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7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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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昏暗无比。
禇由贤注意到脚下是极厚的腐叶,看着四周那些模糊的藤树影子,想起传说中幽阁后方深渊的恐怖,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寒冷。
深渊里的雾瘴有自然蕴积的毒素,更有绝壁幽阁里无数囚徒死后残留下来的怨毒意念,混在一起极为可怕,而他此时便站在这些雾瘴里。
禇由贤知道,如果不是吃了一颗解毒药丸,只怕自己此时已经五窍流血而死,现在他还活着,饶是如此,依然十分害怕,尤其是当四周藤树后方隐隐传来凄厉的动物鸣啸声后,刚刚擦干的额头迅速涌出冷汗。
有毒瘴,有在毒瘴里生活了无数年的强大生物,据说从来没有人能够走出这片深渊,他们能够走出去吗?如果走不出去,岂不依然是死路一条?禇由贤胆颤心惊地想着,看着原地不动的陈七和黑衣执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向前。
风从绝壁上下来,将林间的雾瘴吹的稀薄了些,星光重新落下,禇由贤这才注意到,近旁有一方水潭,水潭的那边隐隐约约有些黑影,看形状应该是马车。
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凶险地域里,居然有车队?那些马车是谁的?谁在那些马车上,停在潭那边在等谁?等自己?那我们为什么不过去?
禇由贤今夜死里逃生,又遇必死深渊,精神受了多次重复冲击,早已变得有些糊涂惘然,不停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陈七是鱼龙帮的智囊,以行事冷酷著称,自然相对要冷静很多,他只看了那边的马车数眼,便像身边的黑衣执事那样,抬头望向夜空。
那片夜空里应该会落下什么。
此时陈七已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看来书院的计谋已然成功,叶红鱼果然要叛出道门,只是为什么她会选择深夜离开,而且会选择这样危险的道路?
最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难道叶红鱼真的会像黑衣执事目光暗示的那样,稍后从桃山峰顶跳下来,穿云破雾直接坠落到此间?
桃山峰顶距离地面,仿佛要与天空一般高,绝壁间有无数凶险,深渊底的雾瘴同样也很可怕,无论谁跳下来都必死无疑。
桑桑能够不死,因为她是昊天,宁缺能够不死,因为桑桑跟着他跳了下来,最后在落地的时刻,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叶红鱼没有人来抱,桑桑已经回去了神国,那么她怎么活?
她没法活,陈七绝望地想着,掌教熊初墨、中年道人以及赵南海这三位道门强者也这样想,就连观主都是这样想的。
桃山后麓的绝壁间有触目惊心两道大阵,云雾里还有很多远古便存在的禁制,那些是道门无数年积累下来的智慧,并不属于裁决神殿管理,而是像有生命的智慧那般自行运转着,借着天地自然变得越来越强大。
除了峰顶与深渊底部的落差,夜空里这条谈不上道路的道路,最危险之处不是雾瘴里的毒素,正是代表道门智慧的阵法,就算颜瑟大师复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除,更不要说坠落的刹那时光里,谁能做到?
然而绝壁间真的响起了破空声,有人真的从峰顶跳了下来!
陈七的脸色变得异常紧张,他不是宁缺,不可能对叶红鱼有那般盲目的信心,他总觉得下一刻便会看到叶红鱼的死亡。
是的,就如先前他想的那般,就算叶红鱼再如何强大,就算她忽然学会了颜瑟那般高明的符道本事,也不可能活下来。
但她还是跳了下来。
她被道门三巨头重伤,然后走到栏畔,没有凭栏远眺,而是无比平静地迎着星光走到崖壁,随着雪花一道向着深渊坠落。
无论怎么看,她都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一道味道很复杂的阵意,在深渊底部的雾瘴里生成,绝壁上同时生出一道阵意两道阵意,在紫色的星光间相遇。
禇由贤和陈七不明白,为什么感受到那道阵意的第一时间里,下意识里会用味道形容,或者,那是因为这道阵意确实有味道?
那是一股生铁的味道,而且铁上还有锈痕,有些甜,甜里又有些苦涩,还带着一股难以用言语说明的刺激感,紧接着,那味道又变成了石头的味道,再准确一些形容,应该是石头上青苔的味道,有些水润的湿意,有些植物的青涩意,很奇妙的是,舌面上却没有滑腻的感觉,那些青苔似乎瞬间便干了。
生铁的味道代表着什么?强硬?石头和青苔的味道又代表着什么?禇由贤和陈七震惊不安,然后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之所以会呼吸困难,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胸腹间,仿佛被放进了无数块石头,那些石头棱角分明,硌的人异常难受。
这究竟是什么阵法?他们震撼回首望去,望向阵意最开始的起处——水潭对面的那辆马车,猜想那车厢里究竟坐着谁,竟如此强大!
