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7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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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果谈判失败,他们自然也要把自己血淋淋的人头留在桃山上,再也没有回到长安城的可能。
正如禇老爷子悲伤不解的那样,很多人都想不明白,朝廷和书院为什么要派他们去西陵神殿,谈判只在刀锋之间,在疆场之上,这种行为看上去完全是多此一举。
车轮碾压青石板,发出喀吱的声音,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陈七和禇由贤不再说话,沉默异常。
能不能回到长安,不是重要的事情——那不是他们的任务,他们此行西陵,除了沿途宣扬某人的冷血,用言语展示那数千颗人头,真正的任务是要替某人给桃山上的某人带句话。
那句话很重要,不能落在纸上,不能传诸于口,要听到那句话的人在桃山深处,便是书院大先生都看不到她。
所以哪怕前途危险,极有可能死亡,禇由贤和陈七依然义无反顾地坐上马车,开始了自己的旅途。
……
……
当禇由贤和陈七的马车在秋雨里驶出城门的时候,那个要他们传话的某人,正在皇宫御书房里,看着眼前如帘般的雨丝,看着御花园里那些花嫩的菊花发呆。
御花园里,少年皇帝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里向后殿行去,远远看着窗畔的身影,有些僵硬地停住脚步,极不符合礼法地长揖行礼,就像是对待那位漂流在外的老师。
宁缺点头示意,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里,伸手关上窗户,把微寒的风雨尽数摒在外面,回身望着书桌后面那个愈发清减的宫装女子,说道:“空闲的时候,多出宫走走,你应该很清楚,长安城秋天没雨的时候多好看。”
李渔脸色有些苍白,不是生病,只是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当年叛乱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宫。
听着宁缺的话,她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解释不出宫的原因,因为对方什么都清楚。
“曾经效忠于你的那些朝臣,已经没有人敢再有异心,所以你不用为了避嫌而把自己深锁宫中。”
宁缺看着她神色不变,知道难以说服对方,眉头微皱,说道:“就算不想出宫,也要在御花园里多逛逛,湖上泛舟,湖畔摘柳,我不是说这种文艺画面多么重要,而是在陛下真正成熟之前,你必须保持身体健康。”
李渔将书卷收好,平静说道:“我再活个几十年没有问题,倒是你今天怎么会下了城墙?难道你不需要盯着那些恐怖的大人物?你就不怕这段时间里会出事?”
宁缺在城墙上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用自己的铁弓和铁箭,震慑着四野的强者,就像酒徒用自己的速度和杀戮震慑着唐国的君臣将兵。
“总得歇歇。”
他说道:“而且有些事情总要确认才安心。”
世间纷争未休,唐国与西陵神殿之间的大战将启,书院不在世外,自然要关心这些事情,宁缺信任李渔的治国能力,所以要从她这里得到准话。
“以前便推演过无数次,如果书院不能解决酒徒,那么不要说胜利,这场战争根本没有办法开始。”
李渔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还需要一些时间。”
李渔说道:“这便是问题。”
酒徒游于世间,不惮于杀人,这便是唐国面临的最大威胁,不能杀死此人,开战只是一句空言。
对于西陵神殿来说,这不是问题,他们可以选择何时开战,而时机对战争胜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宁缺说道:“所以要再等一段时间。”
李渔说道:“所以你让禇由贤和陈七去西陵神殿。”
宁缺说道:“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影响不到酒徒,但能影响道门,我们只能希望道门能够影响到酒徒。”
李渔说道:“如果不能呢?”
“幸运的是,酒徒和屠夫这样的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包括无意义的杀戮,他们当昊天的狗,执行的便必然是昊天的意志,而解释昊天意志的人在桃山。”
“你说的是观主。”
“不错。”
李渔转而说道:“禇由贤和陈七去了清河,诸阀会和他们谈吗?如果知道你杀了那么多人。”
宁缺说道:“我杀的人越多,清河诸姓便越想和我谈,就算不谈,至少也会请他们吃顿饭。”
李渔有些忧虑,看着他轻声说道:“但你杀的人越多,名声也越……即便是唐人也很难接受这样的杀戮。”
宁缺想着先前在窗口看到的那幕画面,那名穿着明黄衣衫的少年天子脸上流露出来的畏惧和不喜神情,难以抑止地自嘲笑了起来,说道:“我终究不是大师兄那样的人。”
李渔说道:“你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宁缺神情坚定说道:“我不要成为大师兄那样的人……因为那只是好人,却不是能与整个世界对话的人。”
“与整个世界对话?”
