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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8节

将夜-第5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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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说道:“也许她自已都不知道,但总之她在这里走过,留下的痕迹便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

莫山山有些惘然,说道:“我听不明白,你是说……桑桑?”

宁缺说道:“是的,桑桑。”

“她是昊天的一部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昊天。这座城就是老师用来对付她的,结果我带着她来到了这座城市,我和她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意无意间,她已经做了很多事情。”

莫山山很是震惊,声音微颤说道:“这……只是猜测。”

宁缺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看着前方那座青楼,说道:“只有把她留在长安城里的痕迹与气息完全斩去,才有希望把惊神阵完全修复。”

“只是早知今日要斩去这些过往,当日我与她何必来长安?”

说完这句话,他笑了起来,笑的有些酸楚。

莫山山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头也觉得酸楚起来,二人的手握着阵眼杵的两端,看似牵手,其实不然。

…………红袖招里那张刻着鸡汤帖的桌子被砍成了一堆废柴。

宁缺带着莫山山来到了春风亭横二街朝宅。

朝宅里戒备森严,齐四爷带着数十名鱼龙帮好手于园内各处警惕布防,霖子抱着孩子在房间里低声地哼着森林里的歌曲,前厅里却支着一桌麻将。

朝老太爷摸了张臭牌,却带不住,眼看着便要点了下家,正为难的时候看见宁缺走了进来,极爽快地把身前的牌推倒。

“来客了,别打了。”

坐在朝老太爷下家的是长安府尹上官扬羽,他眼睛贼尖,看着混在牌里那张万子,心顿时痛的滴下血来,却无可奈何,随老太爷起身见礼。

宁缺说道:“没别的事儿,只是来告别。”

他对朝老太爷施礼,说道:“二掰,侄儿可能要先行一步了。”

朝老太爷没有什么反应,坐在桌旁的曾静大学士夫妇却是顿时变了脸色,曾静夫人担心说道:“一切要小心些。”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放心。”

宁缺长揖行礼,便带着莫山山离了朝宅。

朝老太爷说道:“看来你们女婿要娶新媳妇儿了。”

曾静夫人啐了一口。

然后是一片安静,没有人有心思继续说笑话。厅内众人猜到宁缺为什么要专程来朝宅一趟,他现在在人间唯一的亲人就在这里。

…………“我本以为自已找到了那个字,可惜现在才知道,还是没找到。但我已经看到了那个字,可惜我看不懂,所以写不出来。”

“可惜我明白过来的时间太晚,不然我可以把惊神阵修好,可惜那个字实在是太骗人写,不然我这时候可以试着杀死他。”

“可惜长安城这么大,还是让他看到了我。”

宁缺看着风雪舞动的长街那头说道。

观主的身影从风雪中显现出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我以长安战无敌(上)

昨夜初雪持续至今,长安城变成了一块黑白相间的大布,上面绣着宫檐观寺,画着湖光山色,其中一路雾瘴深重,很是黯淡。

宁缺在那处落了很多针,密密缝之,想要缝好那些裂口,或是重新绣上一朵崭新的花,让那片黯淡重现光华。

可惜的是,他明白的有些晚,落的针数不够,观主始终能够寻觅到落脚处,然后在他修好惊神阵之前,看到了他。

宁缺和观主隔着一条十几里的、被风雪笼罩的长街,遥遥相见。

在长安城里穿行,观主受了很多伤,道衣染血,但没有倒下。

他们并没有相遇,但已经相见。

一朝相见,便已经分出了胜负。

宁缺知道自已输了。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将鹿皮袋里的石子洒在街上,然后离开。

他接过阵眼杵,握紧刀柄。

如果是从前,一旦确定失败,他肯定马上转身离开,但今天他没有这样做。

这与勇气无关,只与信心有关。

因为他相信自已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

因为这里是长安城。

……

……

隔着十几里的风与雪,观主向街那头看了一眼。

宁缺手中的阵眼杵,忽然变得滚烫无比,掌面与杵面接触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响声,伴着青烟生起,有焦味刺鼻。

