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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节

将夜-第4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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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把腿往前伸,搁在他的膝上,然后从后面环抱着他,把脸靠在他的颈后,疲惫地闭上眼睛,也开始休息。

无论奔跑还是站着坐下,宁缺始终没有放下身后的桑桑,哪怕现在他很需要休息,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马上再次奔跑。

陆晨迦看着这幕画面,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痴于情者果然多愚蠢。”

宁缺说道:“虽然你叫花痴,但不代表你就真的懂什么叫痴于情者,甚至你连什么是情都不懂。”

陆晨迦看着他,认真问道:“什么是情?”

宁缺说道:“能解释清楚的,那就不是情。”

陆晨迦微微蹙眉,依然不肯相信,像宁缺这样无耻的人,会真的为了桑桑做出这么多事,说道:“你带着冥王之女逃亡,怕不是想得些好处。”

宁缺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为什么喜欢花?好看还是能给你带来好处?”

陆晨迦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梅芽子就并不好看,但自有魂魄,所以我也喜欢,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她……却是朵恶花。”

“隆庆算不算恶花?”

宁缺嘲讽说道:“先前我闯入庵堂,你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大概是想着那些小说里经常写着,女主角在庵堂里带发修行,随时可能削发出家,然后男主角不顾千险万难闯将进来……你以为是隆庆来救你,很遗憾让你失望了。”

陆晨迦低头看着指间的纸花,平静说道:“以前的隆庆在我心里是唯一盛开的那朵花,而现在他已经死了,所以这朵花已经枯萎。”

“听说那家伙在荒原活的很好。”

“你也说过,他现在已经是朵恶花,所以在我心里他已经死了。”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看冬天时荒原那场战争的结果,隆庆应该和西陵神殿达成了某种协议,他现在不再是昊天的叛徒,那么你还认为他是恶花?”

陆晨迦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眼睛微亮,然后渐渐敛去。

宁缺看着她微笑说道:“他还是那朵恶花,只不过可能重新拥有荣耀和名誉,所以你便欣喜,甚至会重新对他动心?”

陆晨迦看着他可恶的笑脸,声音微颤说道:“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嘲讽我。”

“我这辈子最厌憎那些没有男人或没了女人便要生要死要出家当尼姑当和尚的自怨自艾到了极点的酸腐恶心之辈……”

一连串话说的宁缺有些口干,伸手在桌上拿起茶壶灌了两口,发现壶里装的竟是清水,不由微微皱眉,愈发觉得自已没有说错。

“而且我想告诉你,我的喜欢与你的喜欢不一样,可能没有你看着那么凄苦难过,但却要比你的喜欢更平静有力一些,因为我的喜欢和善恶无关。”

陆晨迦微微一怔,说道:“喜欢怎么能和善恶无关?”

“因为喜欢是每个人的主观,而善恶和美丑一样,实际上是整个世间的主观,凭什么我的看法,要受整个世界的看法的影响?”

宁缺转头望向在肩头微憩的桑桑,看着她的小脸,轻声说道:“我不喜欢昊天,也不喜欢冥王,但无论她是光明之女还是冥王之女,都不会影响我对她的喜欢,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说我是冥王之子,她不一样喜欢着我。”

曲妮玛娣终于忍不住了,厉声斥道:“无耻!肉麻!下流!”

陆晨迦看着桑桑,喃喃说道:“我现在……真的很羡慕她。”

曲妮玛娣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是痴痴的,知道她又魔瘴了,只好无奈一叹,看着宁缺冷笑道:“你和冥王之女马上就要死了,却还有心情说这些无趣下流的事情。”

“喜欢有什么下流?不要忘记你连儿子都生过。”宁缺说了一句,然后望向窗外的佛寺园景,“这里风景不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敢进来,不聊天做什么?”

