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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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从此之后再也无法起到朕想要的作用,朕骂你们为白痴,难道有何不对?”
圣上喟叹唏嘘,群臣唏嘘喟叹,此时他们都已经知道所谓鱼龙帮,正是陛下还是太子爷时游逛长安一时兴起的产物,各自在心中默默想着,这只是您的玩物罢了,哪里又能有如此多的说法。
就在此时,皇帝陛下声音变得低沉寒冷起来,一应嘲讽味道尽数消失不见,盯着群臣尖锐质问道:“问题在于,你们真的只是为了那些蝇头小利吗?朕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朕的妻子女儿又岂能容你们这群找死的白痴挑拔?你们打着皇后和公主的名义在长安城内搞风搞雨,可你们肯定不知,朕的皇后一向都很清楚那个小帮派和宫里的关系,而渔儿她小时候更是被朕亲手抱着去春风亭玩过!”
训话至此时,殿上群臣们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一波又一波荒唐而冰冷的打击,军部怀化大将和黄门侍郎同时双腿一软,从跪姿变成了惶恐的箕坐。
皇帝冷冷看着他们二人,说道:“大唐军人的职责是护土开疆,而不是用来帮黑帮抢地盘!尤其令朕不齿的是,居然抢还没有抢赢!既然如此,中都护你去长宁城替朕好好训兵吧,训个三年五载,什么时候确认你手下的兵能够打赢长安城的黑帮了,再给朕滚回来。”
长宁城地处帝国西南,夏日闷热冬日湿寒,山间多林多瘴气多毒物,向来被大唐官员视为险途,至于说三年五载还要打赢长安城黑帮……任何语都是陛下金口所说,他说你没打赢那便是没打赢,那你又如何回来?
轻描淡写一句话,一位军部大佬便被分配苦乡,而且极有可能终生不能回还中枢,处置不可谓不狠,殿上群臣愈发惶恐,倒是中都护本人听闻颈上头颅还在,毫不犹豫重重叩了两个头,连连谢恩不已。
皇帝陛下今日连骂数十句白痴,有些疲惫,看着这些不敢还嘴的大臣,也觉得有些厌倦,自李渔手中接过一盏茶饮了两口,挥手示意。
林公公自御榻侧方闪身而出,枯瘦的双手缓缓拉开明黄色的圣旨,面无表情念道:“天启十三年……着户部尚书邢成瑜归府静心反省三月,朕等你的辩罪奏章。”
所谓辩罪奏章只是个说法,陛下这是给朝中大臣颜面,让他自己主动请辞返乡,邢成瑜叩首以应,想着自己的宦海生涯竟然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因为长安城里一个黑帮而中断,撑着身体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随着林公公面无表情宣读圣旨,一位侍郎下狱,户部清运司库房从上到下进行了一次清洗,长安府数名官员被就地免职,京兆尹大人神情黯淡地被逐至天水围,黄门侍郎交由有司审理相涉罪状,而军部遭受的打击则是最为沉重——夏侯大将愤怒来信,要求军部向他解释,为什么他得力的校属卓尔会被军部谋杀——于是皇帝陛下斩了军部七个人头向那位远在边疆的重将解释,又或者说是向朝小树做了解释。
在宣读圣旨,贬杀涉案官员的过程中,无论那些官员或叩首出血,或大声喊冤,或感激涕零,皇帝陛下始终沉默一言不发,只是当吏部尚书征询京兆尹替代人选意见时,他蹙着眉头想起了一个名字。
“长安府司法参军……那个谁谁谁叫上官的?”
“上官羽扬。”吏部尚书说道,他看了一眼陛下神色,猜忖着他的心意,轻咳两声后继续说道:“该官员考评颇佳,早年前也是正经科举出身,只是因为容颜实在有碍观瞻,所以……”
“朕要的是治民之官,又不是挑选美人。”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那就是这个人了。”
议政殿里臣子或逐或退,渐渐只剩下了几个最重要的人物。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像石像般安静坐在椅中的亲王,终于再也无法安坐,从椅上站起走到御榻之前,掀起王袍前襟,啪的一声跪了下去。
大唐皇室或者说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向来极为重视家庭亲情,皇宫之中少见史书上那些倾轧争夺,对于亲王这位唯一的兄弟,皇帝陛下更是信任有加,在臣子面前绝不会落他面子,但亲王知道所谓面子都是自己争取回来的,今日自己如果还要面子,那么他的皇兄便会非常没有面子。
果不其然,今日皇帝陛下极为罕见地没有唤他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冷冷打量着他的脸,观察着自家兄弟眉眼间的那些沉痛有几分真实,那些伤悔有几分是演技,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才在身旁皇后的劝说下面色稍霁,寒声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亲王殿下缓缓抬头,直视御榻之上那道夺魂的目光。
“王景略是你府中供奉?”
