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4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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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石像站立在瓦山顶峰,云雾在其胸腹之间,无比高大,沉默承受着风雨数十年时间,显得格外庄严慈悲。
佛祖石像很巨大,左手单掌合什在胸前,石指尖端可以容苍鹰降落。
佛祖石像的右手正对着山下的人世间,拇指与食拇似触未触,作拈花之态,若真能拈一朵花,那必然是世间最大的一朵花。
从盂兰铃响起,便一直笼罩着桑桑、镇压着桑桑的万丈佛光,便是从佛祖石像面向人间的右手掌心喷射而出。
元十三箭顺着佛光倒溯而上,不过刹那时间,便来到了瓦山山顶。
佛祖石像的右掌掌心,出现了一道浑圆至极的箭洞,箭洞边缘的石掌上隐现蛛网般的裂痕,溅出的碎石穿过云层,不知要过多久才会落到山顶。
佛光依然在降临,但因为佛祖石像掌心多了一个破洞,佛光的光柱不再像先前那般凝结成束,而是变得有些幻散,威力小了很多。
…………烂柯后寺。
看着弯弓而射的宁缺,唐铁眉微挑,铁拳微紧,却依然没有出手,叶苏神情微变,右手自薄袖间探出,隔空一指点向宁缺的胸口。
他的手指便是威力无穷的道剑,刺向宁缺的胸口,而不是眉心,是因为他不想杀死一名书院学生,只想让宁缺重伤,不要再护着冥王之女。
宁缺右手自黑色院服袖中探出,把一个小纸团弹向空中。
叶苏以为那是一张符,神情不变。
然而当那个小纸团与他的剑意相触时,瞬间化为一道青烟,然后便是一道极为凛然的剑意,从里面迸发而出!
那个小纸团不是宁缺写的符,是叶红鱼写给宁缺的信,纸上是她画的一柄剑。
叶苏察觉到那股充满不甘的剑意,神情再变。
两道剑意,在空中相抵相生相灭而化为空虚。
…………便在这时,岐山大师把身前的棋盘翻转过来!
一道清静至极的佛光从棋盘非金非石的表面上喷薄而出,在后殿残破石阶间,破开个约两丈高的洞口,洞里隐隐可见一条幽深的通道!
早有准备的大黑马狂嘶一声,拖着车厢便向那片清静佛光世界里冲去,它知道只要能够进入到里面,便能获得暂时的安全。
黑色马车与棋盘的距离很近,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便能成功地进入。而七念和叶苏这样修行界顶峰的强者,想要杀死宁缺,也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这时候,就看宁缺能不能抵挡住对方必然是最强大的攻击,把这段时间撑过去。
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此时七念的僧衣已然飘起,他的身体四周向空中扩展出了一道光圈,完全依循于他本人的身体形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更大的七念。
这道身外法身,与七念的身体完全相同,只是更大,唯一的区别便是面容,法身的面容不像七念那般平静坚毅,而是满脸怒容眉挑如剑,眼中雷霆,世间任何邪祟,都不敢与其对视,不动明王法身尽显!
佛光法身里的七念,双手合什,默颂真言。
似有整座佛殿般高的不动明王法身,受真言召唤,举起右掌,猛地向黑色马车拍了下去,其势猛如山倾,残殿颤栗不安!
佛法真言与法身手印完美的结合,这才是真正的佛门真言手印!
面对佛宗最浩翰力量的碾压,宁缺根本来不及射出第二箭,他也清楚就算射出元十三箭,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七念这时候根本杀不死。
便在这时,歧山大师大喝道:“无畏!”
大师的断喝令宁缺瞬间醒来,想起在佛殿里参悟真言手印的漫漫长夜,本能里双手在身前合什,屈指结了道无畏真言手印,向着空中迎了过去!
真正的佛门真言手印,应该就是七念现在使出的这般,是佛法真言与法身手印完美的结合,宁缺虽然学了手印,但修佛时日极浅,哪里能够明悟真言妙谛?
按道理来说,他的真言手印根本不可能是七念的对手,应该马上便被碾压粉碎,然后整座黑色马车,都要被击毁。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当宁缺的真言手印,与七念的真言手印相遇之时,竟是没有落任何下风!
轰的一声巨响!
宁缺唇角渗出鲜血,而七念的身体也微微摇晃了一丝。
残破殿廊下,歧山大师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降魔!”
