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48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过朝阳城和长安城的旅人,总喜欢把这两座都城放在一起比较,不是说朝阳城也有长安城那般雄伟壮观,而是因为朝阳城走在另一个极端上。
朝阳城没有城墙,自然也就没有城门,皇室负责收商税的军士,在官道上随便放了几张桌子和几把遮阳伞,便充作了税关。
因为四季温暖的缘故,那些官员看上去总是懒洋洋的,有些军士甚至敞着衣服,躺在道畔树下睡觉,所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的散漫没有规矩,但令月轮国朝廷感到骄傲的提,朝阳城每年收的税甚至比长安城还要多。
这自然不是因为朝阳城比长安城的商贸更发达,也不是因为税务官员更勤勉,更不是因为月轮国的国民都有自动缴税替国分忧的自觉,之所以如此,其实没有什么秘诀,只不过因为月轮国征税十倍于唐国而已。
如此散漫而无争的国家,如此低效又贪腐的朝廷,如此开放而混乱的都城,连偶尔出山觅食的野象都防不住,哪里还能抵抗什么外敌?
如果不是佛宗从中调解,月轮国千年之前便被右帐王庭的骑兵给灭了,如果不是有西陵神殿偏帮,甚至可能会败给弱小很多的大河国。
朝阳城是个不设防的都城,风能进雨能进,好在地理位置优越,多年来都没有什么狂风暴雨灾害,人也能随意进出,只不过子民修佛大多胆怯,没有几个人敢试图溜进城中,避过朝廷征收的种种重税。
深秋某日,一朵白云飘进了朝阳城,地上的事情暂且都管不过来,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天上,只有一名税关军卒,正躺在地上晒太阳,看着空中那朵白云两头尖尖,中间极厚,像极了纺锤,傻呵呵地笑了笑。
在那朵白云的正下方,宁缺背着桑桑,撑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纸伞,顺利地走进了朝阳城,身上覆着极淡的清影。
朝阳城的空气里弥漫着香料的味道,佛寺四处可见,寺墙上方那些美丽的白塔和道旁的小佛龛里,镶嵌着很多珍贵的宝石,捧着破碗的乞丐神情淡然地随意游走,却没有谁往那些宝石望上一眼,更没有人试图从上面撬一颗下来。
桑桑的头搁在宁缺肩上,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吃惊,喃喃说道:“果然是传说中的佛国,连乞丐都有这般品德。”
宁缺看着街角一个双手被利器斫掉的老乞丐,说道:“这只说明两种可能,当乞丐都当得这么懒散认命,那就注定要当一辈子乞丐,或者他们很清楚,就算偷了宝石也卖不出云,而且会受到很可怕的惩罚。”
第一百二十章两个秋天
满街满巷的画像上只有桑桑,但佛道两宗知道宁缺跟在桑桑身边,也知道那辆显眼的、怎样伪装都无法伪装的黑色马车。
黑色马车是颜瑟留给他的遗产,佛道两宗一定认为他不会舍得放弃,他正是利用这点,把大黑马和车厢留在城外,自己却带着桑桑进了城。
他选择在朝阳城里暂时藏匿,是想要在这里等到大师兄,而且桑桑病情反复,如果要千里逃亡血战到底,担心桑桑会撑不住。
就算等不到大师兄,他也必须来到朝阳城,因为他相信灯下黑的道理,相信自己藏匿行踪的能力,而且希望这里的佛寺能够让桑桑的病情好转。
背着桑桑行走在朝阳城里,宁缺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座距离月轮国皇宫不远的破旧小院,站在院中可以直接看到著名的白塔寺,却位于嘈杂繁乱的下等街区,便于藏匿。
他挑中这间小院最重要也是决性性的原因,是因为这间小院破旧不堪,门上满是灰尘,一看便知很久都没有人住,而且安静的就像阴宅一般。
