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4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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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竟是从齐国皇宫里强行征调而来。
服下药物后,桑桑体内的毒素袪了大半,明显有所好转,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昏睡的状态,但至少应该没有什么性命上的危险。
“神座所中的毒素很奇特,十三先生你的那个药方虽然高明至极,但明显不能全部袪尽,还是需要想些别的法子,至于神座体内的阴寒气息,我也无法……”
红衣神官在提到桑桑时,没有使用西陵神殿对桑桑的官方尊称光明之女,而是直接以神座相称,似乎他断定桑桑一定会继承光明神座。
说到此时,老神官看着宁缺的眼睛微微显寒,带着无尽愤怒说道:“神座的身体乃是何等要紧的事情,你们书院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
昊天道门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桑桑留在长安城,必然是在接受书院无微不至的照拂和教育,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桑桑除了要继续照顾宁缺的衣食起居,甚至还经常要做饭给书院里的那些懒货们吃……
宁缺能够想像,如果让西陵神殿里的人们知道,在他们心中无比尊贵的的大神官,如今依然过的是这种日子,肯定会愤怒的发疯。
所以面对红衣神官的愤怒,他很理智地保持着沉默,只不过想着先前黑色马车前此人的痛哭,和其后的表现,他不禁觉得有些疑惑。
他看着红衣神官苍老的眼眸,问道:“你是哪个司的?”
红衣神官平静而骄傲说道:“我出身光明神殿。”
宁缺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忽然又道:“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
红衣神官神情复杂说道:“神座与十三先生名为主仆,实为伴侣。”
宁缺摇头说道:“错了。”
红衣神官神情微凛,问道:“哪里错了?”
宁缺说道:“离开长安前我们已经订亲,所以现在是夫妻。”
“恭喜恭喜。”
话虽如此说着,红衣神官的脸上却全然看不到什么喜色,显得格外麻木,甚至在眼睛里还能看到失望和痛苦。
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西陵大神官与人结成世俗姻缘的故事,但那种情况极为罕见,尤其是被视为最接近昊天的光明神座,数百年来都是全心全意侍奉昊天,哪里可能成亲?而且还是与教外之人!
西陵未来的光明神座,提前了很多年,就被某个无耻的书院弟子骗去当了老婆,对于西陵尤其是光明神殿里的人们来说,毫无疑问极难接受,只不过天谕神座在长安城里答应了宁缺的条件,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反对。
宁缺看出了老人的失落痛苦和对自己的恨意,自然并不畏惧,但想着将来的事情,还是觉得有些麻烦,说道:“桑桑是我妻子,这件事情谁都无法再改变,天谕神座答应了我,那便是得到了昊天的允许,既然如此,你以及你的那些同伴们,应该想清楚,将来的西陵光明神殿,至少有一半是我的,所以你们不要敌视我。”
这不是威胁。他很清楚,无论是西陵神殿里那些老奸巨滑的神棍,还是道门里满腔热血的信徒,都不可能在这种威胁面前低头,他说这段话只是想提醒对方一些事情,并且试图拉近与对方的心理距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听到这段话后,红衣神官没有冷笑,没有愤怒,竟是开始了认真的思考,眼眸里的失望与痛苦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红衣神官望向宁缺,平静说道:“我同意您的说法。”红衣神官看着宁缺,将来的光明神殿上,理所应该有您的座位,如果神座自己愿意,就算把光明神殿分您一半,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轮到宁缺开始皱眉思考,要知道无论自己和桑桑是什么关系,西陵神殿都不可能允许书院如此光明正大地把手伸上桃山,更何况是直接影响光明神殿,那为什么这名红衣神官会做出这样的邀请?
思考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他看着红衣神官直接问道:“为什么?”
“神座现在还是光明之女,年轻且纯净,而西陵神殿是世间最复杂凶险的地方,就算两年后如天谕神座所说,她会出现在桃山,依然不见得能坐上光明神殿深处的神座……幸运或者不幸的是,您是她的夫君,如果书院愿意通过您对神座表达支持,那么我想她的归座之路会走的顺利而且平和很多。”
红衣神官微微低首,谈话中第一次向宁缺表示出恭敬。
宁缺沉默,忽然发现随着桑桑的身份地位变得越来越高,他们两个人所面临的问题或者说挑战,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麻烦和复杂了。
不过这些问题都是在将来才可能面对,在桑桑依然时常昏迷、重病难愈的当下,他要考虑是她如今的身体,而不是未来的荣光。
于是他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问道:“叶红鱼究竟什么时候能到?”