宁缺右掌屈指,向身前递出。
一道劲风自黑色马车里喷吐而出,在殿前石坪上,结了一道至为庄严的真言手印,硬生生把七念的第二记真言手印给震了回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因为歧山大师虽然患病多年,修为境界极弱,然而当年他才是世间的不二佛子,苦修多年,慈悲度世,佛性较诸七念更为精深!
大师的真言,岂会弱于七念的真言!
而宁缺入魔后,身体在浩然气的炼养之下,变得极为强大,虽仍然不如不动明王法身强悍,但和歧山大师的真言相合起来,同样强大无比!
歧山大师吐血再喝:“去念!”
宁缺再结一手印。
此时,佛法大阵已破,被压抑多时的天空,终于回到了自然的状态中,秋雨自云中缓缓飘落,落在残破的古寺庭院之间。
秋雨中,佛殿正对着的藏书楼,轰然垮塌。
…………七念的脸上流露出极决然的神情,竟是毫不理会宁缺威力恐怖的佛门真言手印,带着不动明王法身,向着黑色马车而去,竟是要以真身镇压!
一声轻响,叶苏身后的木剑也终于出鞘,化为一道无识无觉、无生死之意的流光,直刺黑色马车,目标依然是车里的桑桑!
此时黑色马车距离歧山大师身前的棋盘,已经很近,大黑马的前蹄,已经踩到了那片清静的佛光世界里。
“天下溪神指!”宁缺伸出右手的食指,刺向秋雨之中,随着这一指出,他的脸色骤然苍白,脸颊似乎瞬间变瘦了很多。
听着天下溪神指五字,七念神情再变。天下溪神指乃是知守观不传之秘,为什么宁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想到这必然是陈皮皮暗中教给宁缺,震惊之余却是坚毅无前地继续向着黑色马车扑了过去!
叶苏却知道,陈皮皮绝对不可能把天下溪神指教给宁缺,所以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剑指桑桑!
宁缺确实不会天下溪神指。
但他的手指依然指向秋雨之中,而且从左至右,看似简单寻常地画了两道直线。
他身上的黑色院服忽然间变成无数碎布落下。
他用的是符,那道符太过强大,强大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用的是不定符。
他用的是神符。
在红莲寺前的那场秋雨里晋入知命境,他便已经成为了一名神符师,而他悟出的第一道不定神符,承自师傅颜瑟,依然走的是切割之意。
这道神符才是宁缺现在最强大的手段,压箱底的手段,先前在佛殿里,宝树大师摇动净铃之时,他便想动用这道神符,却没有来得及。
当七念这些真正的强者出现在场间后,他清楚如果把这道神符就这么用出来,没有太大意义,一定要留在最关键的时候——这道神符,虽然不可能击败七念或者叶苏,但绝对可以为自己和桑桑争取一些时间。
他的这道神符,只有颜瑟大师一半的符意,自然无法切割世间万物,甚至是空间本身,但正因为相对简单,所以更加凌厉。
他的手指在秋雨里画过。
一道凄厉强大的符意,横在黑色马车之前的空中。
两道无形的锋芒,在雨中若隐若现。
就如同是大河上横着的铁索。
又像是一把无限长无限锋利的剑。
秋雨飘至黑色马车之前,切碎成两半。
看似坚不可摧的不动明王法身,胸口间多了两道极为深刻的黑线。
七念的胸腹上多出两道笔直的伤口,鲜血横溢。
那道正向黑色马车刺来的木剑上,多了两道深刻的白痕。
在这道神符释出的两道锋芒之前,入者皆断,伤必成双。
颜瑟大师最强大的本命神符是井字符。
宁缺只学到了师傅的一半,所以他的这道本命神符叫二字符。
书院二层楼的二。
…………看着那辆即将驶进清静佛光里的黑色马车,唐神情微凛,叶苏眼瞳微缩,他们两个人在荒原上见过宁缺,那时候这名书院学生还在苦苦思索怎样破洞玄境,然而谁能想到,短短两年时间不到,他已经变得如此强大。
七念面容微肃,宁缺的神符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战胜他们,但可以把他们拦住片刻时光,廊下的宝树大师伸手去抓净铃,却因为失血过多,没能抓住。
场间局势千变万化,就在所有人都警惕着破寺而入的书院大先生及二先生时,哪里想到,被众人忽视的宁缺却陡然发难,而且如此强悍!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从佛光大阵被破,到此时最多不过两息时间,最早落下的秋雨,都还没有落到地面上。
黑色马车即将消失在清静佛光里。
就在这时,有剑自天外飞来。
