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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节

将夜-第2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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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馒头居然连腐乳都没得配,真不愧是苦行僧。”

长安城乃天下第一雄城,每日里不知有多少奇人异士出现,虽说苦行僧比较少见,但二人也不以为意,就这样走了过去。

走过那两名僧人身旁时,宁缺看了那名中年僧人一眼。

恰在这时,那名中年僧人抬头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停下脚步。

那名中年僧人的目光宁静而强大,仿佛在青灯古佛前被香火静静薰染了几千几万年,没有任何杂质。

而那名中年僧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也极为宁静而强大,他此时虽然站在人声鼎沸的坊市里,手里拿着半个雪白的馒头,但却像是站在莲花盛开的佛国,手里拿着一枝沾露的青枝。

陈皮皮跟着宁缺停下脚步,他蹙眉静静看着那名中年僧人,忽然开口说道:“人间净土自身成佛……你从白塔来?”

中年僧人合什说道:“白塔寺道石,见过书院十二先生,十三先生。”

道石是一个很没有名气的苦行僧。

陈皮皮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道石自出白塔以来,便一直在乡野村落里苦修静悟。

但修行者的名气与实力从来没有什么固定的关系。

陈皮皮看着这名苦行僧站在红尘中,却凝出身在三界外的法像,便知道对方的修为境界非常强大。

陈皮皮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看着那名中年苦行僧忽然问道:“来找我的?”

道石平静说道:“请十三先生赐教。”

既然入世,自然便会不断面临源源不绝的挑战,想当年小师叔靠着一把剑击败世间群雄,才在世间铸就了书院的不世威名,宁缺对于这种局面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今天没有准备好。

因为荒原之行的那些故事,因为与花痴之间的冲突,因为那个叫曲妮玛娣的可恶的老女人,宁缺对月轮国对白塔寺没有丝毫好感,但前些天与观海僧一战后,他对佛门弟子的观感有所改变。

他看着那名中年苦行僧诚恳说道:“我今天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做,大师能不能多等几天?”

道石平静说道:“佛门讲究缘法,我自月轮千里迢迢而来,于这繁华长安城中遇见你,又岂能错过?”

宁缺微微皱眉。

陈皮皮看着他憔悴的神情,知道他这两天心神不宁,而且没有休息好,不由摇了摇头,看着道石微笑说道:“我来?”

道石认真说道:“贫僧不是十二先生的对手。”

陈皮皮怔了怔,气极反笑说道:“你们若是要挑战书院,我出手还是小师弟出手有什么区别?你们这些和尚要脸还是不要?”

道石黝黑的脸颊上现出一丝微笑,说道:“侍佛之人,要脸作甚?”

从昨天清晨到此时的清晨,宁缺没有睡觉,没有吃饭,没有喝水,被恐惧惘然的情绪折磨的不善,在湖畔站了一夜痛骂一夜,也没能让他情绪稍微变得好些,所以他这时候很烦,非常烦。

听着这名白塔寺僧人的说话,宁缺愈发烦躁起来,烦到不能呼吸,烦到快要歇欺底里,烦到直接说道:“我认输。”

中年僧人说道:“未曾战,便言输,无意义。”

宁缺看着中年僧人黝黑的脸颊,看着他脸上那些纵横如山川的皱纹,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那你选个地方。”

中年僧人说道:“佛门讲究缘法,既然在这里遇见十三先生,那便就在这里。”

宁缺看着身周穿梭的行人,看着不远处捧着热包子正在流着口水撕纸的孩子,声音渐冷,问道:“我得罪过你?”

中年僧人平静回答道:“你我未曾见过。”

宁缺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我?”

中年僧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在荒原上,十三先生辱过姑姑。”

宁缺微微皱眉,说道:“你又不是杨过。”

陈皮皮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杨过是谁,但好像你成功地激起了对方的战斗欲望。我必须提醒你,佛宗功法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这名苦行僧走的是莲花净土的路数,你可不见得搞得过他,要不然我们干脆走?反正我在这儿,他也不敢强行拦你。”

宁缺转头看着他说道:“难道你不觉得是他激起了我的战斗欲望?”

陈皮皮问道:“你为什么要战?”