从晨时到现在,这一眼是宁缺和观主的第一次真正接触,只有凭借惊神阵的力量,他才能不被观主的目光敛没心神。

惊神阵的力量经由阵眼杵散发至街道中,护住他的身与心,阵眼杵是通道,承受了难以想象数量的天地气息,急剧升温。

这种灼烧的痛苦,不止落在他的掌心里,也落在他的心上。

但他神情依然平静,不吭一声,因为既然滚烫,那么便可战。

“就算在长安城内,你依然太过弱小。”

十余里外传来观主的声音,风雪掩之不住。

宁缺看着风雪那头说道:“在长安城里,我无所不知,所以你一直追不上我,我现在想试一下,可不可以做到无所不能。”

话音落处,他抽刀斩落。

他识海里的念力散溢出身,经由手中紧握的阵眼杵,传到长安城的四面八方,来到东城三百六十五道街巷的宅落里,来到那些经历了无数年风雨雪霜的青砖旧石间,来到西城五片湖泊,来到那些亭榭楼台。

一道沧桑苍凉的气息,从那些砖缝石隙间散发出来,从冰雪覆盖的湖水深处、从亭榭楼台的地基深处缓慢升腾而起。

陈旧的梁木吱吱作响,青石板碾出积年的灰尘,五片湖泊底涌出的热泉愈发高温,无数珍珠般的气泡汩汩涌出,鱼在沸腾的湖水里拼命逃窜。

有去便有回。

惊神阵感应到了阵眼杵散发的念力召唤,回赠以无穷无尽的天地气息来到朱雀大道上,来到他的身前,来到他的刀锋前。

宁缺一刀斩落,便把这座城斩了出去。

雪街之上,出现了无数道刀痕,嗤嗤乱响,破墙割地而去。

这些刀痕成双成对,每对刀痕便是一个乂字,一个威力强大的神符。

这些刀痕里凝结着长安城的天地气息,强大无比,每一记刀痕都在五境之上,把整条朱雀大道封死。

刀痕如割草,杀人如草。

檐破墙倾梁断石砾尽碎,所触之事物,皆如枯草。

刀痕携城而至。

观主青衣微颤,便在原地消失。

一道刀痕落在街面上,喀的一声脆响,青石板破。

大街上的空气也破了。

观主落回街上,脚踩残雪。

他的左腿上出现一道伤口。

他一眼望去,鲜血顿止,伤口如玉。

无数刀痕,从十余里外的长街那头破空而至。

观主再次消失,在方寸间施展无距手段。

宁缺斩出的刀痕,带着长安城的气息,再次把他从天地元气的夹层里斩出来。

观主不时消失,不时出现。

他重新出现时,在巷口,在坊门,在破衙,幻若神象。

每次他重新出现时,他的身上都会多一道伤口。

他是千年来道门的至强者,如今的天下第一人,但面对整座长安城的力量,他依然只能被动地防御。

宁缺想知道自已能不能在长安城里无所不能,至少在现在看来,他做到了。

……

……

观主再次被刀痕从虚无里斩将出来。

他的额角出现一道极细微的伤口,伤口恰在眉尾,断眉就像是断掉的河堤,血像溢出河堤的水般,从那道细线里缓慢淌出。

他看着长街那头,神情渐趋凝重。

他忽然抬起手掌,缓慢自面前拂下,似古佛拂面自哀,又像是宋国古戏里那些变脸的戏法,想要把这张脸抹去。

观主缓缓落下的手掌,没有把那些鲜血抹掉,也没有让细线般的伤口变成一道金线,只是让断眉与睫毛上多了一层寒霜。

一道寂灭的气息,笼罩了他的身体。

长街那头,又有刀痕破雪而至。

寒风先至,观主青袖拂动,身躯迎风便涨,仿佛瞬间变大了无数倍,要冲破天穹。

事实上,他还是站在街上,还是那个普通道人。

只是他的身上散发出一道宏大如海、无边无量的气息。

宁缺的刀痕到了。

长安城到了。

天地气息狂暴的变化着,朱雀大道的风雪中,呜咽似有无数人在哭。

一瞬间,他中了数十道刀痕。

宁缺的刀痕,都在五境之上,拥有斩山破河的威力。

但此时观主已寂灭,无情无识,无痛无怖亦无惧。

宁缺的乂字符,拥有五境之上的威力,携带着惊神阵的力量,在朱雀大道上,就像是宋国风暴海上的狂澜。

但此时观主已无量,无论气息还是体量,都有如浩翰的海洋。

再强大的刀痕,斩不痛不痛之人。

再恐怖的狂澜,落在汪洋里,只是一隅的画面。

寂灭以及无量。

观主同时施出两个五境之上,并且让二者形成完美的统一。

……

……

风雪再静。

观主平静前行。

宁缺的刀痕,在他的身上,只留下了一些极细微的痕迹。

有睫毛落下,有衣袂断,布鞋上多了条小口子。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伤口。

宁缺看着走来的观主,说道:“原来你是只飞蚂蚁。”

