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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将夜-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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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第二根羽箭闪电般接连而至,伴着令人心悸的入肉声,射中中年书生的胸膛,箭没处,正是第一根羽箭破开青衫破开软甲的所在!

第三根箭仿佛没有先后,瞬间再至,同样射中那个被逐渐扩开的破口,箭锋之前再无阻碍,竟是狠狠射穿了他的身体!

没有人知道宁缺如何做到,在电光火石极短的一瞬间内,用手里那把看似普通的黄杨硬木弓连续射出三枝羽箭,更没有人能想明白,为什么这名看似普通的少年军卒,竟拥有如此恐怖的箭术,竟能连续三次射中同一块极小的区域!

中年书生觉得一根坚硬粗壮的木棍重重撞向自己的胸膛,被硬生生震的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热,那股热度到最后竟变成了滚烫。

他下意识里向下望去,看见一根羽箭没胸而入,青衫外残留着一小截箭杆和箭羽,鲜血侵染,就像是开了一朵红花。

中年书生不可置信盯着胸前青衫上湿润的红花,满是血水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他慢慢无力跌坐进地面的落叶腐泥间。

即便是修行者,即便是用魔宗手段吸纳天地元气入体的修行者,在心脏被射穿后也没有办法再继续操控自己的意念。

天地间那根无形的线,就在他跌坐的那一刻戛然断裂。

失去控制的那根染血断指,已经无法再威胁到一位念师,虽然那位念师现在已经虚弱至极。

吕清臣微一挑眉,将眼前的断指震飞。

断指擦着他苍老面容激飞而过,落在老人身后的车厢上,只听得噗哧数声脆响,半截车厢坍塌分崩,化为废砾。

这截断指里凝结着中年书生先前强行吸纳的些微天地元气,虽然已经失去意念控制,依然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效果。如果没有那三根羽箭,这截断指肯定会对老人造成极严重的伤害,那么这场刺杀肯定也会迎来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

场间活下来的人们都很清楚这一点,中年书生自然是最明白其中关键的那个人,他痛苦看了眼胸前的箭羽,艰难抬起头来,望向车阵后方,想要看看那个箭手究竟长什么模样。

在最关键的时刻射出闪电三箭,以强悍无敌的箭术强行破开精密的轻甲,近乎不可思议的杀死一位大剑师,挽狂澜于即倒,拯救大唐公主殿下于危难之际……是时候享受众人目光中的震惊感激甚至是崇拜了?

宁缺并不这样认为,脸上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依旧紧握着手中的黄杨硬木弓,箭在弦上,弦已拉开,瞄准着树下箕坐的大剑师,耳朵却在听着树林上方的轻微声音。

他在警惕。

“夏侯。”

“夏侯!”

“夏侯……”

当婢女告诉他,那位大剑师应该是夏侯的部属,而对方先前也已承认这点后,宁缺一直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夏侯并不叫夏侯某某。

他姓夏名侯。

做为大唐权柄最重的四大王将之一,此人武功霸蛮不可一世,战功昭著,性格更是骁勇冷酷至极,长年驻守在军法森严的猛柳营中,以嚣张好杀闻名于天下。

他自己本姓为夏,却不允许自己的子女姓夏,而是把自己的全名变成了他们的姓,长子夏侯敬,次子夏侯畏,诸如此类,当朝中某学士提出疑问时,夏侯桀傲应道:“吾当开创一流传万世之姓氏,吾当为祖,故当以我名为姓。”

“是为夏侯氏。”

……

……

夏侯将军是名人,但宁缺一直在心中默默念着他的名字,从叙述到震惊再到淡淡惘然嘲讽,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从他四岁时开始,这个仿佛蒙着血水散着嚣张光焰的名字便一直深深藏在他的脑海之中,从来不曾忘记。

他没有见过夏侯。

但他知道夏侯的喜好厌恶,知道夏侯曾经最宠爱的小妾是谁,知道夏侯为什么要烹杀那位小妾,知道夏侯每顿要吃三斤最肥美的羊肉,甚至知道夏侯每天上茅房的时间规律。

他相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这位大唐名将的人,因为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自己更想杀死这位大唐名将。

那位将军霸蛮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冷厉聪慧之心,冷酷残忍好杀是事实,但此人永远只会相信自己的手,所以他绝对不会把刺杀公主的野望,全数寄托在青衫中年书生这个明显并不是嫡系的大剑师手中。

那个人一定会派出自己最忠心的死士盯着这场刺杀,观察事态的发展,甚至有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跳出来结束一切。

在宁缺看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

半边车厢垮塌,半边车厢完好,一个满脸灰尘的小男孩儿哭泣着探出脸来,清秀婢女紧张地提起裙摆,向那边跑去。

宁缺右手闪电般探出,把她重重摔倒在地。

头顶细树枝碎成一片,啪啪作响,迷朦遮人眼,碎砾之中,两名穿着黑衣的蒙面人现出身形,呼啸向下方掷出两粒金属丸,同时背后长剑反抽出鞘,冰寒刺骨!