宁缺回答道:“因为我烦。”

…………中年僧人看着宁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那只馒头。

纵使千年如何,最终还须一个土馒头。

宁缺的眼前便多了一个馒头,一个土馒头,一个坟头。

那座孤坟在他的眼帘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渐要遮蔽街畔早点摊子上冒出的执业雾,快要遮住开心捧着肉包子的孩童的笑颜。

宁缺并未惊悸,他知道眼前真实世界的消失不代表真实的事件,只是自己被那位中年苦行僧人拖进了对方的精神世界之中。

那名中年僧人原来是一位念师!

念师可以直接以念力攻击敌人的识海,以念力操控天地元气直接攻击敌人的内腑,无形无痕,难以防范,非常强大。

修行界一向有种认知:同等境界的修行者中,念师是最强大的。

宁缺遇见过念师。

他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第一位修行者吕清臣老人,便是一位洞玄境的大念师。

但他从来没有与念师战斗过。

他更没有想像过佛门中的念师会有多么强大。

眼前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孤坟越来越近。

真实的世界越来越远。

宁缺的识海一片虚无黯然。

真实世界的街畔。

他闭着眼睛,从腰间抽出那把柴刀,向着身前那个光头斩了下去。

精神世界的坟前。

他睁着眼睛,从背后抽出那把朴刀,向着身前那座坟头斩了下去。

一日一夜间累积的烦躁和杀意。

尽数都在这一刀中……

第一百六十六章人间云,血面佛

宁缺没有与念师战斗的经验。

但他有很多战斗的经验。

所以当这条清晨宁静而喜乐的街、包子铺蒸腾的热气、开心的孩子和木讷的成人以及整座长安城都消失在眼前时,他没有震惊失措,而是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他闭着眼睛,抽出腰间的柴刀,回忆着闭眼之前最后看到的那幕画面,按照脑海中残留的痕迹,朝着身前砍了下去。

刀锋破风而至,并不锋利还带着老笔斋柴木屑的刀身,准确地劈向中年僧人的眉心,一根眉毛的距离都没有偏。

…………宁缺眼前那那座坟头很远,远在千里之外。

却又很近,近在眼前。

他抽出身后细长的朴刀劈了下去,仿佛还带着梳碧湖草屑的刀身,准确地劈中坟头,从千里之外到眼前一步,一寸都没有漏过。

然而这看似沛若莫御的一刀,落在那座孤坟上,竟是没能把这座坟头斩开,刀锋与坟体之间崩溅起无数蓬火花,连绵成了一道火线。

细长朴刀腰身上隐隐可以看见到个豁口。

…………长安城清晨街畔,中年僧人仿佛没有看到迎着晨风斩向自己眉心的那把柴刀,他平静看着前方,眼神专注而坚定。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干瘦武僧,手腕一翻,一根精铁打铸而成的铁杖,呼啸而空而至,杖尾深插入青石板,杖身拦在那把刀前。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宁缺闭着双眼,膝盖微弯,踮起脚尖,借着反弹之力向街心飘去半丈,横柴刀于身前,手腕微微颤抖,脸色微白。

一旁观战的陈皮皮微微蹙眉。

在世间行走的念师或剑师身旁,都会有近战武力强横的武道修行者做为胁从,这种搭配已然成为一种修行世界公认的规则,那名干瘦武僧替中年僧人出手解决近身威胁,并不违反决斗的规矩。

陈皮皮不知道宁缺对修行世界规矩的了解程度近似于白痴,他并没有愤怒于白塔寺两名僧人对宁缺一人,他蹙眉的原因和那名干瘦武僧的出手无关,而是因为街畔那些神色如常的行人和市景。

孩子还在开心地撕着被大肉包子热气薰软的湿纸。

包子铺里的男人还在那里很居高临下冷漠骄傲地收着铜板,往街坊竹筐里分拣着包子,嘴里的收卖声比蒸屉里冒出来的热气还要安静。

围在蒸屉前的街坊们,有人愤怒地训斥着插队的外乡人,有人和邻居交流着昨夜牌局的胜负,有人压低声音讲述着宫里的某件传闻,等着新鲜出屉出的包子端上来时,所有的交谈便戛然而止,变成了热闹的哄抢。

没有人注意到街畔的两名异国僧人,也没有人注意到书院后山有两位先生出现在人世间,甚至没有人发现街畔此时正在展开一场沉默而惨烈危险的决斗,街畔嘈杂热闹依旧,所以平静喜乐。

