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2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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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鱼见
长安城南雁鸣山畔有片大湖,天启十四年秋初才刚刚疏浚完毕,沿湖砌着的石堤里的灰泥似乎还带着新鲜的味道。深冬时节,湖水早就已凝结成冰,空中的浊气似乎也变成了冰层上的尘埃,显得格外清新。
宁缺前些时日听大师兄说过这湖,所以先前撑伞独自离开后便来到了此间。
他在残雪里坐了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大师兄的身影,但看到了大师兄提到过的那些破冰网鱼的渔夫,他看着那些吱吱作响转动的绞索,看着那几匹在冰层上喘着热雾努力奔跑转动绞索,拖动冰层下巨大鱼网的骏马,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烂柯寺长老关门弟子观海,是他代表书院入世后遇见的第一次正面挑战,如果他今日退却躲避,必然会对今后的修行心境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如果不敢接受他人的挑战,那么日后他凭什么像大师兄说的那样去正面挑战夏侯?
之所以这件事情会让他挣扎犹豫如此长时间,关键还是在于入魔,他很担心在激烈的战斗中,自己无法控制,暴露了自己入魔的事实。
就算他能强行控制住自己,然而小师叔传承下来的浩然气是他如今最强大的力量,元十三箭这等箭出必杀的事物也不可能用在修行境界互证的战斗中,这两样最强大的武器都不能动用,他靠什么去战胜观海这样的修行强者?
不能动用浩然气和元十三箭,宁缺还是那个雪山气海只通了十窍的修行废柴,念力操控的飞剑像爬一样,甚至除了桑桑之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本命物,用陈皮皮的话说,这种状态下的他就算晋入知命境界,依然没有任何意义。
宁缺坐在湖畔雪中,看着面前雪堆里的草丝,忽然想起土阳城那个庭园里遮天盖地的符意,想起那个瞬间施出无数道符的军师谷溪。
他右手伸出棉袖轻弹,一片淡黄色的符纸落在冰面上,嗤的一声化作一团极微弱的火焰,然后瞬间黯淡,被湖面冰层轻而易举地冻熄。
颜瑟大师虽然肯定他是最有潜质的神符师传人,可是潜质并不等同于实力,符道本来就是一个相对艰难险崛的修行道路,哪里有速成的可能?
宁缺看着湖冰上那些忙碌的渔夫和马儿,沉默不语。
他曾在书院镜湖侧练习飞剑,他曾在魔宗明湖畔破境入洞玄,然而今日他在雁鸣山下这面无名湖畔坐了很长时间,却依然一无所得。
时间缓慢而坚定地流逝,雪早已停止,长安城上方的云层尽散,日头渐斜,红艳的暮光照耀在洁白的冰面上,仿佛要让整座湖都燃烧起来。
看着这美丽到令人心动的景致,宁缺的心微微一动。
他想起师傅曾经对自己说过,写符要存形忘意,施符却要以心凝气,存形忘意的意思他在旧书楼二层楼里看书籍时便已经有了很深的体悟,那么有心无意这四字又应该做何解释?如果说心字指的是念力,气又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天地元气。
所谓施符便是以念力催动纸上的那些符文之意,继而以那些符文里天然蕴藏的气息影响周遭的天地元气,如果符文足够强大,那么这种影响便会以一种难以想像的方式呈现出来,比如燃烧比如静止比如山川倒流以至天地倒开……要让山川倒流天地倒开,那是传说中比神符师还要高无数境界的圣人才能写出来的惊世之符,宁缺现在距离那种境界还有无限距离,他如今写出的符文太过弱小只能调动极微渺的天地元气,只能用来烘干头发温暖冬日小侍女和少女符师的身躯,便是要点燃灶里的干柴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用来对敌?
然而符纸虽弱,但如果它能调动的气却足够多呢?这就如同街角的小姑娘手里拈着根随时可能被寒风吹熄的火柴,可如果火柴上方忽然出现一桶火药呢?
嗯,这个设想未免过于残忍了些,但好像有些道理,宁缺看着仿佛正在燃烧的湖面,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喜悦的神情。
对于传统符师而言,他此时的设想完全离经叛道,而且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众所周知,天地元气以一种相对均衡的状态分布在田野山川湖泊里,就算有的名山大川稍微多些,却也远远达不到那种程度,因为昊天是公平的。
然而宁缺不是传统符师。
他是一个入魔的符师。
从魔宗山门斑驳的墙壁直至长安城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身体一直在缓慢地吸收着大自然里的天地元气,然而安静存贮在身体深处,变成属于自己的浩然气。
浩然气也是气,而且比自然界里的天地元气凝练精纯无数倍!