对于这位书院的十三先生坚持如此不敬称呼裁决神座名讳,苍老的红衣神官先前已经提出了无数次愤怒的抗议,然而却始终处于抗议无效的尴尬境地之中,再想着此人与光明神座之前的那些关系,只怕更多的不敢思及的不敬之举都做过,于是他只好放弃了道门在这方面的尊严。
“裁决神座如果是从西陵过来,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桑桑再次昏睡后,宁缺吃了些东西,简单地进行了洗漱,恢复了些精神,不再如刚到都城时那般疲惫恍惚,思绪非常清楚。
“她现在不可能在西陵。因为她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情有多麻烦,哪怕整个道门都猜不到隆庆的出现,她不能猜不到,所以她在找他,从龙虎山到真武宗,再到昨天的红莲寺,她应该行走在这条线路上。”
然后他看着虚弱的红衣神官,说道:“既然如此,我能花一天一夜的时间从红莲寺走到这里,她凭什么不能?”
红衣神官轻轻叹息一声,说道:“问题是神座大人为什么会来。”
宁缺说道:“因为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说完这句话,他向白色道殿深处走去,桑桑这时便睡在其中一个卧室里。
他相信叶红鱼在收到自己在齐国都城的消息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正如他对红衣神官说的那样,叶红鱼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那些关于隆庆的事情,如果说宁缺是这个世界上最想隆庆去死的人,那么现在的叶红鱼,毫无疑问应该排在第二位,因为那个穿黑色道衣的男子一直都是在挑战她。
但宁缺没有对红衣神官说为什么自己要叶红鱼来看自己。
除了交流关于隆庆皇子复活后的二三事,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桑桑体内的阴寒之气,现在是很棘手的事情,即便是她体内纯净的昊天神辉也无法压制,那么他想尝试一下别的方法。
先前那位苍老的红衣神官,将苦苦修行数十年神术所炼化的昊天神辉,毫不吝丧地尽数用在桑桑的治疗上,所以他才会变得那般虚弱疲惫。
因为这一点,这位红衣神官获得了宁缺的信任。
但是这远远不够治好桑桑的病。
宁缺需要别的修行西陵神术的人。
叶红鱼,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对象。
在这种时候,宁缺的意识里,可没有此人已经成为西陵裁决大神官的认知,在他眼中,叶红鱼就是桑桑最需要的药。
……
……
第四十八章光明的药(中)
齐国都城里,响起苍劲肃杀的乐声,六百名身着黑金灰甲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面色肃然骑马行走在直街之上,在队伍的最中央,是一驾极为华丽的神辇,神辇四周悬着重重幔纱,在秋风里轻拂,却看不清楚坐在里面的人的容颜。
事实就算能看清楚,也没有人敢去看,护教骑兵们神情肃然,目光直视前方,街道两畔的民众虔诚地跪拜,与泥土依偎着的脸颊上写满了兴奋与狂热的神情,其至有些人竟是幸福的昏厥了过去。
神辇来到白色道殿前,缓缓停下,西陵神殿驻守齐国的所有神官和道人,沉默跪在石阶两旁,齐国道殿秩级最高的那位红衣神官,对着神辇恭敬说道:“恭迎裁决之神座降临人间之国土。”
庄严肃穆的乐声再起,秋风渐静,神辇四周的幔纱却无风而动,缓缓掀起,一位美丽至极的少女,缓缓从辇上走了下来,她戴着一顶缀满宝石的神冕,暮时的秋光在那些宝石里折射反复,然后把她那张美丽而无任何情绪的脸庞笼罩起来,淡淡释放着一种非人间的高贵气息。
这是继任裁决大神官后,叶红鱼第一次离开西陵,来到人间的国土,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修道如痴的少女天才,而拥有了无上的权威与力量,于是她没有穿红色的衣裙,也没有穿那身青色的道衣,而是穿着神袍。
裁决神座的神袍是红色的,不是鲜红而是最深最重的那种红,红的近乎要发黑,似染着无数罪人的旧血,在暮色中似将要燃烧的墨块。
和普通人的想像不同,裁决神袍并不如何厚重,上面没有镶着金丝,只是做了最简洁而凝重的剪裁,非常轻薄。
齐国道殿的前方早已铺好红色的地毯,阶畔是新摘来的花树,叶红鱼神情漠然行走在花树间,向道殿里走去,随着行走带风,她身上那件轻薄的神袍渐有飞舞之感,曼妙的身躯曲线在其间若隐若现。
这真的是一幅很美妙很诱人的画面,然而即便是神辇都没有人敢直视,又哪里有人敢直视裁决神座的身体?
