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外传七夜-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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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叹了一口气,唐泽颓然仰倒在生着短草的软地上,茫然地看着不时从空中飞过的海鸟。
不远处的老树后,一个小小的脑袋悄悄地缩了回去,无声地走开。
从早晨开始,今天的天空就笼罩在阴霾之下,海面上刮起了割脸的寒风。
唐泽没有出去,一直留在石洞中,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那本手札。本指望能从里头找出离开卧虚山的方法,但是,没有。他不知道这本手札的主人,也就是念的父亲,到底有没有离开卧虚山。从页末那篇明显颤抖潦草的字迹来看,这个男人至少是尝试过离开此地。
正当他捧着手札入神时,念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用树叶裹着的小包。
放下手札,唐泽看着念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解开树叶包,两粒小拇指头大小的黑色丸子躺在其中,包裹在浓烈而怪异的气味中。
念把丸子递到唐泽面前,要他吞下去。
“念,这是什么?!”唐泽很奇怪,他的身体已经康复,根本不需要再吃什么药丸。
念把手拿得更近了,似乎一定要他吃进去。
唐泽看着她的脸,面上又糊了黑黑厚厚的污泥,那个月夜下的真面容再次被掩盖得不露痕迹,唯一能见的,是那双圆而大的眼睛。
不过,念的眼神,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你要我吃这个?!”唐泽看着那两粒并不可爱的丸子,犹豫着,“为什么要吃它?”
两道他从未见过的凶狠之色从念的眼里刺出,她突然以极快极猛的动作捏住了唐泽的下巴,迫他张开口,将丸子硬塞了进去。
硬硬的丸子,一挨到舌头便化成了水,迅速流入咽喉,一点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念松开手,唐泽捂着喉咙,被那种古怪的苦味刺激得眼泪直流。
“你……你……”
唐泽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心口,只觉整条食道都被火焰包围,越烧越旺,似要把他整个身体烧成灰烬。
念在做什么,逼他吃了什么?!
他想抓住念问个清楚,但是舌头像被紧紧粘住了,四肢也越来越不听指挥,力气从每条经络里缓慢抽离。
意识越来越模糊,面前的念,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从两个变成了许多个,深邃的眼神,在他面前划成了一道飘忽不定的线,从他的眉间一穿而过……
唐泽的世界,瞬间沦入黑暗……
哗哗……哗哗……
不间断的水流声刺激着唐泽的耳膜,把他从混沌中一点一点唤回现实。
他缓缓睁开眼,蔚蓝的天空洒下温柔的阳光,却依刺得他又闭上了眼。
手掌一阵乱摸,摸到了一片硬实的木板,还有,那柄跟他相依为命的长剑。
一个激灵,唐泽挺身坐了起来,短暂的眩晕过后,他发觉自己正栖身在一艘既像船又像舢板的怪异物体中,在海面上,平稳而快速地前行着。
怎么回事?!
唐泽用力揉着脑袋,想努力弥补回脑中那片空白。
可是,没有用,从他吃下那两个丸子到现在,这中间的所有意识全部缺失。
突然,他无意朝下移动的视线在瞬间凝固。
他的断腿,居然重新“长”出来了。
唐泽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仔细检查一番。
可是,视觉再加上触觉,任何一项测试都告诉唐泽,他的断腿,的确复原了,他现在跟以前没有两样,是个完全健康的人类。
天,这这么可能?!
唐泽抚摸着自己的“新腿”,傻了一般。
丸子……难道是念硬要自己吃下的那两粒丸子?
一定是,一定是,念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她不会害自己。
从惶惑到狂喜,唐泽想冲着天空大喊。
然而,向来习惯于抑制自己情绪的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在他狂喜的瞬间,他同样发觉,自己乘坐的这艘简陋“木船”,本身没有任何驱动装置,连船桨都没有,为什么它都如此快速行进,好像有一双有力的手,在暗处推它。
没来由的,唐泽突然回过头去。
“念!!!”