微黄色的符纸在眼前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被湖面上的风吹拂所致,还是因为宁缺的手在颤抖,还是因为它感受到了正在灌注薄薄身躯内的那道恐怖气息。
一道浩然气度入符纸,宁缺指头轻弹,把符纸弹向湖面冰层,就在符纸飘离指尖前的那一瞬间,识海里的念力同时迸发,瞬间落在符纸之上。
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上却要求身体的动作和念力的动作保持绝对的一致,不能有丝毫差错,普通人绝对做不到这一点,但宁缺有符箭的经验,却是熟稔至极。
随着微黄符纸被引发,一道极微渺的燥意从纸间渗出,按照湖畔天地元气的浓度,这点微渺燥意,本来顶多能形成一团很小的火焰,然后落在湖面上,便像先前那张符纸般瞬间熄灭,然而这一次那道渺燥意瞬间变成一团幽蓝色的火!
那是附着在符纸上,尚未来得及飘散回天地间的浩然气在燃烧!
看着空中飘浮的幽蓝火焰,宁缺不知道这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一次明显与以往施符时的感觉不同,然而为什么火苗的体积却没有明显的变化?
他正这般想着,那抹幽蓝火焰已经落到了湖面上。
极轻微的一声嗤后,幽蓝火焰瞬间消失无踪,落在冰层上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桶般大的洞口,只是从湖岸望去,不知道那个洞究竟有多深。
哗的一声,一只肥鱼从那个洞口里跳了出来,在冰面上啪啪弹动着尾巴。
原来那抹看似不起眼的幽蓝火苗,竟在瞬间之内烧穿了湖面厚厚的冰层!
湖中远处的冰层上响起渔夫们响亮的号子,破冰网鱼的劳作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随着骏马的努力奋蹄,绞盘转动的越来越快,冰下的鱼网被拖动的越来越快,渐渐露出大洞,里面无数条鱼儿在网中拼命地挣扎。
湖上湖岸响起无数人的喝彩声加油声。
宁缺看着身前不远处在冰面上弹动的肥鱼,开心地笑了笑,起身拍掉身上沾染的雪屑草枝,便在这震天的喝彩声中离开。
…………暮色下的冬日长安城分外美丽安宁。
就如宁缺此时的心情,他走进那间茶铺,看着临窗畔正在低声交谈的二人,忽然微笑说道:“符真的能改变世界。”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总觉得此时的他与先前街上的他有了些什么改变。
然后宁缺转身望向僧人观海,平静说道:“不管参详还是请教,请。”
僧人观海站起身来,微微皱眉看着他,也如同莫山山此时的感受那般,觉得他与先前有了些细微的差别,然而不过半日时间,又能发生什么事情?
…………抬头便见冬树枯枝如臂,枝后便是宫墙森森,宁缺收回目光,带着莫山山和观海走进了皇城脚下的南门道观。
在道殿前看着夹着黄纸伞的道人,他轻声说道:“明池师兄,想借地一用。”
何明池看着那名肤色微黑的僧人,微笑说道:“观海大师倒来的最早。”
观海合什一礼。
何明池看着宁缺和声说道:“师傅不在观内,不过既然是这件事情,我便做主。”
宁缺说道:“多谢明池师兄。”
何明池摇头说道:“十三先生入世第一战,便是在南门观进行,这将来是要写在史书上的事情,谁会愚蠢到把你们拒之门外?”
道殿的大门缓缓关闭。
何明池看了莫山山一眼,说道:“不知山主对胜负持如何看法?”
莫山山看着紧闭的殿门,说道:“我本以为宁缺必败,但过了半日却拿不准了。”
何明池看着殿门微笑说道:“如果必败,他又怎会挑选南门观做战场?”