……
……
第六卷忽然之间第六十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道强大的阵意顺着绝壁向桃山峰顶蔓延,又顺着雾瘴向着夜色四周蔓延,蔓延的速度在人们的感知里并不快,就像是石头在滚动,在真实的世界里却迅速成形,两道阵意没有搏杀,像两个陌生人擦肩而过,又并肩坐下,融合在一处,迅速变得浑厚无比,明明无形无质,却像变成了真实的云层。
受到这道强大阵意的震荡,深渊底部的瘴雾缓慢散开,星光从紫色回复原初,洁白的仿佛是雪,地面的情形也终于看清楚了。
禇由贤和陈七觉得那道阵意像石头滚动般蔓延,直到看清楚地面,才发现原来真的有石头在滚动,而且那些石头很多。
数千颗石头,在水潭旁的地面骨碌碌滚着,铺散开来,隐约构成某种图案,与之映照,绝壁间飘着的云也随之呈现出某种图案。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在绝壁上——光滑无缝的石壁间依然倔强的生着野树,无数年来承受着风吹雨打和道门阵法的威严,却不肯凋零。
此时受到阵意感召,那些拥有最强悍生命力的野树,在绝壁间移动起来,根依然深植在石壁后极少的泥土里,树叶却在星光下不停招展。
这是一座大阵,真正的大阵。
这座阵,真的很大。
深渊底部的数千颗石头,绝壁间那些摇动的树,那些簌簌落下的石砾,变化出图案的云雾,都只是这座大阵的一部分。
如果说阵是大符,写出这道符的每道笔画都是在动山破土,天地为纸石为印,深渊里的雾障是墨,车旁的小潭便是砚?
这座大阵很了不起,能布置出这等阵法的人更加了不起,当今世间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即便放眼漫漫修行史,大概也只有当年创建魔宗的光明大神官、墨池苑的开派祖师以及西陵神殿布置桃山大阵的前辈大能有此本事。
而且纵使他们复活,想要在布置出如此大的一座阵法,也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在那些日子里不能惊动桃山峰顶的那些大修行者,谈何容易?
感受着这道强大的阵意,陈七的心情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冰冷,对于叶红鱼活下来多了些信心,继续抬头望向夜空。
车里那人布置的大阵,看似很缓慢地铺散阵意,实际上却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从裁决神殿跃下的叶红鱼,还是绝壁间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绝壁间响着凄厉的呼啸破空声,那道身影高速堕落,没有任何依凭,陈七纵使猜到稍后会有变化,依然觉得这画面太过触目惊心。
确实触目惊心,因为绝壁间本就有两座阵法:“触目”以及“惊心”。
触目大阵是西陵神殿用来防止窥探的神妙阵法,对高速坠落的叶红鱼或者没有太多影响,那么惊心呢?她的道心可能继续平静?
一道无形阵意从绝壁间生成,那道阵意里融合了道门的绝杀冷漠意念,又有幽阁无数代囚徒的怨毒意味,杀机是那样的浓郁,竟令世界颤抖起来。
石壁颤抖,壁外的云雾也开始颤抖,那道阵意带来的震动以一种神奇的方式,隔空落在高速坠落的叶红鱼身上,竟没有丝毫偏差。
隐约可见,她的身影在夜空里微微一滞。
在先前战斗里破损严重的裁决神袍,被震出了无数道残影,那不是被绝壁间的山风吹出来的,而是被惊心阵意震出来的。
震动由外及内,落在她的道心上,她的识海开始掀起无数狂澜,她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仿佛下一刻识海便会漫堤,心脏便会破裂。
当年宁缺在绝壁间缓慢地攀行,都险些被震死,今夜的她呢?
