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7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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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义的事情不需要想太多,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杀死叶苏,至于那段话是圣人的预言还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同样没有意义。
“你马上就会死去,就算有那一天,你也看不到太阳究竟长什么模样,同样,听到你这句话的人,也会在随后的日子里死去,他们也很难看到。”
隆庆看着叶苏面无表情说道,随着他的声音一道响起的,还有如雷雨般暴烈的密集蹄声,从城外杀进来的两千名西陵神殿护教骑兵,终于到了广场。
锃锃锃锃锃,无数道刺耳的磨擦声响起,锋利的长刀,被骑兵们握在了手中,雪般的刀面,反映着新教信徒们惶恐不安的面容。
隆庆举起右手,随着他的动作,人群外围的那些骑兵们举起长刀,寒刀如田野里的长草,杂乱却可怕,将要撕裂所有遇着的血肉。
蹄声再起,沉重的战马,直接将前方的人群冲散,沉闷的撞击声里,不知多少新教信徒,骨断肉裂,广场上到处都是惨呼。
鲜血就像洪水一般四处横流,死亡就像随处可见的积雪,信徒们惊恐地四处逃散,那些来到广场的普通民众,也不幸地被拖入这场悲剧。
没有人能阻止惨剧的发生。
叶苏看着这幕画面,举起手臂,想要让人们让开,却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就算能,也没有人能够听到。
陈皮皮扶着他,脸色苍白至极。
十余名剑阁弟子,已经被冲散,汇入人群之中,与人数远超己方的敌人艰苦地战斗着,就像是与洪流抵抗的礁石,虽然坚强,却哪里能够挽狂澜?
隆庆站在台下,只要向前再走十步,便能来到叶苏身前,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沉默地看着叶苏,让叶苏沉默地看着这些画面。
今天或者不是新教覆灭的开端,但必然是叶苏的死期,正如宁缺对观主说的那样,隆庆很想看看,叶苏究竟如何成圣。
叶苏站在朝阳里,身周的光线折射,带着神圣的意味,游记最后一笔落下,他便走上了成圣的道路,天地已然变色。
隆庆很想看看,这天地还能如何变色。
便在这时,天地真的变了颜色。
街巷里有积雪,民宅上是乌檐,黑白相衬,再加上那些没有完全凋零的树叶,便是这座城市最基本的三种颜色,广场四周也不例外。
只是昨日到今晨,道门两番屠杀,地面上多了很多血。
然而此时,那些颜色都不见了,白色的残雪,黑色的瓦檐,青黄色的树叶,红色的血污,都变成了单调的黄色,黄沙漫漫。
隆庆神情微变。
因为这次天地变色与叶苏无关——叶苏雪山气海皆废,圣贤之意在于笔端,在于新教的教义,无法影响真实的战斗。
让残雪瓦檐冬树血污尽数变成黄沙的,是另外的一道力量。
……
……
(今天就这些,因为后面写出来的好像有些问题,要认真修一下才行,再就是后面的脉络要再拉一遍,争取拉的更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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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忽然之间第五十四章漫天黄沙里的告别
没有人注意到,在西陵神殿护教骑兵杀入广场的时候,有名中年书生也来到了场间,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靠近了高台。
那中年书生穿着寻常,风尘仆仆,浑身是汗,身后死死系着个包裹,他来到台前,以最快的速度解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块木盘。
那块木盘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制成,纹路极为细腻,又给人一种金石的质感,感觉很是奇妙,盘里浅浅堆着一层极细的黄沙。
这是一块沙盘。
修行界最著名的一块沙盘:河山盘。
河山盘出现,整个世界,便进入了河山盘之中,那层浅浅的黄沙,在空中飞舞,然后落下,便把天地的颜色涂黄,紧接着,把一切都变成了黄沙。
坚硬的青石地面,变成了松软的沙漠,正在高速冲刺的战马,惊鸣声声,重重地摔倒在地,前蹄凄惨地折断,马背上的神殿骑兵则是直接摔昏过去。
极短的时间里,便有数百名神殿骑兵堕马,相反,那些惶恐不安躲避的新教信徒,虽然也变得行动困难,却不至于被这片黄沙伤害。
黄沙有时如水,因其柔,故胜坚强,故怜弱小。
隆庆的双脚也陷在黄沙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沙底传来的吸噬力量,神情变得非常凝重,极为艰难地提起右脚,想要向前踏去一步。
忽有风起,席卷起黄沙,拦在了他的身前。
他的视线越过飞舞的黄沙,落到台侧那名中年书生的身上。
陈皮皮看着中年书生,惊呼道:“四师兄!”