这次他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大喊。
船尾下的海水里,露着念的上半身,从她不时耸动的肩膀看来,这艘船之所以能动,全是拜她所赐。
“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唐泽激动地爬到船尾,他还不习惯用那条新腿站立。
念不回应,微微地朝外吐着气,腥咸的海水在她的身旁划成两道均匀的水迹。
“念!告诉我,我的腿,还有现在,你究竟在做什么?!”唐泽几乎怒吼了。
念依然不回应,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推船这一件事情的存在。
唐泽垂下头,对念无可奈何。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也不知道来到了哪片海域,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现在是正午。
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爹……走……”念费力地开了口,“娘……追……船沉……爹娘……没了……”
“什么?”唐泽从她的单字里,隐约明白了一些陈年往事。
“卧虚……我的……不是……你的。”念继续着,像初学人话的婴孩,“你……走……”
“念!”唐泽把手伸出船舷,一把抓住念的肩膀,“这些天,你总是忙碌,难道这艘船是你为我造出来的?”
念点头,眼睛却不看他。
唐泽把她抓得更紧了,说:“跟我走!不要回去卧虚山了!”
念摇头,眼睛依然不看他。
这时,隆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艘真正的现代化轮船,出现在右前方。
念的眼神,落在了这艘轮船上。
她松开抓住船体的手,掰开扣住她肩膀的大手。
“走……”
念的圆眼睛,终于把视线投在唐泽的脸上,但,仅仅是一秒的停留。
随后,她轻轻吸了口气,整个人渐渐沉入海水……
黑色的长发,在海水下漂浮,云朵一样。
一手还停在空中的唐泽,看着这朵“云”越沉越深,越来越模糊,最后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茫茫深海……
突然觉得很累,唐泽的手无力地垂在船舷边,魂魄像离了体,跟着某个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东西,落入湛蓝的海水之中……
三年后
“总裁!大师有请!”
紧闭的玻璃大门缓缓打开,高大的黑衫人从内走出,朝坐在沙发上抽闷烟的唐泽微微鞠躬。
掐灭烟头,唐泽理了理略皱的西装,站起了身。
三年前,一艘游轮救起了昏迷的他。
婚礼,在圣诞节如期举行。婚礼上的新娘,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美丽,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健康。
当年为她的病开出药方的喇嘛,每年都会来图门集团看望这个特殊的病人。当唐泽为没有带回未婚妻期盼的东西而懊恼时,他取下了唐泽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串圆珠,要唐泽把其中一粒研磨成粉给她服下。
至此,她的病断了根,三年之内再无复发。
而喇嘛则带走了一粒圆珠,三年之内没有再来过图门集团。
老头子在他们结婚的次年因病去世,唐泽的妻子作为所有产业的唯一继承人,任命唐泽为新任总裁。
从那刻起,唐泽正式告别了职业除妖师,顺利掌舵世界排名首位的图门集团。
虽然唐泽的异能力依然没有恢复,但他并不为此耿耿于怀。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唐泽几乎得到了整个世界。
唐泽自己也这么认为,从前的一切,已经不再重要,可以全部埋葬。
前天,失踪三年的喇嘛突然出现,照例住到了集团特意为他安排的郊区别墅,并且传话给唐泽,要他在今晚到别墅来见他。
走到半开的玻璃门前,唐泽略略停了停脚步。他并不喜欢这个总拿黑布包着脸的瘦小喇嘛,哪怕他是自己妻子的救命恩人。
吸了口气,他稳步走了进去,并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房间里的人,他到了。
“三年不见了,唐泽。”喇嘛背对着他站立在巨大落地窗前,嘶哑嗓子破坏了一地月光的美丽,“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总裁先生。”
“大师客气了。”唐泽应酬式地笑笑,“大师一走就是三年,现在突然出现,不知有何贵干?”
喇嘛转过身,走到唐泽面前,从怀里掏出那颗当年他拿走的圆珠:“和我一起去你得到这个的地方!”
唐泽的心脏好像受了一记重击,一些已经模糊的片段,渐渐清晰。
“为什么?这个珠子有什么玄机?”唐泽强稳住心神,问。
“它不是普通的珠子,它叫骨突。”喇嘛的眼睛瞪得很大,眼角深如沟壑的鱼尾纹似乎都舒展开了许多,“普天之下,只有他们才有……”
“骨突?!”唐泽讷讷地重复。
“跟我一起去那里!”喇嘛一把揪住高出他一头的唐泽,“明天就走!”
唐泽徒生不快,一把推开喇嘛的手,理着歪到一旁的领带,说:“对不起,我根本找不到那个地方。我也不想再去!”
