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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节

将夜-第2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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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皮从怀里取出银票放到她的手掌上,连连摇头说道:“真是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想不到宁缺说的是真的,原来市井之间每多奇人。”

桑桑自不会理会他的感慨,把新挣的银票和原先那些银票重新叠好,放进匣子里,然后小心翼翼抱着匣子向里屋里走去。

陈皮皮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喊道:“且慢!”

桑桑身形骤然一僵,然后加快脚步冲进里屋。

陈皮皮猛然醒悟,不可置信说道:“你居然真背过这些银票上的字!”

房门紧闭,门后一片安静。

陈皮皮震惊无悟,良久后望着紧闭的房门痛心疾首说道:“我就没听说过有谁会无聊到天天在家里看银票!还背银票上的字!宁缺这家伙平日里就像八辈子没见过银子,今儿才知道比你这贪财的丫头差的远了!你们主仆俩到底是什么人啊!”

桑桑紧紧抱着银票匣子,紧张地靠着木门,心想万一他强行冲进来怎么办?听着门外传来的破口大骂声和痛心疾首的教育,她又是害怕又是想笑。

是的,先前她说过没有人会无聊到看银票,但她没有想到陈皮皮居然就真的信了,要知道在她看来,在宁缺的书帖能换银票之前,银票实在是这个世间上最好看的纸片,而半夜没事钻拥着被窝数银票,乃是这个世间最有意思的事情。

…………陈皮皮在门外喊道:“出来。”

桑桑用背抵着门,低着头轻声说道:“银票是我的。”

陈皮皮捂着额头,说道:“我承认是你的。”

桑桑抬起头来,好奇说道:“那我还出来干嘛?”

陈皮皮怒道:“银票给你,但前面这场你作了弊,总得再来一场吧!”

桑桑掀起床板,把银票匣子藏好,对着门外喊道:“陈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回书院吧。”

陈皮皮愣了愣,看了一眼天,大怒吼道:“中饭时间都没到!早什么早!”

桑桑走到门后,谦卑说道:“陈公子,我承认不及你聪明,也不如你记性好。”

陈皮皮愈发生气,摇头叹道:“啧啧,赢了一百两银子,什么都肯认?”

桑桑说道:“少爷说过,名利都是浮云,不用去争。”

陈皮皮怒极无语,心想名利二字里你至少得把利字剔掉才对,上前重重捶了两下木门,喊道:“既然不怕输给我,那你陪我再比试一场又如何?”

桑桑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赢了对方一百两银子,总得让他把气给顺了,推门房门,看着陈皮皮认真说道:“但不许再赌银子,赌博不好。”

为了不把银子输回来,竟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陈皮皮愈发无语,看着小侍女微黑的脸颊,心想宁缺平日里究竟教了你些什么东西。

他沉声说道:“下棋。”

桑桑简洁应道:“不会。”

陈皮皮根本不信,眼前这小姑娘平日里看过银票,但能把三十几张银票的编码记在脑中,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本事,说道:“必须的。”

桑桑这次的回答更加简洁,点了点头:“噢。”

…………棋盘是从隔壁吴老板手里借的,看着古色古香,但既然吴老板开的是假古董店,自然也是假的,不过黑白棋子稀落在上面,看着倒确实有些感觉。

陈皮皮没有什么棋逢对手的感觉,也没有生出高处不胜寒的骄傲感,他痴痴愕愕指着棋盘上才落下的那枚黑子,看着对面的桑桑不解问道:“怎么能下这里?”

桑桑睁着眼睛看着他,不解问道:“为什么不能下这里?”

陈皮皮很仔细地给她讲解了如此下法的问题,然后非常不解地问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记忆力又如此恐怖,那么在了解规则之后,只需要稍微动一动脑筋,便能知道问题所在,那你为什么不肯多想一下呢?”

桑桑认真回答道:“想事情很辛苦的,我一般都不怎么想。”

陈皮皮傻眼,粗圆手指间拈着那枚棋子硬是放不下去。

便在这时,老笔斋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在下棋啊。”

桑桑看着门口惊讶说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人迈过门槛走了进来,点了点头,从腰间摸出碎银子递了过去:“没喝茶。”

桑桑起身让开座位,示意老人替自己,说道:“我去看看腊肉,吴婶说刚开始薰的时候,新鲜肉肥容易滴油,得当心松枝燃起来,你来替我下,过会给你茶喝。”

老人嗯了一声,走到椅上坐下,抬头看着陈皮皮,说道:“该谁走?”

