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2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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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你不要用小师叔的浩然气便好。”
宁缺本以为他能想出一个什么妙法,却没想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不由联想起出魔宗山门后大师兄抱歉说来晚了的画面,苦涩想着师兄果然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和大师兄谈话结束后,宁缺觅着二师兄好生诉了番苦,想要寻求一些同情或者武力上的支持。没想到二师兄非但没有同情他,反而严厉地表示这是一次难得的修行机会,甚至最后感慨说道,如果不是自己早已声闻于世,根本没有人敢来挑战自己,也没有值得自己出手的敌人,他恨不得代替宁缺入世而行。
听到二师兄的话,宁缺终于明白原来所谓入世,并不是书院为了保持清静而把自己丢出去当看门狗,而同样是一种修行,然而他这一生最擅长的事情是在山林里打猎,在黑夜里砍头,对这种修行实在是有些抵触。
不管如何抵触,终究还是得认命,于是他开始认真思考应该怎样面对今后几年里随时可能遇到的战斗邀请,按以前的性子随便认输可能会被夫子挫骨扬灰自然是不行的,按以前的性子遇着强敌便偷偷摸摸在夜里去使些阴险手段割了对方脑袋会被二师兄揍成肉泥自然也是不行的,那么他发现自己真的很需要帮手。
桑桑自然是最合适的对象,但他想着要与那些修行强者战斗,只怕过程会有些危险,不想把她拖进来。他又想着如果春风亭老朝还在长安城,那便真是无所畏惧了,凭他们两人的实力以及战斗中的默契,别说道痴之流,就算是西陵神殿某位大神官来了,也不见得没有一战成名的机会。
可惜朝小树不在。
好在至少最近这段日子里,莫山山在长安,而宁缺本来就要尽地主之谊,于是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他每天离了老笔斋便会去墨池苑弟子们的居所,带着莫山山四处观光游玩,有时候也会带着天猫女一起去某出名酒楼大吃一顿。
想着在荒原上二人已经培养出了默契,宁缺没有向书痴做过多的解释,然而没有解释往往便会出问题,在那些大河国少女们的眼中,每天都会准时来报道的书院十三先生,明显对山主有些不一样的情思。
长安城时而阴雪时而冬晴,宁缺和莫山山并肩同游,有时撑同一把伞,有时在护城河畔看同一条鱼,过春风亭时他讲一讲那个雨夜杀人的故事,登万雁塔时他说后面有很多尊石像可以看,有时探讨书文符道,时间流逝的缓慢而平静。
就这般过了些时日,宁缺没有遇见当街跳出来的大汉,更没有看到一柄道剑迎面飞来,所谓入世要经历的那些挑战竟是完全没有踪迹,他心想这样才对,书院盛名在外,有哪个修行者会无聊到来挑战自己。
不再担忧此事,那天大师兄让他隐约明白了书院对入魔的态度,身畔又有美丽的少女符师相伴,他的心情不禁大好,暗想书院入世之人的称谓倒也颇有几分气度,按大师兄所说书院有责任从旁协助大唐有序传承前进,岂不是说再过些年,大唐由谁当皇帝他也可以发表意见,他想着这些事情竟是不由得意起来。
某个冬雪渐化的日子,宁缺撑着大黑伞等在礼部外,他与莫山山约好今日要去碑林看看前贤书法,然而便在莫山山走出礼部后不久,一名穿着单薄僧衣的年轻僧人也跟着来到二人身前,极有礼数地合什问道:“敢问可是书院十三先生?”
…………
第一百五十二章来自烂柯寺的邀请
那年轻僧人约摸二十五六岁,容颜清俊神态和善,面色微黑,单薄僧衣随风而飘,颇有出尘之意,但如今尚是寒冬,也不知他怎么就这么不怕冷。
宁缺微感警惕,表情却没有流露出来,微笑问道:“这位大师认得我?”
僧人微微一笑,说道:“贫僧是用猜的。”
宁缺诧异问道:“这也能猜出来?”
僧人平静说道:“因为贫僧见过书痴,所以猜到您便是十三先生。”
宁缺想着最近那个愈演愈烈的传言,不由苦笑了一声。
莫山山看着那年轻僧人,散漫的目光渐凝,想起了早年前与对方相见时的情形,微感讶异说道:“原来是观海师兄,近来可好,怎么来了长安?”