宁缺没有去侧面打听小院的故事,因为与他人之间发生的任何联系,都有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他直接潜进朝阳城府衙偷偷搜检案宗,确认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间小院去年发生了一宗极为血腥的灭门惨案。
小院主人在惨案中死亡,有资格继承小院的亲戚痴于修佛,不愿意接手这个满是罪孽戾气的小院,于是小院被月轮朝廷收回国有,却依然没有百姓愿意购买和租赁,便是贪财的官员和僧人,也都对小院没有任何兴趣。
宁缺自然不会租下小院,当暮色来临的时候,他背着桑桑从背街的那面破墙,轻松地跃进小院,穿过正堂来到后院的卧房前。
一路行来,暮色黯淡,寂静无比,地面的旧砖和墙上还残留着乌黑的陈年血迹,显得格外阴森,别说普通人,就算是见过血的屠夫,只怕都会觉得头皮发麻,难怪所有人都对这间宅院避之不及,宁肯废弃也不愿意接受。
宁缺和桑桑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死人,比这更加阴森可怕的画面,也见过太多,根本没有任何惧色,甚至连最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卧房里没有血迹,只有积满灰尘的床与桌,他沉默思考片刻后再次走出小院,回来时,怀里抱着好几床被褥,手里提着木工活需要的抹灰。
简单打扫一番后,宁缺把厚实棉软的被褥铺在地上,崭新的枕头拍打垫好,然后重新扒开院中废井,取水调灰,把柴房窗缝全部糊的平平整整,严密不留一道缝隙,又在窗上和门上挂了一张厚实的黑布。
天已尽黑,他伸手把两块黑布垂下,然后走出房间,说了声好了,只听得房间传出打火的轻微响声,他仔细观察,发现没有一丝光漏出来,点了点头。
这是多年前他带着桑桑在岷山里狩猎,于夜雪里蹲守伏杀山猪时练就的本事,山猪对光线和人的气味特别敏感,他在雪中临时筑的蹲守点,可以严密的不透出一线光和自己身上的气味,如今用来收拾这些,自然没有任何困难。
夜色深沉,小院阴森依旧,没有人敢靠近这里,即便靠近,也只会看到如以往一般破旧的画面,看不到有人来过的痕迹。
佛宗正在到处搜寻那辆黑色马车,试图找到宁缺和桑桑,道门的无数强者,埋伏在归唐必经的葱岭中,谁能想到冥王之女就在离白塔寺极近的小院里。
一只黑色的乌鸦,落在院中的树上,抬头望星。
…………朝阳城里到处都是桑桑的画像,每家佛寺前都聚集着人群,僧人在那里讲述着冥界的传说,佛祖的遗言,冥王之女降世的故事,月轮民众们的神情很复杂,有的惊恐不安,有的恐惧悲愤,佛祖教导的不嗔,尽数被抛到了脑后,渐渐群情激奋起来,人们挥舞着拳头,说要找到冥王之女,然后把她烧死。
宁缺在街道上走过,人群的议论与愤怒,还有那些对桑桑最恶毒的诅咒,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没有过多长时间,他便来到了礼宾馆。
大唐驻月轮国的使节,便在礼宾馆里。他没有进礼宾馆,而是站在稍微安静些的后巷,专注地听着院墙里的动静,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这不是明哲保身!更不是什么投降!而是正确与否的事情!我大唐帝国乃世间领袖,当然不用在乎月轮国的压力,就算西陵神殿难道就能让我退让?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间就这样灭亡,这也是我们大唐应该承担的责任!”
宁缺静静站在墙外巷中,听了一段时间,听到的最有用的信息便是这段话,说话的人是大唐驻月轮的正使,他缓缓低头,然后转身离开。
桑桑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便知道局面不是很好,伸手握住他的手。宁缺微涩一笑,说道:“没事儿,只是听着一件事情,有些吃惊。”
桑桑问道:“什么事情?”
宁缺说道:“你猜我们离开烂柯寺多长时间了?”
