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2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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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之华这句话,不禁愈发羞恼。她这一生不曾羞,因为不曾悦过谁,而如今心意却被亲厚的师姐揭穿,哪里能不羞?
她用手托着微圆的粉腮,疏睫微眨,红而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看着被细心整理在帐角的那堆行囊,忽然间微恼说道:“把这些行囊给他送过去。”
酌之华笑着说道:“我可没时间。”
莫山山转过身来,看着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天猫女,沉声说道:“猫儿,你和那个家伙熟,呆会儿把行囊给他送进唐营。”
天猫女疑惑不解地挠了挠脑袋,问道:“为什么呀?师兄说呆会儿就回来的。”
莫山山眉头微蹙,说道:“哪里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他本就是唐人,总不能还住在我们这里,把行李送过去,便算是两清。”
薄薄的鸡汤帖拓本还在案几上,淡淡的身影还在墨池水面上,千里同行并肩战斗的默契还在回忆里,又哪里是送还行李便能两清的事情?
心意不是行李,因为没有重量,所以才难提起,更难放下。
…………这时候的宁缺,并不知道墨池苑营帐内那位白衣少女正在羞且恼之并且准备清算自己那些羞恼的情绪和不足为外人道的回忆,如果他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想必会激动兴奋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因为虽说他正在远离小人物的道路上狂奔,但骨子里还着实没有大人物的自觉。书痴暗中喜欢自己?你娘的,这和蝴蝶姐姐喜欢自己有什么区别?还是穿着紧身小裤裤跳热舞的蝴蝶姐姐!
正因为不知道这些,所以他这时候在唐营某处帐内饮茶休息,显得格外放松,毕竟是自己的地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在安全感的保障下得到了真正的休息。只可惜他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入暮时分,唐营里出现了一道军令,舒成将军召集各部集中,宣布今日神殿议事的结果,同时为明年春季向荒人部族的进攻,商讨具体的事务。
中军帐的命令有些奇特,负责进攻荒人部族的主力应该由左帐王庭的精锐骑兵完成,即便大唐帝国的东北边军也会参加战斗,但也轮不到这些校尉军官与舒成将军商议战事,因为他们的资格严重不够。
然而大唐帝国军令重如山,虽然驻扎在王庭的这枝骑兵隶属于东北边军,但既然中军帐有令,没有任何人胆敢违抗,伴着密集的脚步声,各级校尉军官匆匆赶往中军帐,巡逻的骑兵也被抽调,只留在军营外围的防御力量。
宁缺掀起帐帘,在空无一人的营地里向东面行走,来到距离一处营帐约四十步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伸手到背后抽出被布紧紧裹住的大黑伞。
那处营帐属于大唐东北边军某偏将,有极淡的药草和血腥味道从那处营帐里传出,如果不是他修行之后五识俱敏,只怕根本闻不到这股味道。
“隔了这么些天,居然还没有完全止住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宁缺在心里默默想着,手腕一抖,大黑伞唰的一声打开。
他撑着大黑伞向那片营帐走了过去。
此时暮色如血,营地上方那朵云却开始落起雪来。
雪势极小极疏,几朵雪花落在油腻肮脏的黑伞面上,有些好看。
…………细小雪花落在黑色伞面上没有任何声音,结实的皮靴踩在枯黄稗草上也没有任何声音,宁缺撑着黑伞,走进了那位偏将的营帐。
一道刀光劈头盖脸斩了下来!