通过她的介绍,宁缺才知道原来这位年轻僧人便是烂柯寺长老的关门弟子观海,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异样。
这个世界与宁缺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不同,并不是每个家庭妇女都是佛道双修的高手,与昊天道相比,佛宗的影响力相对要小很多,佛法并不昌盛。
然而烂柯寺的名气实在太大,尤其是对普通人而言,没有谁知道悬空寺,却都知道烂柯寺,对修行者而言,烂柯寺又要比月轮国的白塔寺地位更高一分,即便是对佛宗没有任何了解的宁缺,也听说过烂柯寺的大名,而且印象深刻。
那座千年古寺曾经发生过太多故事,莲生大师当年便是因为与烂柯寺长老辩难而声震天下,后来隐居寺中修行数年,而彻底改变当今修行世界面貌的魔宗覆灭事件,起始的那件血案,也正是发端于烂柯寺前。
宁缺第一次听说烂柯寺的名字,是在隆庆皇子初进长安城的时候,因为隆庆也是在烂柯寺辩难而成就盛名,此时思及此事,他不由暗想世间的修行者想要出名,是不是都要经过烂柯寺这关,要去参加一下对方组织的大专辩论会?
正因为这些故事,烂柯寺在修行界里的地位非常特殊,而常年隐居在后山里的长老更是辈份极高,伞前这名年轻僧人既然是烂柯寺长老的弟子,按道理大概要比传说中的佛宗七子地位要更高一些。
依照宁缺的性格,他本应与这名叫观海的年轻僧人好生亲近一番才是,然最近这些天,因为所谓书院入世之事,他一直在警惕会不会遇着别的宗派前来挑战,此时忽然看见烂柯寺的人出现在长安城,不免有些不安。
“原来是烂柯寺的大德,不知为何在王庭间没有见到师兄。”他笑着说道。
年轻僧人连道不敢,恭谨说道:“贫僧哪里敢称大德,而且家师在夫子面前执弟子礼,林海哪里担得起十三先生师兄的称呼?至于荒原之事,寺里也收到了神殿的诏令,只是佛宗弟子讲究出家苦修不惹红尘,是以便没有去。”
听着这番话,宁缺暗想不惹红尘自然也不会贪图那些虚名,大概是不会找自己麻烦,心情略安,而且看那僧人清澈目光里竟有些对自己的仰慕之意,更是觉得非常舒服,神情温和问道:“却不知师兄来长安城有何要务?”
不管是花轿子还是竹轿子总是需要两个人抬的,所以林海谦逊不敢承认是师兄,宁缺却是坚持如此称呼,以此观之大师兄说的果然不错,处世圆滑随机应变的本事,他确实是书院后山不二之人选。
林海取出一个黄布包裹的信封,说道:“先前在贵国礼部换了文书,正准备出城去书院,不料便遇着了十三先生,那这请柬正好送上,也能偷懒几步。”
“给书院的请柬?”
宁缺打开黄布,发现信封没有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很薄的信纸,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清晰,就是烂柯寺长老邀请书院派人参加明年盂兰节。
经过与大师兄的那番对话后,他很清楚日后书院若有什么俗世事务,只怕都是由自己处理,那么烂柯寺盂兰节肯定也是自己去参加,好在还有一年多时间,可以好生准备,而且确定烂柯寺来人是送请柬的,不由愈发心安。
他看着观海微笑说道:“师兄远自烂柯寺来,本应一尽地主之谊,只是我与山主约好同游,晚间再与师兄品茶言欢,不知可否?”
观海僧人恭谨应道:“十三先生客气,贫僧奉师命前来长安,课业已经缓下不少,今日既然已经将请柬送到先生手中,稍后便要回寺了。”
走吧走吧,总要回到自己的家,宁缺很高兴地这般想着,然而表面上却是极为热情的挽留挽留再挽留,甚至拿出了河北郡男人们特有的假怒模样。
观海僧人连连婉拒,说道:“课业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只是难得来一趟长安城,又能遇着十三先生本人,贫僧有些修行上的疑难,向请先生指教一二。”
“完全没有问题,话说傍晚时分我在松鹤楼订桌全素席面,再来两瓮素酒,你我把酒言欢,喝茶也行,到时我们来好好参详参……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宁缺说的兴高采烈,扮足了书院入世之人的模样,直到这时才醒过神来。
世上有很多话不需要明说,也不能明说,因为说的太明会让彼此颜面上都有些过不去。书院、西陵神殿或烂柯寺这种地方出来的人,一般总要讲究一个风度。
既然是世外的修行者,怎么能像俗世里的地痞流氓那样,二话不说或者说几句狠话,,便拿起西瓜刀向对方的胸口或光头上砍将过去?