中年书生没有回应,只是与隆庆对视。
隆庆微微蹙眉,今日他奉命前来杀叶苏,屠新教,猜到书院可能有所准备,却没想到来的不是那道铁箭,不是大先生,而是此人。
范悦,书院四先生。
在书院后山那些有趣而可怕的人物里,范悦是一个相对低调的人,他入门很早,排序很前,却只是洞玄巅峰境界,和李慢慢、君陌完全不是一个层级,三师姐余帘虽说那些年表现的也一直只是洞玄境,但当她把西陵神殿掌教熊初墨打成废物之后,谁都知道那只是表象罢了,而他却是真正的洞玄境。
当然这并不重要,夫子收徒向来有教无类,不在乎他们修行的天赋,但后山的人们都有自己最擅长专精的领域,在那个领域里都能做到最好,比如五六**十十一那些家伙,只有范悦显得相对弱一些,他擅长符道,却不及莫山山和宁缺在这方面的天赋,他擅长谋略算策,却不及余帘,他擅长设计,在这方面连六师弟都不如,更何况书院前院还位黄鹤教授,真要说最强的,或者只是打算盘。
这些年书院后山渐渐展露在世人的面前,他还是那般不引人注意,没有过太多惊艳的表现,只有书院后山的同门们知道他很重要——这些年书院乃至唐国对外的谋略布置,都出自于余帘、宁缺还有他的推算,而且他拥有一件当今修行界最珍贵的法器,那就是河山盘。
当年在青峡之前,正是靠着河山盘,书院诸人才能避开观主的那一剑,他耗尽心血困住那一剑,才让君陌有大展神威的机会。能困住观主的剑,可以想见他和他的河山盘如何强大,今天他便带着河山盘来了。
事实上,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西陵神殿对叶苏和新教的态度,书院很清楚,但无论大师兄还是余帘和宁缺,总以为观主是能够被说服的,既然杀死叶苏对道门没有任何好处,观主便一定不会去做,只要观主保持沉默,那么有唐小棠和剑阁便足矣。
只有四师兄觉得有些异样,他连续推算了很长时间,并没有推算出来别的结果,可他还是感觉到强烈的不安,他认为师兄师姐还有小师弟的判断是错误的,但他找不到证据,于是他便自己来了,他收拾行李,孤身上路,离开后山,带着河山盘,不远万里,千里迢迢而来,要来救叶苏的命。
这才是书院真正的行事风格,可以众志成城,也要和而不同,要替师门负责,但首先你要为自己负责,你要不留悔意。
四师兄终于赶到了,虽然只凭他很难改变场间的局势,但他可以代表书院做出书院应该做出的努力,不需要后悔,那便很好。
他举起河山盘,把念力尽数灌注到盘里,只是瞬间,雪山气海便有了枯竭的征兆,显诸外相上,脸色变得极度苍白,甚至似乎瘦削了几分。
河山盘里是黄沙,更是河山。
每粒沙都是河山里的一处风景,或是一座小桥,或是一道流水,或是一方亭榭,或是青青山丘,或是桥上的轿子水上的舟亭子里的人青丘上的树。
今天,这些黄沙却只是黄沙。
因为最本原的也是最强大的。
四师兄念力激发河山盘,黄沙狂舞,然后敛落,世界顿时变成一片黄色,成了枯燥的荒漠,在其间根本寻找不到方向。
那些后方的西陵神殿骑兵,幸运地没有摔死,拼命地拉动缰绳,让座骑停下来,然后翻身下马,拖着座骑试图寻找到出口,只是哪里这般容易?