陈皮皮看着眼前的这张苍老容颜,看着对方纯净的眼眸,看着眼眸里氤氲着的圣洁光辉,想着世间这些天让长安城警惧不安的那件事情,这次真的傻眼了,拈着黑色棋子的手指微微颤抖,不知道应该是落到棋盘上,还是放回棋瓮里。

老人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继续问道:“该谁走。”

陈皮皮老实说道:“该我走。”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便准备走出老笔斋。

老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疑惑说道:“我是说该谁走棋。”

陈皮皮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缓缓重新坐回椅中。

他手指间拈着的那枚黑子轻轻落下。

老人把手伸进棋瓮,摸出一枚白子,半晌没有落下,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应对。

…………(今天是间客诞生三周年,我很想念许乐施清海七组老虎……这些书里的男人,相信大家也知道将夜的简体出版已经开始了,具体情况我会择日通知,而间客的简体出版,我会争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搞定,另外明天周六休息,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九十七章来相见

桑桑不会下棋,开枰落子那叫一个糟糕。无论老人如何思索应对,终究是扳不回局面,随着棋子纷纷落下,黑棋的局势明显大优,眼看着便要中盘获胜,然而陈皮皮的脸上却没有什么骄傲情绪,神情异常凝重认真,鬓角甚至不知因何汗如浆出,再顺着圆圆的脸腮不停向下淌落。

与之相反,老人的神情恬静而放松,一边喝着桑桑刚端过来的茶,一面随意无心地落着子,感慨说道:“这十四年未曾摸过棋子,着实生疏了。”

听着十四年三字,陈皮皮擦了擦脸上的汗,神情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心里面却在呻吟狂叫:“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老人抬头看着他微笑说道:“先前让你走棋,你为什么要走人?”

陈皮皮恭敬说道:“因为您比我强,我下不赢您,所以干脆走人。”

老人看着他脸上淌下的汗水,笑着问道:“你在怕什么?”

陈皮皮很老实地回答道:“我怕您。”

老人摇了摇头,叹息说道:“我侍奉昊天一生,可不是想让别人怕我。”

陈皮皮沉默片刻后说道:“初衷和结果往往无法对应。”

老人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你姓陈?”

陈皮皮回答道:“是的,我叫陈皮皮。”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你也知道,我刚出来没多长时间,不过在里面的时候就听说你从观里跑了出来,现在拜在夫子门下?”

陈皮皮眼睛盯着棋盘上的棋子,说道:“是。”

老人笑了笑说道:“那你还怕我什么?事实上就算你不是夫子的亲传弟子,看着观里的份上,难道我还会难为你?桃山离观可不远。”

陈皮皮再次抬起手臂,抹了抹脸上淌下的汗水,强行压抑住心头的紧张,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沉默不语。

老人低下头看着他落下的黑子,轻轻摇头,说道:“都说世事如棋,在我看来如的不是棋子而是棋路,无论看着多远的两道线,总有交会之时。”

陈皮皮苦涩笑道:“我倒宁肯是棋子,黑白总不会相触。”

老人说道:“说起来也真是很巧,昨天刚遇着一个来自寺里的僧人。”

陈皮皮微感诧异,问道:“悬空寺居然也有人在长安?后来呢?”

老人说道:“他瞎了,估计神智也要过些时日才能清醒。”

这句话的语气平静寻常,陈皮皮听着却是倒吸一口凉气,恼怒地挠着头,盯着老人颤声愤怒说道:“瞧瞧!瞧瞧!寺里的人你说弄瞎便瞎了,我就算是从观里来的又怎样?我命歹遇着你你还偏要我不要怕,这不是调戏人吗?

老人微笑说道:“那僧人是讲经大士的私生子,你和他可不一样。”

陈皮皮听着这话,脸上的怒容渐渐敛没,回复沉默不语的状态。

老人问道:“观主近来可好?”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来书院多年,不知他现在如何,大概还是各处云游。”

老人点点头,说道:“他一般都习惯在南边海上呆着。”

这时桑桑抱着那个新瓮走了过来,后院的腊肉还在松枝上挂着,用重柴压了一道火,暂时不用她盯着,所以过来问老师的意见:“这个瓮怎么样?”

