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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6节

将夜-第7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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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桑桑鬓间的那朵小白花依然娇嫩欲滴,新鲜如初。

青叶渐厚、白花渐萎,并不意味着凄凉,也可能是丰收,因为只有花落时才会结出果实,没有过多长时间,树间便结满了青梨。

宁缺这才知道,崖畔这棵树竟然是梨树。

他伸手在枝头摘下一颗青梨,发现这梨比世间常见的梨要小很多,梨表的青色极淡,嫩滑如玉,看着就感觉极为香甜多汁。

宁缺见过这种青梨,桑桑也见过,那是数年前在瓦山佛像后的洞庐里,歧山大师拿出一颗青梨请桑桑吃,然后桑桑分了他一半。

这青梨确实很好吃。

宁缺看着手里的青梨,有些犹豫,甚至有些警惕不安,因为上次他和桑桑吃了这颗青梨便进入了梦乡,被收进了佛祖棋盘。

如果是别的时候倒也罢了,然而现在他和桑桑是在悬空寺中。

宁缺一直不解,为什么悬空寺里的僧人始终这般平静,即便他们找不到桑桑和自己,总该有些紧张才是,然而峰间的无数座寺庙依旧如常,颂经的颂经,入定的入定,戒律堂还在惩罚僧众,武僧不停跺地。

晨钟暮鼓,依然清心,现在的悬空寺太过平静。

悬空寺里的僧人们究竟在等什么?等佛宗讲究的缘法?他们在等待缘法到来的那一刹那?那刹那在哪儿?难道就在这颗青梨上?

宁缺看着手中的小青梨,微微皱眉。

便在这时,峰顶忽然传来一道极为悠扬的钟声。

可以清心否?

宁缺并不这样觉得,当钟声入耳时,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握住,下一刻便会被压裂!

这道钟声,不能清心,只能惊心!

宁缺脸色瞬间苍白,痛苦地险些把手里的小青梨握碎。

紧接着,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穿过崖间清风的她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桑桑的手。

一道至为纯净强大的神性,从她的手中传来,瞬间占据了宁缺的身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将他已经破裂的心脏修复如初。

宁缺从绝望的处境里摆脱,望向峰顶钟声起处,衣襟上满是血污,脸上也带着血水,眼睛里余悸难消。

这道悠扬的钟声来自悬空寺的大雄宝殿,来自他与桑桑曾经看过的那座古钟,然而他哪里能够想到,这道钟声竟是如此恐怖!

随着浩然气修为渐深,他的身体强若钢铁,普通的刀箭根本无法破开他的肌肤,更何况是体内的心脏,更是被浩然气层层包裹。

然而悬空寺里一道钟声便震破了他的心脏,险些杀死他!

感受着手里握着的温暖,宁缺再次感受到所谓桑桑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

就算这道钟声再如何恐怖,就算悬空寺再如何强大,只要我紧紧握着桑桑的手,那么就算你把我斩成无数段,我依然能够活着。

这是宁缺在光明神殿和幽阁里无数血泪惨痛得出的结论,他很有信心。

握着桑桑的手,他不再恐惧,便能认真听那道钟声。

那道钟声在崖壁间,在无数座寺庙里不停回荡,那般悠远。

渐渐,有无数道颂经声,开始融汇到钟声里。

无数座寺庙,无数僧人正在颂读佛经,无数道颂经声混杂在一起,嗡嗡而响,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读的是哪卷佛经。

世间佛寺,都是由钟声开始一天,是为晨钟。

晨钟响起,僧人醒来,开始虔诚颂读经文,是为早课。

悬空寺醒来,佛祖留在人间的真正佛国,也开始显露它真实的容颜。

一道佛光出现在崖坪上,把桑桑罩在其中。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浑身冰冷,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因为他想起了多年前,在烂柯寺后殿里的一幕画面。

第一百一十三章佛的手掌心

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曾经有一道佛光,穿透殿宇,落在桑桑的身上。

那道佛光是那样的慈悲,又是那样的冷酷。佛光中,桑桑的脸显得愈发苍白,瘦弱的身子显得愈发渺小。

她看着佛光外的宁缺,默默流着眼泪。

从那一刻开始,她便成为了冥王之女,承受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恐惧,然后她开始和宁缺一起被整个人间追杀。

那道佛光,对宁缺和桑桑的人生来说,毫无疑问是最根本的一次转折,其后发生的所有故事,其实都开始于此。

宁缺怎么可能记不住?