“不需要你去找,我能找到。我只要你跟我一起去!”喇嘛有了认真的怒意,“听着,你的今天,间接由我促成,如果你不肯听从我。那……后果自负!”
寒意从唐泽背脊掠过。
当一个习惯用剑解决问题的人,把他的剑雪藏三年之后,消失的不止是迫人的剑气,同样消失的,也许还有人的锐气。
唐泽不喜欢这个喇嘛,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害怕他。
咬咬牙,唐泽最终选择了点头。
喇嘛的眼睛有了笑意。
第二天傍晚,一艘很不起眼的旧船从港口出发。
船上,只有十一个人。喇嘛,唐泽,还有喇嘛手下的九个黑衫男人。
行进一段时间后,喇嘛走到船头,取出“骨突”放在手掌心上,另一手的手指绕着它划圈,嘴里不停念着咒语。
圆珠的最表面竟被他指间的力量“风化”了,细沙样的白色物质一层一层旋绕而起,很快在他的掌心形成了一股高速运行的微型龙卷风。
“过来。”喇嘛回过头,看了不远处的唐泽一眼。
唐泽走上去,喇嘛对站在一旁的黑衫人使了个眼色。
黑衫人即刻取出一枚约十公分的金针,拉起唐泽的左手,将金针刺入他的掌心,再迅速拔出,动作极其麻利。
待唐泽回过神,那金针已被交到喇嘛手里,此时的金针,上面竟爬满了蔓藤一样的血色花纹。
“你这是干什么?”唐泽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血点,有些恼怒。
喇嘛不说话,只将金针放入“龙卷风”的中心。
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激迸而起,伴着一阵诡异的嚣叫,“龙卷风”被金光分割成无数白点,飞向半空,绕了几个圈,无一遗漏地坠入海中。
唐泽探出身子朝海面下一看,一条暗红镶金边的绳状物,埋于海水中笔直朝前延伸,像标记在公路上的指向箭头,为他们指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长路……
“呵呵,跟着这金线向前,很快便能找到他们。”喇嘛满意地抚摸着套在腕上的念珠,海风将他笨重的袍子吹得不停翻飞。
“大师,希望你明确告诉我,”唐泽强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怒气,“你这一系列行为的目的。既然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同伴,我想我有必要知道。”
喇嘛呵呵一笑,拍了拍唐泽的肩头,说:“我做的事,对你,对我,甚至对世界上许多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唐泽皱紧了眉头,不说话。
“深海有族,名为夜叉。”喇嘛转动着念珠,“他们非人非兽非妖魔,遗世独居。你带回来的骨突圆珠,就是夜叉独有的‘元丹’,也是世上唯一不用寄养在体内的内丹,每个夜叉出生时,骨突也随之出生,然后佩戴在项上,随着他们一同长大。”
“夜叉……”唐泽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污垢重重的脸庞,还有一个,月光下的纤弱身影……
“上天待你不薄,竟让你有缘遇上他们。”喇嘛的眼睛眯缝着,“赠你骨突的那只夜叉,以骨突大小来看,年岁必在千年以上。呵呵。”
“骨突……”往事一一涌上,唐泽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左腿,喃喃道,“难道骨突能让人的断肢重新复原?”
“断肢复原?”喇嘛垂下眼皮,看着唐泽的左腿,“你的左腿,当年断过?!”
唐泽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瞒他:“当年我追杀海魅,被对方的元丹绝冰封住左腿,不得已断了它,才脱了身。但是后来……”
“哈哈,所以说你是福厚之人。”喇嘛突然大笑着打断了他,旋即他突然止住笑声,一把抓住唐泽的胳膊,“夜叉的骨突是世间珍宝,只要尚存一口气息,不论病到何种程度,也不论患的是什么奇难顽症,只要服下骨突,必然痊愈。”
“真的?”唐泽不可思议地看着喇嘛。
“自然是真的。你的妻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除了骨突,夜叉还有个罕见的好处……嘿嘿。”喇嘛干笑几声,不再说下去。
唐泽也没有心思再追问下去,光是喇嘛关于骨突的描述,已经够他神思遐想很久很久了。
“你跟夜叉有过接触,你的血液还保留着记忆,加上我用在骨突上的咒,如此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