浮生物语外传七夜-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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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小孩,看你那模样,跟个小大人似的。”盼盼突然大笑起来,圆眼成了弯月,两排雪白整齐的牙没心没肺地露出来。
“我已经二十岁了,我是现任的孟婆!麻烦你尊重我一点好吗?!”清水佯装生气。作为没有情腺的孟婆,既没有爱,自然不会有恨。不过有一刹那他想,即便他有恨,大概也无法讨厌她。
盼盼满脸惊奇,噌一下跳起来,蹿到清水面前叉腰俯身看他,两张脸孔不足两寸距离:“二……十……岁?”“天若有情天亦老,孟婆是没有感情的,所以我们老的很缓慢。”清水淡淡地说。
“哦,这样啊。”盼盼很无趣地坐了回去,支着下巴嘟囔,“没有感情是件多没意思的事呀。”清水缓缓搅着汤桶:“感情太多,是累赘。”
盼盼像是没听见,扭过头,聚精会神看远处走来的一对新魂。
3、流年
时间走过三十年,清水已经有了翩翩少年的模样,而盼盼还是初见时那般,二十出头,黑气绕顶。她把清水当成了最亲密的话伴,而清水则终于见识了何谓五星级倒霉鬼。哪怕盼盼什么都不做,只乖乖坐在青石上,而盼盼还是初见时那般,二十出头,黑气绕顶。她把清水当成了最亲密的话伴,而清水则终于见识了何谓五星级倒霉鬼。哪怕盼盼什么都不做,只乖乖坐在青石上,也会被从天而降的铁锤击中,其实那个生前是铁匠的魂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他随身携带的工具落地弹起,砸扁了盼盼的脚。又比如那个杂技演员的魂,过桥前重温了一次飞刀绝技,几十年都未失过手的绝活儿,结果两把飞刀飞出,一把落户在盼盼的头,一把家安在她心口。看热闹的人里,她还是站的最远的。至于摔个四脚朝天或者掉到河里的事,更是多不胜数。清水感叹,盼盼要是活人,一百条命也不够她用。
“她是怎么死的?”一天,清水送走了当天最后一个魂,随口问她。
“车祸。”盼盼玩弄着手里的小石子。“为什么要在桥头等一百年?”这是清水最想知道的。
石子在盼盼手里停止了跳动,她的眸子里有刹那的怔忡。“我在等一个人。”盼盼望着空空的桥头,好像坠入一场甜蜜的梦,“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定下约定,我得在这儿等他来。”
“你真有耐心。”清水笑笑,把空空的汤桶叠放到一旁。
“清水,你有没有牵挂过谁?”
“没有。”清水毫不犹豫地摇头,“跟你说过啊,孟婆没有感情,没有感情,又哪里来的牵挂?”
“哦。”盼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这么憋着不好,会出毛病的。”
清水想,如果自己是凡人,也许早被她气死了。没有感情就是没有感情,只有她才会以为天下人都感情丰富,称自己没感情的人都只是在装,在憋。这丫头,真让人哭笑不得。
4、命运
一天,清水回家取汤料,路上碰到了熟人老牛和老马,两人押着个身材佝偻的老妇往炼狱的方向走。
“她犯了很重的罪吗?”清水见她的脖颈上缠着重重的铁链,这是重刑犯才有的待遇。
“她开了家叫‘命运’的占卜馆,用巫术干尽了害人的勾当。”老牛的声音总是很大,但说话总抓不着重点,老马接过话头道:“她教人交易自己的‘运气’,并从中牟利。这不是在变相杀人吗?”
清水明白,被扰乱了运气的人,随便从一座高楼下经过,也可能被无故落下的花盆砸死。
链条的声音越来越远,清水抱着汤料往回走,不期然地想起了盼盼,那个五星级的倒霉鬼。
5、三池
盼盼看着愁眉不展的三池,由衷地心疼。
三池是她交往了两年多的男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个倒霉到家的人。而盼盼却不相信所谓的运气,只相信有志者事竟成。所以,不论三池求职被拒多少次,在公车上被偷过多少次钱,盼盼总是微笑着拥抱他,说别介意,蚀财免灾,工作会有的。
三池却不这么想,一次又一次的失意磨折了他的信心与锐气。每当他在酒精里胡言乱语,抱着酒瓶昏昏睡去时,盼盼就会悄悄地哭,她心疼。她知道三池已经尽力了,事实却正如他所说的,每当好事就要到来时,总会莫名其妙地化为乌有。
好像他曾谋得一份很好的工作,可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堵车,等到他拼命赶到公司时,主管给了他一句“公司不欢迎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的员工”。这类事发生过太多次。盼盼偶尔也在想,真有运气这种玩意儿吗?