此时看着崖坪上的这道佛光,看着佛光里的桑桑,他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些最痛苦的、最寒冷的情绪,全部涌进了他的脑海。

“不要!”他痛苦地喊道。

…………这道佛光出现的是如此突然,把崖坪与天穹连在一起,即便是桑桑,也无法分辩出究竟是自天而降,还是从崖坪地底生出。

更准确的说,佛光是把这道崖坪与云层连在了一处。

山峰上方不知何时飘来无数层云,把真正湛蓝的天空完全遮住。

桑桑背着双手,抬头望向佛光深处,神情平静。

她的脸本就极白,此时被明亮的光线照耀,更是如雪一般。

既然要背起双手,自然她没有再继续牵着宁缺的手。

因为即便是她,面对这道佛光,也不能太过分神。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宁缺痛苦的喊声。

便是佛光都没有令她皱眉,宁缺的声音,却让她的眉微微蹙起。

她转身望向宁缺,问道:“不要什么?”

宁缺被佛光波及,正在痛苦地吐血,又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哪里想到,事情的发展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他看着佛光里的桑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桑桑没有哭,没有吐血,没有恐惧,没有喊他的名字。

桑桑不像当年那般瘦弱,那般可怜。

她的身影是那样的高大,即便万丈佛光,也不能稍夺她的光彩。

他这才想起来,桑桑已经长大了。

她现在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昊天,不再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小侍女,她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相反她开始保护他。

“没什么。”

宁缺微笑说道,然后发现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又吐了口血。

桑桑有些烦躁,心想人类真是麻烦的生物,一时惊恐,一时微笑,自己居然算不清楚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看着宁缺唇角溢出的血水,她以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宁缺的境界,没有被她牵着手,自然在佛光的威压之下痛苦难当,他说不要,是不要自己松开他的手,至于接着说没什么,那自然是雄性动物无趣的自尊心作祟。

“没空。”

桑桑对他说道:“你自己不会撑伞?”

以前是她吐血,现在轮到自己吐血——宁缺正沉浸在这种变化所带来的感伤情绪中,听着这句话才醒过神来,赶紧取出大黑伞撑开。

从烂柯寺那年秋天开始,大黑伞在这些年里饱受折磨,早已破烂的不成模样,宁缺从那棵玉树下取回旧布进行了缝补,模样还是极为丑陋难看,就像是乞丐身上打了无数补丁的衣服,因为多年未洗满是黑泥,哪还有当初黑莲盛开的美丽感觉。

宁缺哪里会在乎,待发现黑伞真的能够挡住佛光后,很是喜悦,顺着桑桑的目光向佛光深处望去,想要看清楚敌人究竟在哪里。

他的心情不错,桑桑的心情也不错,悬空寺终于有了反应,她非但不惧,反而很是期待,只要有变化便是好的,佛祖下落的线索,或者便在其间。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有些出乎二人的意料。

回荡在山崖间的经声渐渐变得整齐,那道宏亮悠远的钟声没有把经声掩盖,更像是风箱里的风,帮助经声变得越来越洪亮。

随着钟声与经声的变化,崖坪上的那道佛光也随之发生变化,光色变得越来越澄静,其间蕴藏的佛威越来越恐怖。

桑桑依然背着双手站在佛光里,神情平静从容。

宁缺握着伞柄的手则微微颤抖起来,越来越辛苦,赶紧把青梨塞进袖子里,用两只手握住伞柄,才勉强支撑住。

…………峰顶,悬空寺大雄宝殿后。

古钟旁没有僧人,却在风中自行摆荡。

钟声响彻整座巨峰,响彻峰下的原野,直至传到极远处的崖壁,然后被撞回,如此不停反复,悠远令人沉醉。

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数十名僧人盘膝而坐,合什闭目静心,随着钟声的节奏不停颂读着经文,有若吟唱。

七念坐在最前方,这位苦修闭口禅多年的佛宗强者,今日读的经文要比以往十余年间说的话要多上无数倍,经声里的威力无穷。

其余数十名僧人都极为苍老,白眉仿佛要垂至胸前,合什的双手比崖间最老的树的树皮还要皱,一看便知是悬空寺里的长者级人物。

大雄宝殿里也有人在颂经,当年在葱岭前被大师兄一瓢重伤的七枚大师,以最虔诚的姿式跪在佛像前,不停地颂读着经文,他的后脑严重变形,从嘴里念出的经文有些含混,然而待出殿之时,却变得无比清晰。