那两粒呼啸而至的金属丸漆着红点,是大唐边军精锐才会极少量配备的火油弹,燃烧威力极为恐怖。

宁缺常年厮混在边塞军营之中,自然不会陌生,用最快的速度扔掉弓箭,双手同时伸向背后的刀柄,大声喊道:“伞!”

第十四章我有三把刀

一个伞字。

前面没有动词。

宁缺也没有喊出桑桑的名字。

主仆二人自幼一起生活,山林草原上艰难共度数载寒暑,早已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字便能让对方明白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就在伞字响起一瞬之后,桑桑像个小狸鼠般快速跑到婢女身旁,双手握住伞柄用力一错,那把和她瘦小身体相比夸张巨大的黑伞忽的一声被撑了开来,如同一道漆黑的天幕出现在已经入夜的北山道密林中,挡住了繁星。

两颗火油弹落在地面,迅速燃烧起来,蓬勃的火焰把地面上的落叶卷起,然后这些树叶让火势变得更加旺盛,顿成熊熊之势根本无法阻挡。

车队四周还活着的侍卫和草原蛮子们,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势,想着藏在那处的贵人,浑身上下陷入一片寒冷,他们受伤极重,根本无力赶来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炽热的火墙瞬间把那里的一切吞噬,发出绝望的嚎叫。

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那把大黑伞并没有被烧毁,高温炽烈的火舌喷吐在油腻粘乎的黑伞布面上之后,很奇异的变得微弱起来,这把黑伞的伞面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能像黑色天幕般遮住繁星,同样也能够挡住烈火!

在大大的黑伞下方,瘦小的桑桑紧张地低着头,闭着眼,抿着唇,两只小手紧紧握着伞柄,抵挡着近在咫尺的恐怖火焰,握着伞柄头的左手一时绷紧,一时又无措地放松,显得极为紧张,又像是心里正在挣扎着什么。

婢女也在黑伞之下,微卷的发丝荡在清秀眉眼间,她感受着一伞之隔的高温,看着透过黑布伞的点点火光,心情紧张到了极点,而当她的目光顺着黑伞侧方的空隙,看到正要展开的战斗画面时,眼眸里更是流露出了一抹惘然和震惊。

隐藏在林梢里的黑衣人,已经敛气静神了很长时间,沉默旁观公主车队的应对,判断对方的应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刺杀目标在何处,然后他们移动身形,借着大剑师和巨汉成功吸引了吕清臣老人的精力,悄无声息靠近此地发出了攻击。

漫天碎木,自林梢繁星间跳落人间,两名黑衣人选择的时机非常精妙,非常狠准,一出手便是两枚火油弹,然后快速靠近对手进行近身狙杀,让宁缺根本没有施展神奇箭技的可能。

他们并不是强大的修行者,但他们是比那些修行者更加专业的刺客。

繁星间跳落两名黑衣刺客,宁缺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更没有慌张,像扔破鞋般扔掉手中的弓箭,然后在两枚火油弹刚刚掷到落叶的那一刻猛地跳了起来。

腰腹与腿部的肌肉骤紧骤放,他双腿仿佛安装了某种机簧,没有助跑也没有起势,就在原地突兀跃起。

此时火油弹也正好开始燃烧,他的人影正在火墙之上,看上去就像是踩着炽热的火舌,借着火势飘行。

人在空中强行穿掠过烈火,双手虚握成空心的拳头,随惯性很自然地从脸侧摆向身体后方,双腿向后斜掠,身体向前倾斜,动作显得异常自然协调,像鸟儿滑行般美妙,而身后斜斜背着的刀柄,马上便要插入他握成空心的两只手中。

跃过火墙飘过空中,宁缺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始终盯着那两名黑衣蒙名刺客,目光中没有任何杂念,专注冷静到了极致,从而显得异常从容平静。

