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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节

将夜-第6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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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石桌前,沉默地开始吃饭,他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持续多长时间,那么首先必须得保证自己活下去,而且必须活的有力气。

哪怕是意淫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力气的。

碗里的饭是白米饭,上面铺着青菜与豆腐,看不到什么油花,他却不觉得难吃,细嚼慢咽,仿佛是老师当年带自己吃的最好吃的饭菜。

满满一碗饭菜,尽数进入他的腹内,饥饿不再之余,精力复生,他甚至觉得就连身上的那些痛楚残留都变得轻了很多。

饭后自然要饮些清水,宁缺端起那碗清水,举至唇边,正待喝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起来。

痛楚再次袭来,甚至比先前更加强烈。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缓慢地把水碗放回石桌上,艰难地扶着桌面站起身,挪到囚室角落里的马桶前。

马桶里很干净,只有浅浅的一层清水,就像是一面镜子。

他站在马桶前,看着水面反映出来的那张憔悴的脸,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没有解开裤腰带小解,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怔怔站了很久后,挪着艰难地步伐,退回到石床边,缓缓坐下。

当他的臀与冰冷的石床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脸骤然变得有些扭曲,双腿间涌出的极端痛楚,甚至让他险些昏厥过去。

他痛苦地喘息着,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适应了这种痛苦,变得稍平静了些,胸膛却还在不停地起伏,因为恐惧,也因为愤怒。

自己的身体,不用解开裤腰带,也能清楚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低头看着双腿间,有些惘然说道:“能重新长出来吧?”

稍一停顿后,他加重语气说道:“必须重新长出来。”

覆水难收,断发难续,破镜难圆,终究只是难,不是不可能,只是现在决定这件事情的不是他,而是光明神殿里的她。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笑,于是他笑了起来,然而片刻后,他脸上的笑容便变得很惨淡,因为这件事情真的不好笑。

光明神殿里的她没有人类的情绪,对他没有任何怜悯,因为她是昊天,而不是桑桑,唯有此时双腿间的痛,让他相信自己还能一丝胜机,只是这丝胜机是那样的痛苦,那样的不堪,那样的凄惨,没有男人愿意承受这种代价。

既然已经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那么总要收得一些回报。

宁缺望向石窗外的夜,回想着当时的那些痛苦,识海里渐渐有灵光浮现,想象中的符意竟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圣美感。

对他的修行来说,此时是关键的时间点,如果能够让他领悟昊天对空间基本规则的运用,他便能在写出人字符的道路上向前迈一大步。

昊天既然断了他的人道,他便只能自己把这个字写出来。

就在此时,石窗处忽然有雾涌入。

宁缺眼瞳微缩。他曾经夜探幽阁,知道绝壁间的云雾里有西陵神殿无数年来无数强者不甘的冤念,即便是全盛时期的他也无法抵抗,必须依靠月光,更何况此时他的雪山气海被锁,已经变成了废人。

这些夜雾所带来的伤害是其次,关键是这时他正在静思符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谁也不知道下次契机会出现在何时。

他当然清楚,这必然是她感知到幽阁里的变化,然后施出的手段,不然那些夜雾也没有可能进入到囚室里。

“你已经把我整成这样了,你还要哪样!”

宁缺看着峰顶光明神殿的方向,愤怒地大声喊道:“你要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死给你看!我拖着你一起死!”

怒喝的同时,他对着峰顶比出了一根中指。

他知道桑桑明白这根中指代表什么。

他现在也只剩下中指了。

但他忘了,桑桑对他的了解并不局限于此,她更明白,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然不会去死的,至少一根手指头不足以让他自杀。

于是风起于囚室,夜雾微散,宁缺的中指断落。

紧接着,他的身体上出现了无数道细细的红线,残忍而血腥的凌迟画面,再一次上演,宁缺对此只能以惨淡的笑容表示无奈。

难以言喻的痛楚,不停地折磨着他,直至夜深,他的意识渐渐涣散,便是最后的那点清明都蒙上了雾霭,变得模糊起来。

昊天的意志是那样的强大而不容拒绝,他正在向着臣服的深渊坠去,不知道是不是本能里的躲避,而是太过痛苦的原因,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抱着桑桑在睡觉,抚摸着她白莲花般的小脚,抚摸着她丰软腻滑的身躯,指尖触着的湿意越来越浓。