老人抬头看一眼,好奇问道:“用来做什么的?”

“燉鸡汤。”桑桑回答道。

老人不解,说道:“家里不是有一个旧瓮?”

桑桑解释道:“旧瓮太小,等少爷回来后,担心燉出来的鸡汤不够我们三人喝。”

老人知道那个少爷在桑桑心目中是怎样重要的人,这时候听着她的话,知道这丫头是预着少爷回来后也要和自己一起生活,不知为何,曾在神座上阅尽世间沧桑百态的他竟竟觉得胸间温润一片,生出无以复加的幸福感受。

然后他想到一件事情,望向棋盘对面的陈皮皮,缓缓蹙起眉头说道:“你认识我的女徒还是……认识她的少爷?”

陈皮皮听到这句话,震惊地张嘴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西陵神殿数百年来最了不起的光明大神官,居然收了宁缺这个黑脸小侍女当徒弟?

明白他在震惊什么,老人微笑说道:“一切都是机缘罢了,说不清道不明。”

陈皮皮用手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然后把手掌上的汗水擦到大腿上,借着这两个动作化解掉纷乱的情绪,说道:“她那个少爷是我师弟。”

于是轮到老人感到震惊,他望向桑桑,有些想不明白,冥冥中自己找到的传人,居然是夫子亲传弟子的侍女,命运究竟是在怎样安排这场戏剧?

陈皮皮死死盯着棋盘,忽然咬牙开口说道:“我知道当年是他把你打落神座,把你关进幽阁,小时候他曾经对我说过,你才是桃山上真正了不起的那个人,所以我不是很明白,难得在这大千世界里撞见我,你却迟迟不肯动手。”

这时候桑桑才注意到棋盘两侧的异样,抱着新瓮惊讶地看着二人。

老人略一沉默,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平静说道:“观主是观主,你是你,而且你无法控制观主与你的关系,所以这件事情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

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皮皮好奇问道:“在你看来我是个很残忍好杀之人?”

陈皮皮微涩一笑,说道:“光明神座质洁性静,号称世间在精神上最接近昊天的那个人,只是世间所有人都知道,您并不是普通的光明大神官,往回倒数二十年,神殿掌教加上裁决、天谕两位神座杀的人都不见得有你多。”

老人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说的是十几年前那两件事情。”

陈皮皮缓缓抬头,勇敢平视老人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光明与黑的眼眸,诚实所以无畏说道:“老师和大师兄不在,但既然我知道您来了长安城,必须要尝试把您留下来,不然我实在没有脸回书院见二师兄。”

老人摇摇头,看着他不赞同说道:“我被囚之前印象中的夫子,从来不是世间最恶心的那类道德贩子,你何必如此自困?”

陈皮皮老实说道:“如果我明明撞见了您,却一言不敢发,眼睁睁看着您离开长安城,二师兄知道这件事情后,一定会把我揍死。”

老人感慨说道:“二先生现在年龄应该不小了,居然还是这等脾气?”

陈皮皮诚恳说道:“要不然您让我去通知二师兄过来与您见面?”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的无耻的倒颇有几分可爱,思忖片刻后,回身望向桑桑,不舍惋惜说道:“我要离开了。”

桑桑抱着新瓮,在旁边听了很长时间,却什么也没有听懂,只是听懂了最后几段话,才知道教授自己神术的老师居然是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而且隐隐约约听明白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找寻老人。

新瓮没有从怀里跌落,在地面上砸成碎片,但她抱着瓮缘的两只小手却是格外用力,因为不如此不能压抑住心头的惊愕。

老人看着她,忽然非常认真凝重说道:“黑夜的影子已经不在长安城里,如今书院又遇着了我,所以我要离开,你……愿意跟我走吗?”

桑桑低头看着像井口样的瓮口,闻着新砂的味道,沉默不语——老人对她很好,老人很孤单,老人似乎把生命最后的重量全部都安放在了她的肩上,老人很盼望她能跟着离开,这些她都知道,但她却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她抬起头看着老人,说道:“我要在家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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