黑婢女透过黑伞下极小的那道缝隙,看着他跃出火墙的身影,看到火光映照下少年眉眼间的从容平静,不知怎的觉得浑身上下变得异常寒冷。

在这一刻,她想起半年前随单于在草原狩猎看到的那幕。

当时那头年轻的猛虎跃过灌木向她扑来,前爪微握,后足轻灵微缩,眼眸里没有任何残忍血腥的神情,异常平静专注,在那电光火石间的一刻竟有了某种从容甚至是雍容的气质。然而那头猛虎的眼神却是她这一生所见过最可怕的眼神,甚至有时午夜还会被睡梦中从容平静的虎视而惊醒。

——没有情绪的平静代表强大与自信,专注代表着意志和决心。猛虎捕食,去势专注冷静而不冷酷,因为将一切敌人撕成碎片,并不是它想要发泄什么,而只是它生存的天赋本能,只是它习以为常必须知道自己很擅长的天份或者说天赋。

火光之中婢女看着宁缺的脸,做如是想法。

……

……

一生都在夜色中杀人的刺客,是对危险最敏感的生物,那名婢女都能感受到宁缺平静专注神情下隐藏着的凶险,两名黑衣刺客盯着跃过火墙的少年身影时,更是下意识里感觉到了紧张,甚至比当年他们刺杀燕军游骑时更加紧张,握着长剑的手有些莫名其妙的僵硬。

呼啸风声中,宁缺跃入二人中间,身上棉袍被灼燃的衣角,在夜色密林间带出数道微弱火线。

两把带着锈迹的长刀自肩后闪电拔出,像风雨般挥洒了过去,林间骤然响起一连串极为刺耳的金属刀锋碰撞声,劲风起处,燃烧的棉袍带出的微弱火线被吹拂成更加细微的火星,却将战场照耀的比先前更加明亮。

刀剑相撞,宁缺身体向前一弹,双脚在落叶上连错数步强行插入两名黑衣刺客之间,手腕一转刀势转劈为拖,顺着对方的剑背闪电般斜抹而上,根本不给对方变招的机会,以势压势,噗哧两声砍入对方的肋下!

沉重的刀锋从斜下方狠狠砍断两名黑衣刺客的胸骨,砍进他们的胸腔,鲜血与肉片被挤出刀面,两名黑衣刺客惨嚎一声,在临死之际暴发出大唐军人强悍的意志力,弃剑用手用自己的身躯死死困住了宁缺的双刀!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黑衣刺客像鬼魅般落了下来,双手握着的那把短刀雪亮一片,一往无回地斩向宁缺后颈!

林间还有第三名刺客!

无论怎么看,那两名刺客都应该是在进行最后一次尝试,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伏着后手,这种手段看似冗余多余实际上却饱含着以同伴和自己生命为枯叶的狠辣!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这样的情形,或者除了宁缺自己,或者除了黑伞下的小侍女。

“六!二!”

黑伞下的小侍女紧张瑟缩着身体,就在第三名刺客砍向宁缺时,她紧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两个字。

很简单的两个数字,能够提醒宁缺什么?是暗语还是方位指示?可她明明应该看不到那名刺客,或者即便她能够精确判断出刺客的方位,宁缺此时的两把刀还在先前两名刺客的胸腔和满是血污的手中,他又能做些什么?

“六?二?还真高啊。”

听到桑桑焦急的大喊声,宁缺在心中默默埋怨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松开双手,任由那两名临死前小宇宙暴发的黑衣刺客用生命和双手攥紧自己的两把刀,而他则是把空出来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在快要黯淡的火光中,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中,握住了那个硬梆梆裹着吸血棉布的柄,猛地拔出了自己身后的最后一把刀!

双手紧握长长的刀柄,唰的一声厉然出鞘,宁缺看都没有看身后一眼,腰腹部骤然发力,拧身而转,将全身气力灌注长刀之上,以燎天之势向夜空中劈去!

仿佛脑后长了眼睛,这猛烈的一刀异常准确地劈中那名正在急速下落的黑衣刺客,锋利的刀锋狠狠砍飞刺客手中握着的短刀!

然后长刀毫无阻碍地砍进他的颈骨!

刀锋去势不尽,竟是深深锲进去一半才停了下来!

这名黑衣刺客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从林梢跳落,便摔落枯叶之上,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宁缺退后握住先前一名刺客胸上的刀柄,用力拔出,走回这人身前反手斩下,刀锋从此脖颈另一面砍了进去,与先前那抹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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