在囚室里,他躺在石床上辗转反侧,痛苦地无法入睡,又无法从这个梦里醒来,垂在床边的手指间全部是血。

在幽阁千丈之上的桃山峰顶,光明神殿里的桑桑也做了一个梦,一个春光烂漫美好却恼人的梦,在梦里她很愤怒。

在神殿里,她躺在地面上辗转反侧,闭着眼睛,睫毛微颤,大腿绷的紧极,鼻息渐沉,身上的繁花青衣仿佛随时会裂开。

梦里的宁缺依然痛苦,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从她的身下爬起,看到了她的脸,不是那张漠然的脸,而是那张青涩的脸,有些微黑,很是熟悉。

她睁着明亮的柳叶眼,好奇地看着他。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宁静,忘了身上的痛苦,缓缓低头,亲在她的唇上——吻下来,于是活出去。

第七十章那些你们所不能了解的事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梦,宁缺沉醉在男欢女爱所带来的愉悦里,同时却感受着剐肉剔骨的恐怖痛苦,两种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感觉,让他的心神似要撕裂成两半,险些便在那道神威之前选择了臣服。

幸运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看见了桑桑的脸,那张旧时面容、青稚容颜让他获得了真正的宁静,他吻下去于是便活出来,从那个香艳又恐怖的恶梦里活了出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浑身是汗。

他明白这场梦是自己的意识与桑桑意识交锋的结果,想到险些被降服,不由心生余悸。他握紧拳头,手臂上的肌肉拉伸,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痛楚和不适应感,确认梦里发生的事情,果然是真的,自己又被凌迟了一遍。

幽静的囚室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宁缺向栅栏外望去,发现此次来送食水的人不是前次那个装聋作哑的裁决司执事,而是位熟人。

那人年纪不大,神态宁柔,容颜清俊,穿着身寻常的道衣,腋下夹着把黄油纸伞,正是大唐前任国师李青山之徒何明池。

何明池在李青山死后,第七十章那些你们所不能了解的事接掌了大唐天枢处,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西陵神殿藏在长安城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他直接领受观主和掌教的命令,做成了道门整整千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利用昊天在长安城里留下的影子,成功地破坏了惊神阵,而让长安城陷入血火的那夜动乱,更是此人的直接手笔。

这场举世伐唐之战,真正对唐国带来最大伤害的便是何明池,在唐国必杀的报复名单中,他毫无疑问也排在首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战后掌教把他遣往了南方,直到光明祭才让他回到桃山。

宁缺看着栅栏外的他,眼神平静,看不出一丝怒意,但这种绝对的平静,才真正表明了他的态度,因为只有看死人时才会这样平静。

从南门观的道系来论,何明池应该算是他的师兄,但在他的眼里,何明池已经是个死人,在所有唐人的眼里,何明池都只能是死人。

何明池推开栅栏,走进囚室,将食盒里的饭菜清水摆到石桌上,然后轻轻掀起道衣前襟,在石椅上坐下,望向石床上的宁缺。

和宁缺平静无情绪的眼神不同,他眼眸里的情绪很复杂,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畏惧、有些同情,有些佩服。

何明池在长安城里,腋下总是夹着把黄油纸伞,微躬着身子行走在皇城和南门观之间,和宁缺比起来是那样的低调,丝毫不引人注意。

现在宁缺自然清楚,这只不过是他的刻意扮演出来的表象,他在昊天道门里的地位,只怕要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不然观主和掌教不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任务交付给他,他也不可能有资格进入幽阁来看自己。如果说隆庆是西陵神殿阳光下的煌煌美神子,何明池便是隐藏在西陵神殿阴影里的那个相对者。