“是。”
“朕让他去军中效力,你可觉得可惜?”
“臣不敢。”
“朕让他随着许世打磨,自有他的好处。”
许世乃大唐第一名将,王景略号称修行天才,在那位铁血将军麾下,想必心性必能有所进益。亲王微微一怔后连忙谢恩。
“不用谢恩,至少不能由你代他谢恩。”
皇帝看着自己的兄弟,寒声说道:“我大唐出个人才不易,所以朕才想着保全他,但我大唐的人才只能替大唐效命,绝不能成为你的私有财富,懂不懂?”
此言诛心,亲王骤然觉得心脏一紧,汗水如浆渗出后背,瞬间把王袍打湿,他不知该如何言语应答,只有重新低下头去,以谦卑之态祈求原谅。
“这些年朕赏了你不少好东西,最近内库有些吃紧,你做些贡献,朕记你的好。”
“臣弟不敢。”
“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皇帝笑着说道:“堂堂一个亲王,居然纵容管事去开青楼,若不是简大家与皇后是早年间的手帕交,朕不知还要被你瞒多少年。”
不是冷笑,话语里感觉没有什么机锋,但亲王却觉得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再增几分,后背汗浆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紧张等着陛下后续的旨意,但等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听到,不免有些狐疑。
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平静看着他说道:“朕此番不肯重罚你,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替你家管事看红袖招的那人替你说了一句绝对忠于朕的话。”
亲王恍然大悟,那日朝小树去过红袖招后,管事曾经转述过崔得禄的汇报,虽然他自认对龙椅上那男人忠心不二,却也不乐意下属说的太多,总觉着有些失颜面,今日想来却还要多亏那人说的那句话。
……
……
天启元年以来,大唐风调雨顺,朝野和光同尘,也就出了两椿比较大的案子,一椿是当年的钦天监事件,另一椿便是近日发生的这事,被人们唤做:春风亭案。
春风亭一案中,明面上有十几位官员被贬逐去职,军部还有七人被斩,但在暗底里还有一些关键位置的关键人物提前便被清洗,只不过因为那些位置涉及到皇宫安危,影响太坏,所以消息被封锁的很死。
那个春雨夜里,羽林军偏将曹宁迎来了宫中的林公公,也迎来了自己的死亡。先前还是阶下囚的常三常思威,费六费经纬拿着陛下亲笔圣旨,直接将此人斩杀在雨中,然后报了因病暴毙。
同样是那个春雨夜里,鱼龙帮刘五刘思,纵马驰枪,于骁骑营操场上,一枪挑了骁骑营副统领楚仁,报了十年前被阴之仇,也完成了陛下交付的使命。
也是在这场春雨夜后,大唐帝国上层的很多人知道了春风亭老朝这个名字,或者说开始正视这个名字,那些人也很想知道他身旁杀人如麻的蒙面月轮国少年是谁,却无处问去。
朝小树站在御花园湖畔,静静看着这片叫做离海的大湖,身上一袭青衫在湖风中微微摆动。
有太监宫女经过他身周,便会谦卑的侧身避让,人们现在已经知道他是谁,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前程,毫不掩饰眼中的羡慕好奇甚至是敬慕。
朝小树仿佛一无所觉,脸上没有昨夜杀人时的冷厉,也看不到江湖草莽人物进入皇宫后应该有的紧张,神情潇洒从容。
一尾金鲤鱼从离海里跃起,跃过宫女们用花环编成的龙门,然后欢快地重新落入水中。
在很多人看来,朝小树于今日之长安城,正如鱼跃此时海,声名大震之余必将青云直上。
但他并不如此想。
……
……
第六十七章花开彼岸天(上)
议政殿内正在发生大唐天启年间最大的一次风云震荡,各部衙中不知多少官员正在震怵猜测自己和上司们的下场,御书房里那个少年正在兴奋地东张西望,站在御花园某处的朝小树却像是自己和这些事情全无关联,他沉默站在这片叫做离海的大湖畔,微笑看着那些五花六色的鲤鱼跃出水面,跃过龙门,然后幸福地重新摔落湖中,摇尾乞怜乞食而去,偶有叹息。
十几年前,他是进京考书院却被如今那位皇帝领进长安江湖的少年书生郎;十几年后他是剑下斩尽无数头颅伫立长安夜色中的青衫落拓客,站在湖畔想着过往年岁,想着日后前路,心头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并不觉得那条青云路有何诱人之处,只觉着还想回到最初日夜苦读一心向道的旧日时光。
一阵环佩轻鸣打破了湖畔的沉默,容颜清丽的少女公主带着两名近身宫女缓缓走了过来。李渔的目光落在湖畔中年男子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长衫上,微微一怔后笑着半蹲行礼,柔声说道:“见过朝叔叔。”
大唐四公主李渔,备受圣上宠爱,民众疼爱敬仰,即便是遇见亲王殿下也不过淡淡唤一声叔王,何曾对一名男子用上过如此亲近的称呼?