四师兄举着河山盘,走到台上。
隆庆静静地看着他,黄沙铺地,却无法将他完全拖入河山幻境,他的身体在那片黄沙里,眼光却能看到真实,看到对手。
不知道为什么,四师兄看着隆庆的目光,觉得有些不安,就像是在书院后山做推算时那样,觉得或者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于是他向河山盘里吹了一口气。
那层浅浅的黄沙,被吹皱,有些沙粒迎风而起,在空中飞舞。
变成沙漠的广场上忽然起了一阵飓风,无数黄沙卷起,遮住所有人的视线,天地间变得昏暗一片,更可怖的是,先前还平坦如原野的沙漠,忽然间发出隆隆巨响,生出无数道层层叠叠的沙丘,不知多少骑兵被移动的沙流吞噬!
就算没有被吞噬的骑兵,在飞舞的黄沙里也遇到了不尽的危险,到处都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到处都能听到人与战马互相撞击的沉闷响声。
即便是像南海少女小渔这样的知命境强者,竟是也无法抵挡河山盘的威力,那些来自各处道观的神官执事,纷纷毙命,她也昏迷在了黄沙之中。
隆庆的脚步依然没能落下,脸色有些苍白,被唐小棠伤后再被河山盘重伤,他没想到对方自身境界普通,这沙盘却是如此恐怖。
然而,这就够了吗?
下一刻,他的脚终于落了下来,只是依然落在黄沙之上。
他没能走出河山盘,但那又如何?
他脸上的那道伤疤,变得明亮起来,绝对不难看,更像是一种有些怪异的妆容,配上灰色的眼眸,夹着银丝的直发,甚至很好看。
他如此强大,他还藏着真正强大的手段,他等的是宁缺的那道铁箭,等的是李慢慢,便是那样他都不惧,更何况一张沙盘?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书,伸到漫天风沙之前。
他想起那些年,他是裁决司的二司座,带着司里的黑执事,四处追杀魔宗的余孽和叛教的罪人,那时的他就是正义,而且相信自己就是正义。
他的神情变得冷峻起来,看着风沙那头的叶苏等人,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当年很熟悉的那些话语:罪人,接受昊天的惩罚吧。
昨夜在桃山裁决神殿,中年道人用一卷书破了叶红鱼的樊笼,那是天书落字卷,此时隆庆手里拿着的也是一卷天书,天书沙字卷。
观主做了那个最重要的决定,便不再在意亵渎二字,道门最神圣的天书,在他的计划里便变成了器物,很强大的器物。
中年道人在知守观里陪伴天书无数年,隆庆将天书沙字卷一直带在身边,只有他们两个人有能力把天书当作武器。
清晨的城市,被黄沙覆盖,再也寻觅不到冬日的清新寒冽,只有枯燥,而当隆庆举起天书沙字卷时,那种感觉变得越发清晰。
沙字卷的封皮迎风而化,化作无数万颗微小的沙粒,然后开始飞舞。紧接着,沙字卷的第二页也尽数化作沙粒,再是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
亿万颗沙粒,变成一道沙河,从隆庆的手中直赴天穹,于天穹最深处承接一道难以言说的高妙意味,然后向着漫天黄沙里轰去。
天书沙字卷记载着修行界里几乎所有的功法,这绝非人力所能完成,就像日字卷一样,除了道门的搜集,更多的是昊天的神力。
道门将修行视作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这卷天书便是礼单,里面条秩无数,浩繁如海,或者如海底的沙,根本无法数清楚,每一粒都代表着昊天的恩赐,人类的敬畏。今日沙字卷真的化作沙粒,那些记载功法的墨字融化在纸上,然后消散,变成最细微的粒子,每粒里仿佛都有那门功法的力量。
亿万粒沙,亿万种功法,就这样落在了漫天黄沙里,落在了河山盘里,河山盘拥有万里河山,但毕竟是修行者的产物,如何能够容纳近乎无限的广阔与繁复?
瞬间,漫天黄沙骤停,有些角落里,甚至影影绰绰出现亭榭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