在东峰西峰的数座黄色大庙里,数百名身穿红色袈裟的僧人盘膝坐在崖坪上,双手合什,神情坚毅,不停地唱颂着经文。

在山腰雾气里的数十座寺庙里,数千名身穿灰色袈裟的僧人盘膝坐在禅室里,双手合什,神情紧张,不停唱颂着经文。

在山下幽暗的数百座寺庙里,无数身穿杂色僧衣的僧人盘膝坐在佛像前,双手合什,神情惘然,不停唱颂着经文。

在天坑底的广阔原野间,数百万黎民对着悬空寺的方向双膝跪倒,无论衣衫褴褛还是穿金戴银,神情都无比虔诚,不停祈祷着。

在佛国里的位置不同,穿的衣裳便不同,表现也不同,佛宗强者不需要坐在佛像前,普通僧人则需要靠佛祖来替自己增加勇气,至强者神情平静,强者神情坚毅,弱者神情紧张,神情惘然的僧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野间那些神情虔诚的信徒,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信仰却最坚定,他们没有学过经文,但祈祷的效果却是最强大。

但无论是哪种人,他们都在颂经,都在祈祷。

钟声、经声、祈祷声,佛国处处皆是。

云层平静,渐渐显现出很多痕迹。

那是经文投射在云间的影子。

真正的经文在空中,数千个寺庙大小的文字泛着淡淡的金光,飘过牧民的头顶,飘过真正的寺庙,飘过崖间的青树,在天空里不停排列组合。

幽暗的原野被这些金光经文照耀的十分明亮。

在原野间黑压压跪着的信徒们,脸上流露出无比激动的神情,更加虔诚,向佛之心更加坚定,祈祷的声音越来越整齐明亮。

在崖壁近处的某个蓝湖畔,与跪着的牧民们相比,静静站立的君陌显得非常特殊,他的身影显得那样孤单而强大。

他看着向巨峰飞去的那些金光经文,眉头微挑。

…………数千个泛着金光的经文,从四处聚来,绕着巨峰缓缓转动,把峰间的青树寺庙照的明暗不定,崖坪上那道佛光变得更加明亮。

佛光里,宁缺双手紧握伞柄,脸色苍白,苦苦却撑。

桑桑看着佛光深处,脸变得越来越白,但她依然没有出手,因为她想要看清楚这道佛光究竟来自哪里,佛祖在哪里。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紧张,他虽然不知道悬空寺鸣钟颂经的手段,也不知道空中那些散着金光的字意味着什么,但他在符道方面的天赋举世无双,只凭直觉便推算出,如果那些金字最终排列成一篇佛经,便是佛宗真正一击到来的时候,只怕桑桑要应付都会觉得很麻烦,她为什么还不出手?

桑桑抬头看着佛光深处,看了很长时间。

忽然,她望向脚下的崖坪,说道:“原来如此。”

…………悬空寺所在的这座山峰,是世间最高、体量最大的山峰。

然而这座山峰却永世隐藏在天坑里,从地表看只是座不起眼的小土丘。

其中意味,与佛道自然相符。

因为这座山峰,是一个世间最高、却不愿现世的人。

这道崖坪不是真的崖坪,而是那人向天张开的手掌。

崖畔的那棵梨树不是真的树,而是那人指间拈着的一朵花。

那个人便是佛祖。

宁缺和桑桑站在崖坪上,站在梨树旁,实际上便是站在佛祖的手掌心里,站在他指间拈着的那朵小白花下!

桑桑摘下鬓角的小白花,扔进风里,看着峰顶微讽说道:“这座山峰只是你的尸体,并不是你,这样就想把我困在你的掌心里吗?”

是的,这座山峰不是佛祖,而是佛祖涅槃后留下的遗蜕所化。

然而毕竟是佛祖的遗蜕,在世间最高。

谁能逃得出佛祖的手掌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西方世界,宁缺极乐

山是佛,崖坪是佛的手掌,那道充满寂灭威压的万丈佛光,不是自天而降,而来自于佛的手掌,来自悬空寺和坑底原野无数僧侣、信徒的虔诚信仰。

在峰间缭绕的那些经文亦是如此,无数年前由佛祖亲笔写成,无数年后由他的弟子和信徒们虔诚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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