桑桑想了想,说道:“至少一个多月了。”
“错,是一年。”
宁缺摸着她微凉的小脸蛋,说道:“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年时间,那么再熬半年时间的耐心,我还是有的,明天我就带你去白塔寺看佛经。”
他和桑桑的前半生,是颠沛流离的前半生,日子过的极为艰辛,甚至可以说苦楚不堪,但也正是那段艰难的日子,让他们能够成为现在的他们,让他们拥有普通人难以想像的勇气、毅力、冷漠以及耐心。
十年前在冰雪覆盖的岷山深处,宁缺背着桑桑在雪窖里蹲守伏杀山猪,不料一只被惊醒的冬熊意外出现,那只冬熊杀死山猪饱餐一顿后,似乎察觉到还有食物,竟守在雪窖附近不肯走了,靠着山猪残尸又停留了数日。
当时宁缺还不够强大,桑桑还是个六岁的小女童,根本不可能战胜一头贪婪的冬熊,他们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只能藏在雪窖等待然后祈祷。
对昊天的祈祷永远等不到回应,但超出普通人耐受能力的等待,最终总能换来成功,那只冬熊最终还是抵抗不住饥饿,悻悻然离开,宁缺背着奄奄一息的桑桑,从雪窖里爬出来时,他们已经在雪窖里呆了四天四夜。
那种情况下,自己和桑桑都能活下来,凭什么现在活不下来?宁缺看着窗外渐显疏清之意的秋日天空,看着那些越集越厚的秋云,默默想着。
小院中那棵树上,黑色乌鸦叫了一声,非常难听。
…………宁缺和桑桑,再次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曾经消失过整整一年,不过那一次佛道两宗猜测他们或者死了,或者便是在佛祖留下的棋盘世界里,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没有人会觉得震惊,更不会认为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佛祖的棋盘世界,再次回到人间,却再次消失,佛道两宗强者和世间无数人用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不由震撼警惕到了极点,要知道如今甚至有很多人连书院都在监视着。
一名老僧,缓慢走出极西荒原深处的天坑,然后向前走去。
这位老僧头戴笠帽,看不清楚容颜,手持锡杖,行走的非常缓慢,不是那种为了展示平静淡然而刻意的缓慢,而是他的双脚似乎与荒凉无垠的大地紧紧相连,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的困难,自然缓慢。
老僧手里的锡杖,在地面上不停点动,似乎在荒原上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只是他行走的如此困难缓慢,又能找到谁呢?
然而就在走出天坑的那一瞬间,他便似乎找到了什么,说道:“王庭。”
天坑中央巨峰间的黄色寺庙响起悠远的钟声。
数千里外的右帐王庭,一名满身灰尘的书生,看着单于和十余名如临大敌的王庭祭司,微微躬身,说道:“请问诸位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师弟?”
十余里外,悬空寺尊者堂副座,带着着三十名苦修僧,疾速向王庭赶去。
老僧继续自己缓慢的行走,走了半日,他又停下脚步,说道:“柳关。”
天坑中央巨峰间的黄色寺庙钟声再起。
那名书生出现在荒原边缘著名的商贸集散地柳关。
一千草原骑兵和数支月轮国骑兵,领受军令向柳关疾驰而去。
老僧继续行走,一日后,他停下脚步,再次说出一个地名。
悬空寺尊者堂首座,静静看着不远处杨树下的书生。
…………大师兄看着杨树粗励的树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不顾堕境的危险,凭借无距的能力,四处搜寻小师弟的踪迹,而佛道两宗,则是派着人不停地跟随他,那么就算他找到了宁缺,也无法悄无声息把他带走,必将面临佛道两宗源源不断、不顾生死的搏命攻击。
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跟上无距,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到自己,必须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对方必须有足够多的强者数量或军队,在所有自己能抵达的地点附近做好准备,同时对方还必须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自己在哪里。
按道理来说,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当整个人间世都在搜寻桑桑的时候,当佛道两宗和整个俗世联手的时候,他们真的可以派出数量足够的强者或军队,而且有人能够完成第二个条件。
大师兄看似温和木讷,实际上极为聪慧,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他便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悬空寺讲经首座,终于来到了人间。
他看着七枚微微一笑,靠着杨树坐了下来,从腰间抽出那本旧书开始阅读,身旁没有池塘可以以瓢盛水饮,神情依然从容平静。
既然佛道两宗试图通过他来确定宁缺和桑桑的位置,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除了读书吃饭睡觉,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藏匿方法,相反如果你做的掩饰越多,反而越容易暴露,大师兄并不懂这个道理,但他随心所欲而行,自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宁缺有很多藏匿逃亡的经验,他懂这个道理,也是这样做的,除了带桑桑去各佛寺读经治病,他从来不出小院,甚至没有去找过大师兄。
桑桑的病稍有好转,或者说是暂时没有变得更严重,依旧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正午刚过,便沉沉地睡去。
宁缺坐在床旁,开始看书。
这本书是他在烂柯寺里手抄的佛祖笔记,把天书明字卷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