“不错。”
“什么意思?”
“当我说话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必须听到我的声音。”
“以前有过这样的人吗?”
“老师自然可以做到,大师兄也可以做到,但他们都没有做,因为就像先前说的那样,他们是好人。”
“谁做到过?”
“如果没有小师叔,莲生一定能做到。”
“哪怕要毁灭这个世界?”
“那是他的目的,不是我的。”
宁缺顿了顿,说道:“我只是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只是谈谈,他的态度很温和,甚至有些拘谨谦卑,然而不知为何,李渔却觉得御书房里的空气变得寒冷起来,甚至要比门外的秋雨更要寒冷,她走到宁缺身旁,推开窗户,任由风雨飘入,仿佛觉得这样还能得到更多的温暖。
秋雨在御花园里不停落下,金花色的菊花依然夺目,仿佛在燃烧,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很多残枝落叶,湿漉的泥土半掩着将要腐烂的果子,如头颅一般。
整个唐国笼罩在寒冷的秋雨里,道旁的枯树就像树下的行人一般湿漉,就像各州郡的行刑场那样,到处都是粘乎乎的血水,那些血水里泡着各式各样的头颅。
今年秋天,宁缺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就像他对程立雪说过的那样,既然这个世界不肯安静倾听他的声音,那么他便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放了出去。
那些在秋雨里坠落的果实,那些在血水里浸泡着的头颅,都在证明他的决心和意志。
就在这样的局势下,禇由贤和陈七的马车驶出了青峡,驶过烟雨凄美的小桥流水,来到了清河郡。
数百具强弩瞄准了这辆马车,数十名洞玄境的修行强者,在街道侧方的小巷里沉默待命。
清河郡诸阀的大人物们,这时候都不在富春江畔的庄园里,而是在阳州最大的那间酒楼里。
只要他们一声令下,弩箭如雨落下,数十名强者齐出,那辆马车里的人不可能活下来。
酒楼上死寂一片,诸阀家主沉默不语。
……
……
(久违了诸君,长鞠及地……忽然想起春晚上经常听到的那句话,我是真的很想你们了。身体情况简单汇报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转,关注了我微博和**的同学应该知道,我这两个多月因为耳鸣的关系,真的有些苦不堪言,那种烦躁和痛苦,没有经历过的朋友大概很难想象,现在只能说是麻木,但总得继续生活工作,有些事情,有时候该挺就得挺挺,或者这就是我经受小师叔那段话考验的时候,请帮助我度过这段时期,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吧,这章肯定很杂乱,因为是睡不着觉写的,会找时间修改,明天争取白天能写,再次感谢。)
第六卷忽然之间第二十九章和这个世界谈话的方式(上)
(久别江湖,居然不知道现在按五百字收钱了,不好意思,最后,我感谢您。)
……
……
酒楼名金萃,阳州城出名豪奢的地方,菜品极为讲究,有几例传承千年的古风菜,更是长安城里也吃不到。
对于清河郡诸阀的大人物们来说,这些自然算不得什么,他们的注意力也根本没有在桌上,没有人举箸,没有人举杯,盘中热气升腾,迅速被秋风吹散,渐趋冰凉。
“家主,杀不杀?”