“草民不敢。”
朝小树侧身相让,口中连称惶恐不敢,脸上神情满是惶恐不敢,然而身形微闪,湖风动青衫一角,哪里有半分惶恐不敢的感觉,只是礼貌上的尊敬里透着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警惕。
看见朝小树的反应,李渔搭在腰间的双手微微一僵,身后的两名宫女嬷嬷勃然变色,然而不等她们有何动作,李渔微笑抢先应道:“说起来小时候父皇让侍卫抱着我出宫玩耍那阵,在赌坊里很是见过叔叔几次,只不过毕竟那时候年岁小,后来竟是渐渐忘了,朝叔叔可是抱过侄女的,今日又何必如此见外。”
“殿下此言,实在是令草民惶恐,草民何德何能,岂敢以公主长辈自居。”
朝小树微笑回应,湖水映着天光再落在他英俊丰朗的面容上,哪里有半点刻意谦卑做小之色,只是谨守着君臣间名分,不敢向前迈出那一步。
李渔三番两次示好,朝小树三番两次不软不硬挡了回来,湖畔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紧张甚至压抑,李渔静静看着这位中年男子的脸,想着从昨夜到今日父皇表现出来的愤怒,表现出来对此人的回护之意,愈发确认这人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极其重要,挥手阻止身女嬷嬷们的小声劝告,微笑继续说道:“我从草原上带回来了一些蛮子侍卫,听说前些天有人向他们打听过一些事情,那人姓陈,好像是你的兄弟?”
朝小树稍一沉默,应道:“他叫陈七,是我的兄弟。”
听到这个回答,李渔笑了起来,目光移向那片海似的湖面,看着被水底游鱼扰动的荷叶,问道:“那个少年好用吗?”
“公主殿下,我没有用他,我只是请他帮助我。”朝小树回答道:“是携手,而不是利用。”
“如果是携手,那他也成了你的兄弟?”李渔转过头来,眉尖微蹙问道。
朝小树想起老笔斋里的煎蛋面还有宁缺的回答,自嘲一笑说道:“某人看这世界似乎比我还要更冷些。”
他看着李渔的眉眼,认真说道:“殿下,他不想被人知道,所以还请殿下替他保守这个小秘密。”
李渔微微一怔后嘲讽说道:“那个白痴难道以为这件事情能瞒很长时间?戴个黑色口罩梳个月轮国的发式,便想永远隐藏自己的身份?”
朝小树回答道:“他马上会考入书院,而且他会考进第二层楼,到那时他自然不用再害怕被人暗算。”
李渔想起吕清臣老人对宁缺的评价,蹙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你们对他的评价都这么高?”
朝小树微笑说道:“因为他值。”
想起北山道口的刀光,想起火焰间的虎跃身影,想起火堆旁的故事,李渔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起来,但声音却依然显得有些清冷嘲弄:“当初我给过他机会,但他不肯抓住,我本以为他是个视前程权财如浮云的另类,没想到他只是觉得那种出场方式不够精彩,非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在长安城登场。”
“不过不管怎么说,是我把他带进了长安城,那他就是我的人……”李渔似笑非笑望着朝小树,“朝叔叔你把我的人用的这般狠,是不是应该提前向我打个招呼?”
言语上的交锋考较的终究还是心理上的抗衡,四公主李渔在年轻一代里自然是这方面最优秀的女子,但在惯看血风血雨的春风亭老朝面前,却休想占到丝毫便见,只见朝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