此人城府极深,修行境界只怕早已超越洞玄上境,哪怕经历长安之乱,唐国依然没有人知道此人究竟有没有知天命,当然,现在宁缺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何明池的真实境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宁缺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当日在桃山前坪承受天启,箭指四方,举世无敌之时,他曾经寻找过何明池的踪影,但不知道此人是对危险有超乎想象的预判能力,还是幸运到了极点,竟提前离开了掌教的神辇,不知躲去了何处。

何明池没有说话,宁缺自然也不会说话,他没有和这个人说话的兴趣,于是囚室里的安静一直持续,直到一声极轻的声音响起。

一滴水从黄油纸伞前端落在了地面上。

宁缺望向石窗,发现只能看到灰濛濛的天空,看不到落雨。

何明池说道:“外面下雨了,可惜你在这里却看不到。”

宁缺说道:“不能被雨淋,怎么看也不能算是坏事。”

何明池说道:“如果永远都淋不到雨,怎么看也不能算是好事。”

“你不可能是来问我事情,因为那些事情就算是观主和熊初墨都没有资格问,你更没有资格,那你来能做什么?看看我被囚禁的模样从而获得某种快感?看不到落雨算是其中一环?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嫉妒我?”

宁缺看着石窗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何明池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确实很嫉妒你。”

宁缺望向他说道:“像我这样的人物,有一万种被人嫉妒的原因,人太优秀那便没有办法,你不用因此而觉得自卑。”

何明池自嘲一笑,说道:“身陷囹圄,这辈子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桃山,却依然如此自信骄傲,在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

宁缺说道:“在所有方面你都不如我,这不需要怀疑。”

何明池说道:“那是你自己的看法,不代表我的意见,不错,我确实很嫉妒你,因为我想不明白,昊天为什么让你活着。”

宁缺看到他恬静眼眸深处的那抹惘然与虔诚,便明白了其中那些微妙的缘由,说道:“你的层次和这些事情相差太远。”

何明池说道:“在长安城里,我追随着昊天的影子行走,在她的意志召唤下,破坏了惊神阵,我是这个世界上离她最近的凡人。”

宁缺说道:“没有人能比我离她更近。”

何明池说道:“是的,所以我嫉妒你。”

宁缺说道:“嫉妒容易令人发狂,或者你可以尝试杀死我。”

何明池沉默片刻后说道:“没有人能违背昊天的意志。”

宁缺说道:“我老师做过,小师叔做过,我也做了很多次。”

何明池说道:“所以夫子和轲先生都死了。”

宁缺说道:“但我还活着。”

何明池说道:“是的。”

宁缺说道:“我活着,便能证明昊天不能无所不能。”

何明池说道:“是的。”

宁缺说道:“所以你很想杀死我。”

谈话最终还是被他带回了那个关键的点,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何明池这样虔诚的道门信徒心中是怎样亵渎的存在。

何明池沉默不语站起身来,把黄油纸伞重新夹回腋下。

宁缺提醒道:“伞是湿的,腋下打湿看着不雅,容易让人猜测你有狐臭。同样的道理,如果你想杀我,就不要对我有杀意,不然很难成功。”

何明池把黄油纸伞握到手中,看着脚前地面上的水渍,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似乎真的很想被我杀死?”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这依然是你不能了解的事。”

他如果死了,桑桑便会死去,书院和唐国便能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老师在天上的胜机便会大很多,人间便有希望,而连续被凌迟的痛苦折磨,他早已经濒临崩溃,他有很多去死的理由。

但他不想自杀不想桑桑死,因为害怕因为不舍,于是他希望被人杀死,那样他便能和桑桑一起去死,至少,那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

何明池不理解他的意思,却感受到了强烈的羞辱,反嘲说道:“现在你再没有杀死我的可能,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

宁缺说道:“曾经遗憾过但现在不会。因为我忽然发现,现在虽然已经是个废人,依然有无数种方法能够杀死你,用更准确的语言来描述,如果我要离开桃山或者人间,首先会杀死你,也就是说你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何明池依然听不懂他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内心深处有一道寒意涌起,他问道:“你怎么能杀死我?”

宁缺看着他说道:“如果昊天要你死,你还能活几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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