苍老的红衣神官,跟在叶红鱼的身侧,和那些来自裁决司的神官们一样,拼命地低着头,恨不得把眼睛给剜瞎,身着黑甲的护教骑兵纷纷下马,在最短的时间内接手了道殿的防御,同样没有人敢向花树里望上一眼。
美丽的事物与人,都是应该被欣赏的,诱人的曼妙,是值得被狂热崇拜的,然而一旦这些美丽或诱人,与一位西陵大神官联系在一起,那便是危险的。
无论是裁决司的下属,还是齐国道殿的神官,都清楚地记得,曾经有十几位功勋昭著的神殿骑兵统领,就因为在人群中远远望了裁决神座一眼,便被废去了全身修为,逐出西陵,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堕落骑士。
他们不想沉沦到这种生不如死的境地里,所以他们不敢看。
场间只有一个人可以直视叶红鱼美丽的脸和神袍里诱人的身躯,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却没有掩饰眼睛里的赞美和某些更深层的欲望。
叶红鱼看着道殿门后那个穿着黑色书院服的年轻人,那张下属们从来没有看到一丝表情的美丽脸颊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笑容。
她的笑容很复杂,有些嘲弄,有些感慨,有些不屑,有些轻蔑,绝对不是嫣然一笑,但只是笑了笑,她的人便仿佛从无限光明庄严的神国里重新回到了人世间,从高高在上的神座回到了长安城雁鸣湖畔的宅院里。
叶红鱼走进了道殿。
厚重的道殿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阖拢。
所有的下属和齐国的神殿官员们,看着紧闭的大门,神情极为震惊,不知道神座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些人留在外面。道殿石阶下的神辇旁,有位魁梧如山的男子,直到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大门处,脸上流露出怨毒的神情,然而片刻后,他脸上的怨毒尽数化作了惘然与惊恐。
……
……
“虽然整个世界都承认你是道门最美的女子,但如果永远在模仿孤独,扮演绝望,你便会变成一座雕像,再美也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宁缺看着叶红鱼认真说道:“还是笑的时候更美一些,我喜欢看你笑。”
叶红鱼伸手把头上那顶镶满宝石的神冕摘了下来,递到他手里,然后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颈子,说道:“我可不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调情?”
宁缺接过神冕,发现果然很沉重,想着自己这时候抱着的居然是裁决神座的神冕,即便是他也觉得有些紧张,说道:“我哪里敢调戏你。”
叶红鱼向道殿里走去,一面走着一面将被梳的极为精致的发髻解开,任由黑色的长发像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显得极为放松。
宁缺抱着神冕跟了上去。
叶红鱼从神袍袖中取出一块手绢,把黑发随便地系了起来,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说道:“你本来就是世间胆子最大的那个人,未来的光明神座天天被你抱在怀里把玩调教,又哪里会害怕调戏我?”
宁缺闻言好生感慨,说道:“说起来,我童年时最放肆最大胆的想像里面,大概也没有娶一个西陵大神官当妻子的内容,自然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居然能抱着神冕,和另一位西陵大神官讲这么暖昧的话题内容。”
叶红鱼转身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但我必须警告你,不要在道门信徒面前表现的与桑桑太过亲密,就如先前,你说我笑着更好看,如果是在道殿大门关闭前说出来的,外面那些信徒和下属,绝对认为你是在亵渎昊天,那么就算你是夫子的亲传弟子,他们也会把你给剁成肉酱。”
宁缺说道:“调戏你只是习惯问题,至于桑桑,那是我的妻子,就算是掌教大人也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