单膝跪在槛外的管事,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他已经无法承受房间里的死寂气氛,想要尽快得到一个答案。
那辆马车里的两名男人,是长安城派往西陵神殿的使臣——清河郡与长安之间仇深似海,早已没有和解的余地,为了向西陵宣示自己的忠诚,替神殿解决他们不方便解决的麻烦,他们没有留下这辆马车的道理。
是的,西陵神殿想要这两个人活着,西陵神殿里还有一些人想要这两个人死去,那些人的意志很清楚。
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了,甚至已经能够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车轮碾压石板声,房间里依然一片死寂。
清河郡诸阀的家主们脸色或铁青或冷峻,嘴唇没有一丝翕动,便是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如雕像一般。
当年君陌带着木柚走进富春江畔的庄园,远在桃山的宁缺用一道铁箭射死崔家的老太爷,从那天之后,清河郡诸阀便失去了所有的底气,不复当初的锐厉,所以这些家主们在犹豫,在挣扎,没有人能够做出决断。
必须要有足够的信息,才能帮助他们做出决断,所以他们在等待,等待长安城传来的最新的消息,等待唐国各州郡传来的消息,他们想知道唐国朝廷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做了,他们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这么狠。
数道尖锐的哨鸣声,划破阴晦的天空,撕裂淅沥的秋雨,传入酒楼里,同时也带来了最确切的消息。
是的,长安城在杀人,固山郡在杀人,北大营在杀人,青峡后方在杀人,唐国到处都在杀人。
数千名战俘被处死,叛向西陵神殿的唐籍神官的家眷有半数被处死,何明池全家都被凌迟处死,就连神殿掌教熊初墨的亲眷……似乎也倒在血泊中,这场秋雨里死了太多人。
酒楼里的人们对此有心理准备,他们没有忘记当年那场春雨里,就在唐国和西陵神殿达成和约之前,宁缺带着羽林军和鱼龙帮帮众,冲进清河郡会馆,杀光了里面所有人。
当年死在会馆里的那些人,是他们的兄长,是他们的子女,是他们的亲人,他们怎能忘记?
诸阀家主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就像是烈阳下的冰雕,浑身透着寒意。
然而他们依然没有下令,对长街上那辆马车进行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楼间的死寂终于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如今诸姓里辈份最高的宋阀家主,看着楼外的秋雨,无力说道:“请贵客登楼。”
……
……
没有战斗,没有杀戮,当禇由贤和陈七走进酒楼,拾阶而上,看到槛后那七位家主时,看到的是一片祥和的场景,听到的是极温和的问候声。
桌上的菜肴早已换了新的,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盘下点着烛火,纵使楼外秋风再冷,也能常保温暖。
诸阀家主就像是活过来的雕像,脸上是温和矜持的笑容,眼眸里满是热情,有人携起禇由贤的手,分席坐下,开始回忆书院旧时的风景,有人与陈七对揖,然后对饮,开始讨论西城银钩赌坊哪位女荷官长的最漂亮。
仿佛回到当年,诸阀在阳州城里小意而不失尊严地招待来自长安城的钦差,仿佛这些年双方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故事,大唐水师没有覆灭在大泽里,那些忠于朝廷的官员没有被他们悬尸在道畔,也仿佛宁缺当年没有进过清河郡会馆,那场春雨没有下过,今年这场秋雨也是假的。
寒喧之后便是接风正宴,接的不是秋风,诸阀却很希望这场宴席迎接的是两个来打秋风的人。
这两人代表的是朝廷和书院,打秋风自然也是朝廷和书院打秋风,不管打什么,只要不是打死人就好。
家主们的声音压的很低,被楼外的秋雨一掩,再被阵法一遮,即便是西陵神殿大神官亲至,也不见得能听真切。
“公主殿下和十三先生想要什么?”
宋阀家主看着禇由贤和陈七,谦卑说道:“无论钱还是矿,哪怕是我这条老命,都是可以谈的。”
宁缺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其实这个世界也想和他谈谈,当他在这场秋雨里杀了这么多人,向整个世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正如他推算的那样,清河郡非常想谈一谈。
人头已经摆了出来,清河郡诸姓,终究要考虑一下后路的问题,神殿或者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夹在唐国与神殿之间的他们,战后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难以尽如人意,以往当长安城想谈的时候,他们不想谈,现在他们想谈,就轮到长安城不想谈了,至少禇由贤和陈七不想谈,他们可以谈书院的风景和赌坊里的漂亮荷官,就是不想谈这些。
因为长安城很清楚,清河郡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而这也是诸阀谈话的前提,既然如此,不如不谈。
见禇由贤和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