刀势圆浑,亮若风雪,正是一把弯刀。
帐内的人知道宁缺来了,所以宁缺无法偷袭。
宁缺知道帐内有人,所以这一记弯刀对他来说不算偷袭。
前襟骤然荡起,宁缺右脚闪电般弹出,狠狠跺在那名偷袭者大腿根处,啪的一声闷响,偷袭者身体像虾米一样的弯曲起来,手中的弯刀砍空,重重落在地面上。
呛的一声,细长朴刀出鞘,化作一道亮色,在此人咽喉上轻轻抹过,血水就这样狂肆地喷了出来,一直喷到了帐蓬的顶部。
右侧有劲风袭来,宁缺头也未回,握着大黑伞的左手两指一并,一道符纸骤然幻化无形,一股莫名燥意便出现在营帐之内。
那名偷袭马贼双手紧握着弯刀,借着前冲之势扑来,速度奇快,仿佛要劈开那把大黑伞,再把宁缺从上到下避成两半,然而当他冲到伞后时,发现自己扑到的并不是那把大黑伞,而是一片炽白色的火海。
营帐空气里的火焰骤燃骤熄,那名马贼头上的火苗却还在燃烧,手中斩下去的弯刀没有斩到伞更没有斩到人,只斩到了空气。
宁缺早已错步扭身静候于侧,看着火焰中马贼开始变形融化的脸庞,看着他最后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张大的嘴唇想要发出一声惊呼,沉身挥刀。
刀锋闪过,燃烧的头颅向帐内飞去。
马贼身体颈部血腔里喷出的血水,再次喷到帐顶,和同伴的鲜血汇在了一处。
宁缺左手撑伞,右手握刀,继续沉默向帐内走去。
那具无头的尸身,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倒下。
伞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或者以后,对于这些马贼或是冒充马贼的人,他没有任何怜悯。
马贼燃烧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一直滚到帐蓬里间,快要到某处睡席旁才停上,伴着焦糊味的火苗渐渐熄灭。
睡席上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极瘦,极虚弱,一处肩膀被布紧紧缚住,依然有些血水渗出,隐隐还能闻到腐肉的臭味。
中年人盯着渐渐走近的宁缺,忽然间眼眸里骤放光芒,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显得极为痛苦,却又极为坚毅绝决。
营帐之中天地元气骤然变得紊乱不堪,一阵寒风无由而起,大黑伞上的雪花被瞬间吹至无踪,但那股凝聚了数十年冥想和最后生死存亡关头的决心的雄浑念力,就像这阵寒风一般,被大黑伞油糊糊的伞面尽数挡在外面。
没有一丝能够刺进宁缺的识海。
“你既然奉命前来杀我,想必很清楚我是谁。”
宁缺走到那名脸色苍白中年人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承认你的念力确实强大,但即便你完好无缺,在我有准备的情况下,你怎么还敢奢望战胜一个书院二层楼的弟子?更不要说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
“另外你是不是觉得断臂处的伤势恢复的很慢?就算你不停地削去腐肉,依然无法阻止伤口的溃烂?其实那是因为我的刀上有东西。”
宁缺抬起右臂,把朴刀伸到那名中年人的脸前,朴刀寒光四射,除了那些繁复的符纹,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指使你来杀我的人以及你自己,知道我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知道我是颜瑟大师的传人,所以那天在草甸下方,我几记杀招都被你挡了下来。但很可惜你们不知道两件与我有关的事情。”
宁缺说道:“我自幼打猎为生,很小的时候就要猎杀很大的猛兽,所以我偶尔也会用毒,我的刀上抹着岷山里的蛇荆木汁液,毒性不强,但比较麻烦。”
席上躺着中年男人,脸色异常苍白,因为逼出了识海内最后积蓄的念力,他此时再无还手之力,听着宁缺平静的叙述,他的眼神里更是下意识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做为一名修行强者,他实在想不明白,宁缺身为夫子的亲传弟子,在修行手段之外,居然还会藏着这么多阴狠毒辣的后着。
“我相信你这时候不会再有什么战斗力,但你毕竟是洞玄上品境界的大念师,又是我大唐东北边军的大人物,所以我必须保持警惕,那么抱歉了。”
随着抱歉二字出口,宁缺再次挥出手中的朴刀,刀光骤闪骤敛,中年男人没有死,但肩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极恐怖的血口,仅存的最后一条胳膊也离开了身体!