这已经不是身在红尘中,意在三界外。

而是以禅动念,在苍生之前修了道铁门槛。

陈皮皮没有想到这名来自白塔寺的无名中年苦行僧,居然禅念的境界强大到了这种程度,不由开始担心起宁缺来。

…………宁缺向后飘退数步。

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坟,在他眼中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坟体是由普通青石粘土修砌而成,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先前被他一刀狠狠斩下,上面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看着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坟,他觉得越来越凄凉,觉得越来越寒冷,仿佛身体里的热量正在丝丝缕缕向着空气里逃逸。

然而站在精神的世界中,又哪里有真实的身体?

宁缺看着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坟,知道孤坟处传来寒意孤清意都是那位中年僧人的念力正在精神世界里攻击自己的手段。

这种佛宗手段很高明,甚至可以说很神奇。

中年僧人的念力便像春风化雨般丝丝缕缕渗入,平和中正到了极点,也便危险到了极点,乃是沉默的超度意味,让你自行随之而歌而舞,或随之坐而冥想,或自堕于情绪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如果换成别的人,即便是比宁缺的心意更加纯粹强大,面对这样的佛宗禅念攻势,只怕也会难以应付,甚至不知该如何应付。

然而宁缺曾经和莲生大师的精神世界相通过。

莲生大师学贯佛道魔三宗,曾于悬空寺诵经,做过佛宗山门护法,一身课业惊世骇俗,虽然与宁缺精神世界相通时,大师已然垂死,念力甚至还远不如这名来自白塔寺的中年僧人强大,但要精神和境界,不知要超出此人不知凡几,那种禅念里隐藏着的循循善诱不知更加迷人几分。

曾与大海风暴搏击过的泳者,很难溺于小溪之中,曾经见过莲生七十瓣,瓣瓣皆香的妙境,又怎会被一座坟头所感染?

宁缺在千里孤坟的寂清意前,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他固守一颗本心,默然凝念,舍弃手中刀,凭念力在空中幻出一把把山还要大的恐怖虚刀,当头便朝那座坟头再次斩了下去。

那座孤坟再如何坚硬,也顿时便碎了。

不是被刀斩碎,而是被如山般的刀生生碾碎!

…………包子铺里热腾腾的蒸汽,被端着包子挤出来的人群和微风鼓荡着来到街上。

那些白色的蒸汽,笼罩着中年僧人和宁缺的身体。

仿佛云端,骤然不在人间。

宁缺松开右手,柴刀自手中滑落,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闭着眼睛站在人间的云海里,站在人间沉默不动。

中年僧人脸色骤然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摇晃不安,似乎随时便要躺倒在云海之中,一醉便不再去。

合什的双掌缓慢而坚定地靠拢在了一起。

街上的蒸汽流云渐宁。

中年僧人终于也缓缓站稳了身体,没有倒下。

…………孤坟被宁缺一刀碾压成无数石砾,漫天飞舞。

石雨之后的空中浮现出一尊数十丈高的巨大石佛。

石佛面容慈祥,神态慈悲,睁着的双目间却似乎有雷电正在酝酿累积,说不出的漠然威严,满怀着对身前之人的悲悯与愤怒。

悲悯与愤怒似乎是无法相容的两种情绪。

却在这尊石佛脸小得到了完美的同时展现。

悯其不幸也,怒其不争也。

石佛的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一道线,一道用刻刀雕出来的浅浅的线,似乎数千数万年都不曾张嘴说过话。

宁缺看着这道线,想起了白衣少女那双薄若红线的好看的唇。

石佛没有开口说话。

天地间却响起了一道佛偈,单音节的两个字,含义未明,却雄浑苍远。

满天石砾落下,暴烈如雨,砸向大地。

宁缺抬头看天,看着土石皆来,不知该如何应对。

满天石砾如雨,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上。

真实的身体的痛苦,清晰地传入他的识海,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每一处,体内的脏腑,都在承受着天地元气的攻击。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北山道口,吕清臣老人杀死那名书生的一幕。

那名书生已然入魔,依然死了。

宁缺已然入魔,但他是真正的入魔。

天地元气的侵伐,怎么可能杀死他?

所以只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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