幸运的是,那夜的宁缺得到了那轮明月的帮助,温暖宁静的月光帮助他撑了过去,今夜的叶红鱼也得到了帮助,那道来自深渊底部的阵意的帮助。
绝壁间的那些野树,不停地在极小距离内来回移动着,树叶簌簌作响,树根处的泥土裂开,倔强而强大的生命力,不停清洗着绝壁间漫出来的怨毒意味。
深渊底部那数千块各有棱角的顽石,彻底激发潭畔雾瘴与云雾里的阵意,向着绝壁间那道神殿传续无数年的阵法漫去。
那道阵意很是淡渺,就像是烛火,却无法被吹熄,轻轻悠悠落在绝壁上,覆在惊心阵法上,竟是没有一处遗漏。
大明湖底的顽石沉默无语无数年,却可以隔绝天地,深渊底的那些顽石也同样如此,绝壁上的惊心阵法顿时受到极大的影响。
一颗不起眼的石砾,如利箭一般腾空飞起,将被遮住双眼的惊心阵法,刺破了一个洞口,而其时,叶红鱼的身影刚刚落到那里。
嗤的一声响,绝壁外的空中出现了一个洞,之所以能够看出是一个洞,那是因为星光的折射,让那里与四周显得有些明暗不同。
叶红鱼便从那个洞口里落下,成功地避开了惊心阵的最强杀意。
但这还不足够,因为她在继续落下,因为大地的力量,她坠落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最后竟似要变成一颗陨石。
她很强大,是万法皆通的道门天才,但她是道门天才,她没有修行过、也没有办法修行魔宗的功法,所以她不能像余帘、像唐那样从天空里跳下来,如果就这样落到深渊地表,她绝对会生生摔死。
但很明显,马车里那位了不起的阵师和她早做过无数预案准备,一道念力自车厢里落到潭里,潭水微漾,便有无数阵意补充进那道大阵里。
地底数千颗石头再次滚动起来,瞬间图案便有变化
潭畔的雾瘴不再躲避,应召而至,渐趋凝重,最终变成一道气垫。
雾瘴不是空气,或者说不是普通的空气,里面蕴藏着无数毒素,那些毒素可以理解为力量,雾瘴便是很有力量的空气。
那人将深渊底部的雾瘴变成垫子,可以承受很多力量。
呼啸的破空声,从峰顶终于来到深渊地底,阴暗林里那些发出诡异声音的兽物被惊的四处躲避,禇由贤和陈七痛苦地捂住耳朵。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一道身影重重地落在深渊地底,哗哗声中,不知多少万片腐叶与青枝被震起,像烟花一样被抛射到天空里,同时数道鲜血也染红了夜空。
看着这画面,禇由贤和陈七脸色苍白,不知她能不能活下来,抬腿便准备冲去救人,却不料四周忽然响起密集的嗖嗖破空声。
数十道身影如利箭般向那边掠去,那些人全部都是裁决神殿的黑衣执事,禇由贤二人微惊,先前竟是没有发现这些人在场。
片刻后,随着脚步声,数十名黑衣执事护卫着叶红鱼走了过来。叶红鱼看了禇由贤和陈七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继续向那边走去。
禇由贤和陈七没有回应她的视线,侧头望向别处,似乎不敢看她——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为她此时的模样。
此时的她满身是血,神袍破损严重,随意堆在腰间,半身赤裸,血水还在顺着完美的曲线流淌着,有一种极残酷的美感。
和禇由贤和陈七不同,叶红鱼身旁那数十名黑衣执事,却显得很寻常,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神情,视线也没有特别避讳什么。
禇由贤和陈七跟着走到潭的那边,离那几辆马车近了,他们才想起来先前心里最大的困惑,那位了不起的阵师究竟是谁?
答案揭晓的很快,因为在那几辆马车旁,站着十余位女子,因为她们站在车的另一边,所以先前禇由贤和陈七没有看见。
那些女子遮着薄纱,腰间悬着的剑式样很奇特,正是著名的秀剑,就像她们眉眼一样,清秀里有天然的柔顺,却也有不屈服的勇气。
她们是大河国墨池苑的女弟子。
轻吱一声,一直紧闭的车门被推开,这时叶红鱼刚刚走到小潭那边。
一名女子从车厢里走了出来,腰间没有佩剑,只有一条碧蓝色的缎带,王冠下的黑发就像是倾泻的湖水,王袍有些宽松,看上去就像是棉裙。
她清丽秀美,气息宁静喜人,戴着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眼镜,眼神却依然像当年那样,没有什么焦点,于是透着种拙拙的可爱。
她自然便是莫山山,曾经最年轻的神符师,如今的大河国女王。
叶红鱼向她走去,血水在半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