曲妮玛娣大怒。

宁缺不再理她,默默想着别的事情。

他知道曲妮玛娣说的是对的,这间庵堂孤悬湖心岛上,四面八方都被民众包围,等若是个死地,曲和陆的身份虽然尊贵,但要用她们性命来换桑桑的命,不要说佛道两宗那些强者,只怕月轮国的所有国民甚至月轮国主最终都会同意。

他选择进入庵堂拖延时间,其实和当初在烂柯寺里的选择非常相似,在这种临近死亡的时刻,他下意识里把希望寄托在书院身上。

他在等待大师兄出现。

今天朝阳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有可能惊动大师兄,让大师兄猜到自已的位置,而白塔寺如此著名,大师兄脑海里的地图,肯定有这里的定点。

……

……

时间渐渐流逝,湖对岸嘈杂的声音始终没有平静过,黑色的乌鸦在庵堂外盘旋飞舞,不时发出难闻的叫声,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直到此时,大师兄依然没有出现。先前在西城外门,他感知到的那道充斥着悲悯意味、却强大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却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宁缺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知道不能再继续等下去,如果让那道气息的主人来到自已身前,就算大师兄出现,只怕也无法改变局面。

他走到曲妮玛娣和陆晨迦身前,用了两张符纸再配合浩然气,暂时把她们的雪山气海封锁住,然后用绳索系住她们的两只手,像牵羊一般牵出庵堂。

曲妮玛娣觉得羞辱到了极点,盯着宁缺背后的桑桑,眼神极为怨毒,陆晨迦却似乎还陷在宁缺先前那番话里,神情惘然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窄桥那头的湖岸上,佛殿四周全部都是人,黑压压的一大片,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还是数量最多的朝阳城著名闲汉,都对着湖心岛愤怒地喊叫着骂着。

因为恐惧所以愤怒,尤其是先前宁缺逃亡时撞死了人,这消息早已在人群中传开,于是人们愈发惊恐,也就愈发愤怒,情绪互相感染,近乎癫狂。

如果先前不是皇宫里传出命令,派了数十名军卒和几名修行者艰难地把窄桥入口挡住,只怕早就有人已经冲上窄桥,冲进了庵堂。

“把那个妖女交出来!”

“烧死她!”

无数人对着桥那头的庵堂叫喊着,甚至有些闲汉开始四处寻找湖畔的大块石头,决定像荒原上的蛮人对通奸者施刑一样,把桑桑直接用石头砸死。

便在这时,宁缺的身影出现在窄桥的那头,身后背着桑桑。

桥那头湖畔的人群里,有很多人只是跟着黑色乌鸦一路追到这里,根本没有看见过冥王之女究竟长什么模样,即便有些曾经与宁缺桑桑照过面的人,也没有看清楚,此时宁缺背着桑桑就这样站在桥头,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

湖畔顿时陷入一片安静,站在桥头那些叫骂的最凶的闲汉,更是吓的连连后退,带着身后的人群齐齐后压,场间一片混乱。

人群中渐渐有窃窃私语声响起,大概是为了消减心中的恐怖,相邻的人们不管认不认得,都开始议论桥对面的那两个人。

“冥王之女原来生的是这个样子。”

“脸有些黑,看着就是个妖物。”

“可我看她脸是白的。”

“那是涂了粉,我眼力好,底子黑的不行,真难看。”

“他们牵的人是谁?怎么看着有些像公主殿下?”

“背着妖女的男人是谁?看着好可怕。”

“听说那是冥界来的护卫,力大无比,先前在华严巷,一口气撞死了七十几个人。”

“活活撞死的?”

“是啊。”

“七十几个?”

“是啊,听说在金刚坊那里,还踩死了一百多个!”

“真可怕!我们赶紧走吧。”

“有点出息没有!我们这里有几万人,他再能耐,还能把我们全杀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走,我们得替街坊报仇,而且不要忘了,我们这是在拯救世界!”

第十五章湖的彼岸,血的世界

湖对岸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宁缺和桑桑都能听的非常清楚,沉默片刻后,他踏上窄桥向着对岸走去,曲妮玛娣和陆晨迦被迫跟在他的身后。

随着他走上窄桥,湖畔人群的议论声再次停止,重新变得安静一片,桥头处的那些人更是惊慌失措,连连向后退去,有人更是险些跌倒被踩伤。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辱骂诅咒声再次高扬,那些被惊的向后退去的人们重新冲回桥边,而且可能是因为觉得先前的沉默和退却太丢脸的缘故,这次人们骂的越来肮脏不堪,说着各种各样的血腥残忍的法子,那些重新冲回桥边的人更是满脸通红激动万分,甚至险些冲破了月轮国军卒和修行者的防线。