即便要打架,也要给这件事情寻一件漂亮些的衣裳,美妙些的理由,像宁缺和叶红鱼这种说打便打,从来不管风度姿态只求胜利的人,在修行界里真的很少见,而那些漂亮的衣裳,美妙的理由,不外乎就是请教修行上的疑难,互相参详一下境界修为,撕掉这些所有的外在,才是赤裸裸的真相:请君一战!
确认这名烂柯寺僧人发出了战斗的邀请,宁缺脸色微变,看着他那张微黑的脸颊,不由想起桑桑和卓儿的肤色,心想自己这辈子似乎和这种肤色的人杠上了。
片刻后,他诚恳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必在意那些身外虚名?”
观海僧人更加诚恳说道:“贫僧在寺中苦修多年,时常听闻长老提及当年在夫子席前求教的过往,知道书院乃是世间第一流之所在,对书院诸贤心向往之,早就想前来拜访却一直被课业所系不得脱身,今日难得来到长安城,还请十三先生体谅贫僧这难得的贪嗔之念,不吝指教一二。”
宁缺盯着对方的眼睛,发现这年轻僧人的眼眸里除了恭谨还是恭谨,除了仰慕还是仰慕,除了坚定的战斗意志还是坚定的战斗意志。
对方对你如此恭谨仰慕,难道你好意思骂对方?对方战斗意志如此坚定,而且还是个从不吃荦油极少食盐的油盐不进的僧人,你凭什么说服他?
宁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如果换作以前在渭城时,他大可以跑,然而现在他身上被迫扛上了大唐和书院两座大山,若真的跑起来,只怕有些吃力。
其实他从来不害怕战斗,更不会恐惧打架,只是担心打不赢对方。
观海是烂柯寺长老的关门弟子,在宁缺看来,关门弟子这种隐藏性人物向来很强大,比如书圣的关门弟子莫山山,比如夫子的关门弟子他自己……好吧,他必须承认自己是史上最弱的书院行走,于是他愈发没有信心战胜对方。
打不赢对方还要去打,在有些时候可以说是勇气,但有些时候可以说是愚蠢,宁缺撑着大黑伞,在长安城的微雪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在勇敢与明智之间来回挣扎,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莫山山一直在大黑伞那边安静站着,大概猜出他此时心里的痛苦,不由眼帘微垂,睫毛轻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脸上露出笑意。
观海僧人是个老实人,从小到大他一直听着长老对夫子的敬畏仰慕,打心眼里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战胜书院二层楼的学生,此时见宁缺长时间沉默不语,暗想十三先生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输的太过凄惨,不由觉得有些感动。
“十三先生若嫌贫僧修为卑微,不如坐而参禅?”他诚恳说道。
宁缺心想烂柯寺以辩难闻名于世,再说你这僧人肤色微黑,又有个观海的名字,不想便知平日里豆油吃的极多,很是擅长与人做口舌之争,我要与你坐而参禅,岂不是不到三息便要无言败退,正式宣告入世第一战的失利?
输不是问题,问题是大师兄不让自己输,问题是那样会让书院蒙羞,让夫子丢人,而夫子好像很丢不起人,那么这便会导致一连串非常严重的问题。
宁缺这般想着抬起头来,与僧人清澈诚挚的目光一触,他心头微微一动,忽然觉得与对方相较,自己好像缺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飘落的雪花在大黑伞油腻的伞面上铺上浅浅一层。
宁缺看着僧人平静说道:“能不能麻烦师兄你等我半天时间?”
观海僧人合什。
莫山山看着他问道:“你要半天时间做什么?”
“我需要半天时间来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宁缺说完这句话,收了大黑伞背在身后,一个人在微雪中向长安城南走去,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城南那片新浚出来的大湖,于残雪间缓缓坐下。
…………
第一百五十三章鱼见
长安城南雁鸣山畔有片大湖,天启十四年秋初才刚刚疏浚完毕,沿湖砌着的石堤里的灰泥似乎还带着新鲜的味道。深冬时节,湖水早就已凝结成冰,空中的浊气似乎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