中年男人艰难地转身望向肩头,确认自己双臂全断,不由感到万念俱灰,然后才感知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从肩头瞬间冲进大脑,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宁缺收刀回鞘,在营帐内找出几块旧布,一块塞进他的嘴里,剩下的裹在他肩头的伤口处,他包扎伤口的手艺很好,加上倾倒了半瓶伤药,竟很快便止了血。
他一面低着头认真给中年男人疗伤,一面说道:“先前说过关于我有两件事情你们不知道,除了说过的那件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这个人的性格有缺陷。”
“我虽然开始修行,但我依然不是一个世外之人,所以对很多事情,我提不起也放不下,比如你要杀我的事情,我肯定是要报复的,再比如你为什么要杀我。”
宁缺完成了包扎,坐到中年男子的身旁,从他嘴里取出那块旧布,说道:“以后你肯定是提不起什么东西了,那么你就要学会放下,比如那些愚蠢的忠诚之类的东西。”
若说要刑讯逼供,哪里有一刀便砍掉对方手臂的道理,但偏偏他就这样做了,直接把对方逼入绝望的境地,却又在这时开始问话……看似冷血无道理的行为,实际上却极有道理,非这等冷酷无头绪的精神冲击,又怎能击破一名修行强者的心坊?
中年男人痛苦地闭着眼睛,枯干的嘴唇紧抿,似乎非常恐惧一旦嘴唇张开,便会不由自主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话。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冒充绝望没有用,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你这时候毕竟还活着,所以有些事情你就要做一个交代。”
“比如,你是谁?”
第四十四章那些不值钱的事
中军帐内,舒成将军正在和东北边军的各级军官们议事,忽然察觉到营地深处传来的天地元气波动,又听到随后的那声惨嚎,不由表情微变。
一名偏将更是神情骤然一紧,站起身来便准备向帐外冲去。
舒成将军冷冷盯着他,寒声问道:“徐寅,你想做什么?”
那名叫做徐寅的边军偏将转过身来,看着面色如铁的舒将军,终于明白为何今日会有这么一场会议。他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震惊,沉声解释道:“营内有动静,说不定是有敌谍潜入,本将身为山字营偏将,应该去巡查一番。”
“不用了。”舒成将军级别远在徐寅之上,他面无表情看着对方说道:“朝廷正在执行任务,不用你去巡查。”
徐寅胸口如遭重击,既担心那边的情况,又担心如果真是朝廷在查看马贼一事,说不定会牵扯更广,一咬牙沉声说道:“为何末将不知朝廷在查何事?而且如今深在荒原,难道朝廷还会专门派人来查。”
舒成将军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放肆,朝廷办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这个小小偏将交待!你给我闭嘴,然后坐下!”
…………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便是在荒原上缀杀粮队的马贼首领,他双眼无神看着宁缺的脸,虚弱不堪说道:“你既然能找到我,何必还要问我是谁?”
“能找到你是因为猜到了你的身份,但猜测终究做不得数。”
宁缺收了大黑伞,继续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重要,而且也很容易发现,只需要画张像让军部查一查便清楚。”
中年人痛苦地皱着眉头,说道:“那你可以去查。”
“现在身在荒原,我不可能回长安,而且就算查到你是谁,对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帮助,就好比如果我触犯唐律杀人,也没有人敢说夫子半句坏话。”
中年人缓缓闭上眼睛,说道:“我叫林零,帝国东北边军内锋营主将。”
宁缺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在心中默默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说道:“很好,那么接下来就该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来杀我?”
中年人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枯干双唇,看意思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
既然是东北边军内锋营主将,那么顶头上司便是夏侯大将军,其实宁缺不需要问,中年人也不需要说,彼此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谁想要杀宁缺,然而推论永远无法变成证据,就像宁缺先前说的那样,大念师林零自承身份也是因为知道这不算什么。
宁缺看着紧闭双唇的中年男人,用余光瞥了一眼帐外一处,那里隐隐约约有一道人影,沉默片刻后,他神情认真说道:“我以夫子的人格发誓,只要你肯说出来指使者是谁,我可以让你活着回去,并且让书院保证你的安全。”
大念师林零睁开双眼,看着他,却依然一言不发。
“我已经用夫子人格发誓,难道你还不信?”宁缺摊手说道。
林零艰难说道:“真的没有人指使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就算是你自己的决定,那也必然有某些人的默允。要知道虽然你是位洞玄境的强者,但在荒原上,依然没有资格指挥超过六百骑的马贼。”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林零喘息着说道:“从我嘴里听到那个名字真的这么重要吗?”
“对于朝廷查案……或许不重要。”宁缺稍一停顿后说道:“但对我很重要。”
林零忽然笑了起来,惨白的笑容显得有些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