污言秽语和恫吓不断传进宁缺的耳中,他未予理会,望向白塔寺西南方向远处,感觉到那道令他惊惧不安的强大气息越来越近,那道气息虽然移动的不算快,才从西城门外来到这里,然而只要在不停移动,那么终究是会到的。

桑桑紧紧握着大黑伞的伞柄,小脸变得愈发苍白,沉默感知片刻后,把那道气息现在所处的位置和移动的速度。

宁缺神情微凛,知道留给自已的时间不多了,望向湖岸上越来越近的民众,心想狂热的民众基本上都聚集在白塔寺中,那么只要突破眼前这些人,自已和桑桑便有机会逃离朝阳城,然而问题在于,看着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数不出来究竟有多少人,想要冲过去谈何容易?

七枚大师不知何时,出现在窄桥之前。

“让人群散开,我和你打一场。”

宁缺看着这名悬空寺高僧的眼睛,根本无视周遭人群的愤怒,平静说道:“如果你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那你可以让佛道两宗所有的修行者都出手。”

七枚大师说道:“你知道的,现在的人群不可能散开,如果你坚持要在这里和佛道两宗战上一场,那么肯定会死很多人。”

宁缺说道:“如果不想今天朝阳城里血流成河,那么你便让开道路,人群可能不会听你的命令,但修行者和士兵肯定会听。”

他这句话连试探都算不上,只是随意一说,根本没有想过对方会同意,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七枚大师没有任何犹豫,伸手轻摆,示意桥头前的箭手向两边撤去,同时西陵神卫和数十名僧侣也让开了道路。

现在拦在宁缺身前的,便只剩下普通人形成的黑压压的人群,那些神情复杂、惊恐不安,愤怒激昂的普通人。

“我们就算让开道路,你就能出去吗?”七枚大师平静问道。

宁缺沉默,明白了佛宗的用意,然后他敏锐地注意到,有僧侣悄无声息走进人群,然后那处便顿时激动起来,响起激动愤怒的口号声。

如果说先前的人群像蕴集着能量,海面轻缓摇动,只偶尔拍打礁石出现几朵浪花的大海,那么现在这片大海正在开始掀起风浪,直至风暴成灾。

“杀死冥王之女!”

“不要放他们走!”

人群愤怒地喊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集,也显得越来越有力量,场间的气氛却显得越来越嘈乱,就像是被砍断梁柱的大宅,随时可能倒塌。

七枚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平静说道:“看,不是我们不让,而是百姓不让。”

宁缺看着这名中年僧人,说道:“二师兄对佛宗的评价果然是对的。”

七枚大师很想知道骄傲的书院君陌如何看待佛宗,问道:“二先生如何说?”

宁缺说道:“二师兄说,和尚都该死。”

七枚大师闻言微怒,然而听着四周的呼喊声,看着那些面露狂热之色的民众,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惭愧,合什不再言语。

宁缺背着桑桑走下窄桥,终于站到了湖对岸的土地上。

他的身前是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尽头的民众的海洋,所有人都对着他怒目而视,愤怒地呼喊,手里拿着铁锹或者是石头。

无数张脸进入宁缺的视线,有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有孩童充满稚气的脸,有妇人涂着粉的脸,有闲汉生着横肉的脸,都是人脸。

这些人脸或者惊恐,或者愤怒,或者用愤怒掩饰自已的惊恐,或者用愤怒来发泄平日的不满,无论哪种情绪都是普通人的情绪,因为他们都是普通人。

…………宁缺说道:“你是月轮国公主,让这些人让开道路。”

陆晨迦沉默不语,曲妮玛娣也沉默。

宁缺说道:“你们不是这些普通人,你们不会被佛道两宗简单几句话便挑弄的像疯子一样,所以我不相信你们会为了这个世界舍生忘死。”

陆晨迦说道:“我心已死,受国民多年供奉,却无所回报,如果只有桑桑死,人间才能继续存在,那么至少我不能害他们。”

曲妮玛娣冷冷说道:“我不在乎人间如何,但只要你死,我不在乎死。”

宁缺闻言,摇了摇头,然后向前走了几步。

人群向后急退。

不知何处,忽然响起僧侣颂经的声音,人们四顾而看,发现是他们自幼便学过的往生经文,下意识里跟着颂唱起来。

经声阵阵,回荡在白塔寺里,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宏大,忽又有钟声加入,顿时显得愈发宁静,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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