平日里幽静的南门观正道殿前,已经变得十分热闹,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仅仅是呼吸声和窃窃私语声汇在一起便已非常嘈杂。
昊天南门观所有人都现身于殿前,想要最快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
正如何明池所言,如果宁缺没有必胜的信心,他又怎么会选择这里做战场,要知道稍后无论是他胜还是观海胜,结果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世间。
…………
第一百五十四章雾隐
选择南门观正殿做为战场,是宁缺刻意的选择。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声势太过惊人,不能在街巷之间进行,而他不愿意让太多人看到自己的出手,所以需要选择一个密闭的空间,那个空间需要足够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修行不同法门的修行者都感到公平。
南门道观正殿非常大,顶上那根黑梁仿佛是横亘在天空里的一道线,空间阔大到完全可以装进整株的千年高树,可以装进十几座假山,然而此时的殿内没有高树没有假山甚至连桌椅都没有,只有极高处的横梁侧方的廊柱,显得格外空旷。
地面铺着的乌黑色木板仿佛没有边际。
宁缺和观海盘膝坐在乌黑地板两头的草席上,遥遥相对。
二人点头互相致意。
宁缺说道:“我无刀无箭,只有符,今日之战便以符意应之。”
观海僧说道:“我有佛家手印,有佛偈护身。”
殿内太过空旷,二人的声音在乌黑地板上方不停回荡嗡鸣。
观海僧又说道:“好教十三先生知晓,我对书院的尊敬是真的,对先生的仰慕也是真的,但今日之战我只一心求胜,因为我视家师为佛,家师却视夫子为佛,这些年来每念及于此,心中便生嗔念,为除此嗔念,今日我必败先生于掌下。”
宁缺看着远处那僧人,说道:“想要败我便请出手。”
观海僧说道:“佛家弟子妄动嗔念已是不该,岂能先行出手?”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若我先出手,你便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观海僧竖起右掌于身前,面露微笑不语。
宁缺不知这僧人起手势便是佛宗护教明王庄严法像,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清旷的道殿内骤然出现了一股极纯正的佛门气息,澄静淡然令人生出不争之感。
然而既然是战斗,哪里又有不争的道理?
宁缺左手扶着膝头,右手缓缓抬起,指尖微弹,便有一片微黄符纸缓缓飘出,门窗早已紧闭,殿内没有丝毫微风,然而不知为何,那片符纸仿佛可以凭空借风,竟是像秋风中的落叶般,飘飘摇摇穿过整座大殿,向观海僧处落去。
在那片符纸飘进观海僧身前两尺时,观海僧竖于身前的右掌食指骤然一屈,随着这个动作,他以身相拟的护教明王法像趋向圆满,身周气息骤然厚实数倍。
在这道雄浑厚实的佛宗气息前,那片飘摇的微黄符纸显得那般孱弱不堪,就如同秋风里的落叶,然而二者甫一相遇,那道符纸瞬间凶猛地燃烧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暴涨成巨大的火团,把观海僧的身体笼罩其间!
面对着如此猛烈的符火,观海僧却是神情不变,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竖于胸间的右掌中指再屈,以身相拟的护教明王法像多了一道静柔之意,殿内的天地气息受这道静意所感温柔落下,在他身体外形成一道极薄的屏障。
火焰笼罩住观海僧的身体,灼烧着那道极薄的天地元气屏障,发出一种怪异的噼啪响声,似乎是干柴被烧裂,又像是水壶被煮干,然而飘摇火焰间可以清晰地看到观海僧眉眼宁静,那道无形屏障稳定依旧,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符火依托符意不可持久。
当符纸上的符意消散于空中,笼罩在观海僧身周的火焰自然也随之渐渐熄灭,那层无形屏障反射着最后的残火,流光溢彩,似极了美丽的玻璃罩,便在这时观海僧于罩内睁开双眼,望向道殿对面草席上的宁缺,目光平静而坚定。
接下来似乎应该轮到这位佛宗强者反击了。但宁缺说过,如果自己先出手,观海僧便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而他正是这样做的。
就在符火灼烧观海僧身周无形天地元气屏障的时候,第二张符纸已经悄无声息飘出他的衣袖,贴着乌黑哑光的地板飘向观海僧,当符火最终焕散,观海僧睁开双眼意图反击时,那张符纸开始施放出磅礴的符意。
磅礴暴雨从天而降。
然而现在是在道殿内,殿便有屋顶,哪里来的天?
暴雨便是从道殿内约三丈高的空气中无由生成,然后哗哗落下。
画面显得极其诡异。
观海僧的护教明王法像,能够凝天地元气为明王护甲,修至精深处,可隔绝世间一切无形无质的力量,比如念力比如符火,然而这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