这天,她从银行出来,看着存折上所剩无几的数字,想着是不是再找一份兼职,在三池找到工作之前,她得维持两个人的生活。
路过一个巷口,快到巷口时,盼盼闻到一阵檀香味,听到一阵古怪缥缈的音乐。转头看去,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挂着破旧的牌匾——命运占卜馆。鬼使神差地,盼盼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坐在小园黑桌前的妇人,三四十岁的年纪,化妆品堆积出一张尚算漂亮的脸孔。她微笑着看盼盼,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叠纸牌,在妇人手里娴熟地洗动,哗哗作响。
“我想让我的男朋友有好运气。”盼盼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没问题。”妇人呵呵地笑了,热情下藏匿着诡异。她拿起盼盼的右手。一番观测下来,妇人面露惊叹,说:“三十岁之后,你运气大好,幸福终老。”
“我现在只想我男朋友不要再倒霉。”盼盼抽回手,她关心的只有三池。
妇人抽出一张纸牌,玩弄着:“你真的想他走运?”“是!”盼盼突然看到了一点希望。
妇人起身,从身后的胡桃木柜子里取出了一串黑石串成的手链,摆到盼盼面前。“把手链戴在你手上三天,然后再给你男友戴上,告诉他永远不要拿下来。”妇人的手指在光滑的手链上游走,“这样就可以了。不过你要知道,手链给你男友之后,你的全部运气就都送给他了。”
拿起手链,盼盼将信将疑,最后问:“你要收多少钱?”妇人摇头:“免费。我只拿走你一点点好运。”她又狡黠一笑,“放心,我拿走的只是一点点。”
也许她只是个骗子,盼盼这么想着。但三天后,三池的手腕上多了一串光可鉴人的黑石手链。
6、情殇
三池发来短信,说下周就要回来了。盼盼紧握着手机,兴奋地跳了起来。三池去深圳已经两年了,在他戴上黑石手链的第二周,便在一个跨国集团的分公司里谋到一份主管的职位,但一上任就被派到深圳。走之前,三池与盼盼约定,待他在外打拼几年,赚够了钱就回来开一家小公司,然后娶她。盼盼抱住他,忍住眼泪要他安心工作,她会在这里等他,等她一直期盼的幸福生活。但是她最开心的,不是这些,而是看到三池的脸上终于有了自信的笑容,那种由内而外的精神焕发,跟从前判若两人。
三池走了,开始时总不忘打电话回来嘘寒问暖,到后来,总说忙,电话也越来越少。盼盼怕打扰他,很少打过去,但手机仍是为他24小时开机,默默地在无眠长夜里饱尝牵挂之苦。
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盼盼倒霉到家了,常常无端被高空掷物砸中,因为外伤或者食物中毒进医院的次数多不可数。还好,她总是给自己打气,等三池回来就好了!
等了两年,煎熬了两年,他终于回了,他还记得当初的承诺。盼盼快乐得像只蝴蝶,换上新裙子兴冲冲地出了门,往指定的流星饭店赶去。
站在那条并不繁忙的大街上,盼盼满心想着三池有没有黑,有没有瘦。耐心地等到绿灯亮起,她才举步踏上斑马线。
转弯处,突然冲出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疯了般朝这边冲过来。向盼盼招手的,不是未来,而是死神。
碧蓝的天,飞起的血,还有渐渐聚拢的人脸,是盼盼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幕。
7、美错
“绿灯走斑马线也被撞死,你的确够倒霉。”清水结束了又一天的工作,坐在盼盼身边跟她闲聊。
盼盼咧嘴笑着:“能在这里等他,也算是莫大的补偿。”
“就算你等到了他,你打算跟他说什么呢?”清水望着起了一层薄雾的桥,眸子里泛起雾一样的迷惘。
盼盼看着他的侧脸,看这个已经长成二十岁模样的孟婆,嘻嘻一笑:“我就想跟他一起喝汤过桥。我想这样的话,我们下一世还能在一起。”
这是不可能的,喝过汤的人,下一世注定成为陌路人。然而,清水把实话变成了:“嗯。也许会吧。只要两人爱得深。”她只是要圆一个愿望而已,何必说破呢,清水这么想。
盼盼揽住他的胳膊,亲密地把头靠在他日益宽阔的肩头,笑得极灿烂。对她而言,清水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和亲人。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没有夕阳,却有暖意。
一周后,清水走在回家取汤料的路上,老远便听到一阵沉重而刺耳的铁链声。老牛和老马又押着一个重刑犯往炼狱那边走,这次,被押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翁,衣冠楚楚的样子。“又去炼狱?”清水打量着这个看起来颇富态的老头。
“这厮也少见了!”老牛的声音还是很大,还是义愤填膺,“本来早三十年就该抓他了,可不知怎么搞的,这厮的运气真是好,每次都让他躲过一死。这不,总算是抓来了。”
“不会吧?”清水知道他们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他犯了什么事?”