第一百六十六章我以长安战无敌(下)

极西荒原天坑底部,生活着很多农奴,他们侍奉着悬空寺里的僧侣,维系着那个社会的存在,在昊天的眼中,生活在地面上的人类其实也就是些农奴,都是类似于蚂蚁般的存在,任劳任怨地重复着乏味的人生。

只是千万年间,蚂蚁群中有总有那么特立独行的几只出于种种原因或没有原因,而决定暂时把目光脱离腐叶泥土向湛蓝青天望去。

看见青天,那些蚂蚁的生命便会发生极大的变化。有的蚂蚁因为看见所以向往,有的蚂蚁因为天空的遥远而愤怒,有的蚂蚁因为看见所以恐惧,于是颤抖着臣服在泥土里,因为得到天空的恩赐而感激。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那些蚂蚁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蚂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离开了蚂蚁的范畴,因为他们可以飞。

夫子和轲浩然,毫无疑问是无数年来最不可思议的两只飞蚂蚁。宁缺说观主是飞蚂蚁,并不是在嘲笑对方,而是表达自已的尊重,“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观主你早已超凡脱俗,眼光不在人间,那你为何不把眼光再投到青天之上?”

宁缺看着长街那头认真请教道。

“道门与书院的理念,从来无法相通,我与夫子的看法,也不相同。任何开始,都必须有结束,任何循环都必须有终结,这才是真的循环。”

观主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

“就像夫子留在人间的这座长安城,自绝于天,纵使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潭死水。又像你现在写的乂字符,狰狞勃发,却无归途,所以谈不上圆融,也就没有选择,那么又怎么拦得住我?”

宁缺看着风雪中说道:“没有选择,难道不是自由?”

观主说道:“没有选择不是不选择。”

气息与阵意不停发生着碰撞,朱雀大道上出现无数道极细而锋利的线条,街道上不时响起气泡破灭的轻噗声,雪残符破。

观主的声音在风雪中近了几分。

“就算有惊神阵加持,弱小如你,也不可能守住这座城。按照你的性情,你应该早在前些天便逃离,结果你依然在街上,这让我有些意外。”

“老师把这座城留给我,我只好留在这座城里。而且如果我明白的更早一些,也许前两天便已经把惊神阵修复如初。”

宁缺说道:“而且很遗憾的是,这几年她在长安城里呆的时间太长,我自已太懒,什么事情都让她去做,结果她走过的地方太多,留下的气息太多,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长安城现在的危险是我们夫妻的责任。”

“你说的对,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早就已经逃出长安,但既然是她和我的责任,而她现在已经死了,那我只好留下来扛,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这个帐总是要认的。”

观主知道他说的是谁,说道:“哪怕明知守不住?”

“因为知道,所以要守,知道守不住,还是要守。”

宁缺说道:“这是我的知守。”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风雪中越来越清晰的那道身影,双手紧握刀柄,左膝微曲,身体紧绷如弓,挥刀砍落。

他明白观主说的是正确的。

他还没有找到那个字,他还不能完美地调动惊神阵。

他以前会的唯一神符是二字符,那代表着切割与绝对的执拗,但那也代表着平行的对立,与周遭的天地很难发生联系。

昨夜他悟出了乂字符,那两道平行对立的线条相交,开始相通,于是可以借用惊神阵里的天地之力,拥有了五境之一的威力,但两条线的四角入天落地,却是渐行渐远,无法循环回复,只能逐渐散溢。

但他还是想试一试,因为他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够对抗这座千年雄城。

两刀破风雪而去,呼啸渐厉。

观主神情宁静,再次以掌拂面,青衣飘摇,气息直冲天穹。

无量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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