第一百零一章最快的剑,最慢的人
一剑自天外来,向烂柯寺而去。
瓦山之上有云,那剑破云而出,带着约数里长的云丝,直刺地面。
剑的速度太快,快到根本看不到本体,只能看到一道流光,然而却似乎又不屑于隐藏自己的声势,所以地面的人们都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一把剑。
烂柯寺笼罩在秋雨中,那把剑穿雨而过,根本无视庭院里的七念诸人,也没有因为正在高速接近的那道烟尘,而有所停顿,飞向黑色马车。
黑色马车前残留着二字符的恐怖的符意,那把剑却是毫不在意,似乎对颜瑟一脉的符道熟到了极点,轻松至极地渺然而过,直刺车厢里的桑桑。
宁缺的识海一阵刺痛,桑桑睁开双眼,脸色苍白,此时黑色马车已经有一半进入清静佛光里,然而却似乎便要到此为止。
霸道无匹都不足以形容这柄自天外而来的剑的气势,这把剑,或者更准确说这把剑的主人,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因为他想做某件事情,就他便一定能够做到,有因为于是有所以,这就是这把剑的道理。
有道理,所以这自天外飞来的一剑,在云层之上的高空里瞬间横穿大陆南方的江河山川,理所当然地破云而出,理所当然地穿过秋雨,理所当然地无视烂柯寺里人们震惊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要杀死桑桑。
宁缺曾经在一张纸上看过一把剑,他见过甚至学习过这种因为理所当然,从而显得异常强大的剑势,他知道这把飞剑的主人是谁。
他知道面对这把飞剑再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所以他只是把桑桑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沉默地看着车厢里愈来愈盛的清静佛光。
……
……
烂柯寺里的人们震惊地看着那道天外来剑,七念默宣一声佛号,叶苏双眉微挑,唐面色微沉,他们都猜到了这把飞剑的来历——面对冥王之女降临,即便是世间最强大的那个男人,也没有办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在书院和佛道魔三宗战至最紧张的时刻,还能如此强势地插手的人,自然只有那位在南晋剑阁关闭清修的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
剑圣柳白的剑自然是世间最强之剑,他既然起念杀人,冥王之女再无幸理,七念默宣一声佛号,缓缓低下头去。
然而紧接着,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道天外飞剑眼看着便要破黑色马车而入,把桑桑连着宁缺一道刺死之时,忽然间急剧地颤抖起来,剑尖骤抬,然后紧贴着黑色马车的车尾,猛然向上飞掠而去,嗤的一声擦落佛殿几块黄瓦,迎秋雨而上,没入云中不见!
黑色马车进入了清静的佛光世界,在那条幽深的道路上渐行渐远,然后佛光收敛到棋盘上,一切回复如初。
烂柯后寺一片安静,绝对的安静。
众人震惊所以沉默,不明白先前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剑圣柳白蓄势已久的一剑,眼看着便要杀死黑色马车里的冥王之女,为什么又忽而飞走!
剑来剑去,实在太匆匆。
……
……
片刻之前,大师兄站在烂柯寺一处偏殿的梅边,手掌落在一口大钟上,钟声已经止歇,这是他破掉的最后一口大钟。
正如宁缺所期望所推算的那样,大师兄在破掉佛光大阵后,应该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出现在后寺殿前,出现在黑色马车之前。
然而他却没有动。
秋雨中的烂柯寺,大师兄的境界最高,所以他比寺中其余人都更早感知到了那道剑,甚至在那把剑刚刚飞离剑庐的时候,他就已经感知到了。
大师兄看着西北方向,看着秋云之外的天边,面色忽然变得极其凝重,身上那件旧棉袄里喷出无数尘埃,身形微晃消失在梅边。
……
……
距离烂柯寺千里之遥的西北方向,有座孤山,这座山三面都是光滑的石崖,在秋光下反射着光芒,看上去就像是一把石柱切削而成的剑。
山前有座黑白二色的古阁,这里便是世间第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