老马鄙视地瞟了老头一眼,“他年轻时,想跟一个富家女结婚,又怕女友纠缠,所以花二十万雇人撞死了他女朋友,下手很干净,警方没有查处破绽。然后他顺风顺水地过起了好日子,后来还开了家很有名气的三池企业。我就不明白了,这畜生哪来这么好的运气?”
清水一愣,冷冷笑道:“也许这运气本不该是他的呢。”
三池企业……清水望着老头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凝重。
8、喝汤
盼盼有三天没有见到清水了。
代班孟婆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苹果脸,一身红碎花衣裳。她说她叫糖泥,是清水的表妹,清水受家人所托去人间办事了。
跟她表哥的安静不同,糖泥像鹦鹉一样多嘴。有她在,盼盼也不寂寞,只是熟悉的人不在了,有些不习惯。
一阵脚步从身后传来。盼盼回头,霎时呆住。张判官领着一个年轻人,来到盼盼面前。
“三池!”
压抑了四十年的思恋在心里的千回百转,化成一声低低的呼喊和满眼的泪水,盼盼扑进了三池的怀里。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盼盼伏在他肩头,呜呜地哭,昨日种种,潮水般重现于她眼前。
“是我。”三池温柔地笑,捧起她的脸,犹疑刹那,吻了下去。
“终于等到你了!”盼盼又哭又笑,手足无措地擦着眼泪,说:“我们一起喝孟婆汤,一起过桥。这样我们下一世也许还能在一起。清水都说,只要爱得重,就算喝了汤,下一世也有机会在一起!”
三池凝视着她的眸子,点点头:“嗯。今生不能长相厮守,来世我一定再去找你。我们约好,来世,我们两个人要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哪怕变成老头老太太,我也要拉着你的手过马路,再不会让你被撞了。”
“拉钩!”盼盼朝着他伸出小手指,幸福的光在泪里闪动。两根紧紧勾在一起的手指,结下一个郑重的约定。
三池牵着她的手,走到糖泥面前。看着糖泥递上来的小碗,那一汪在碗里荡漾的汤,清清亮亮,却总像看不到底,盼盼有些胆怯了。
“喝吧。”三池轻抚着她的发。“你呢?”盼盼发现糖泥没舀第二碗。
“上头特许他不喝汤。”张判官走过来,严肃地说,“因为他生前做了许多好事。上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盼盼有些惊异地望着三池:“为什么?”“这样才不会让我们下一世的相遇变成‘也许’。”他握住盼盼的手,温柔的眼神里漂浮着坚定,“我一定会找到你!”
盼盼愣了许久,破涕为笑,接过碗,对糖泥说了声:“代我跟你表哥说声再见,还有谢谢。”“我会的。”糖泥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在盼盼举起碗的刹那,三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不解地看他。
“有没有恨过我?”三池很认真地问她,“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什么都没能给你。”
“我只恨我的时间不够陪你。”盼盼回答,没有用任何思考的时间。
一滴眼泪,从三池的一滴眼泪,从三池的眼里缓缓落下,比水晶更通透。他拿食指将这滴眼泪沾起,轻轻摁在了盼盼的眉心。那道在她头顶盘旋了四十年的黑气,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你在做什么?”盼盼以为他伤心过度,“傻瓜,哭什么呢,我们马上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了!”
“嗯,去吧。”三池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再看他一眼,盼盼仰起头,让那温凉泛苦,苦中又带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