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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将夜-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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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如此强大的念力,只有白痴才会刻意把自己能够调动的天地元气变得微弱温柔,宁缺也不想,但他与别的普通修行者都不一样,他本来就不能够修行,只是被连番奇遇逆天改命,而最终体内气海雪山也只勉强通了十窍,他能够感知的天地元气实在是少的可怜。

因为少,所以温柔。

至于调控天地元气去做绣花功夫,这种看上去很变态很无聊的举动,事实上正是宁缺这半年来在临四十七巷夜夜所做的事情,他能够操控的天地元气太少,他知道在战斗中想要凭借这些取胜极难,所以他愈发想要把操控做的更细致一些。

夜夜烛火之下,在桑桑好奇的目光注视之下,终于踏入修行世界的少年不停冥想培念,感知房内天地元气,控树叶,控木盆,控烛台,控笔黑,控纸砚,控马桶,无所不控。

时至今日,始终停滞在不惑境界的他,还没能找到自己的本命物,他依然没有办法像那些剑师般控制飞剑嗖嗖嗖嗖乱飞,隔空杀人于无形。

但他能控制着庭院里树下的数百片落叶一片一片飞到灶台边堆成一座小山,他能控制木盆像个胖娃娃般从床的那头艰难挪到床的这头,惹来桑桑一片兴奋掌声,他能控制着毛笔缓慢落入砚台再提起在纸上像初学蒙童那样笨拙的写字。

宁缺像当年在岷山里学习杀兽杀人那般沉默刻苦修练,像无数万次挥刀那般练飞控制天地元气,满庭院乱飞的落叶,满屋里淌流的洗脚水,满书桌满白墙乱洒的墨汁,那些马桶倾倒的恶臭,还有桑桑收拾残局时的汗水,都是他的证明。

这种方法很苦,苦修便是这个意思,这种方法很笨拙,勤能补拙便是这样意思,这种方法很变态,一般人根本无法想到更无法做到。

所以才会连上天都被感动了。

…………谢承运扶着树,看着山道下的宁缺,苦涩说道:“宁缺,我不知道你一直隐藏自己实力是为什么,也许你瞧不起我,但我能看出来,你和我一样,都只是在不惑境界。”

“只有洞玄境才能掌握天地元气波动的规律,你想走过这条山道,除非发生奇迹。”

“进书院之前,简大家曾经对我说过,书院就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地方。”

宁缺从怀里取出薄薄的一层银箔,用手掌揉撕成无数碎片,然后向身前洒去。山风从桥下的涧谷刮起,在山道间呼啸而过,吹的那些轻薄仿佛无重量的银箔碎片向四周飘去,纷纷扬扬犹如无数万片银色的树叶,然后悄然无声落在山道上。

“我活下来就是奇迹,所以我活着的每一天,我都会让它变成奇迹。”

说完这句话,宁缺看着识海里那条清晰的银光大道,迈步而上。

走上山道时似乎很意气干云,然后紧接着他的动作便变得怪异笨拙起来。

他低下身子,动作极缓慢地扶着树蹲下,然后小心翼翼向前挪了两步。

然后他把右手探进崖壁,身体艰难地向后一转,又向前走了一步。

…………书院里的人们,看着暮色中的斜斜山道,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看到了,那是宁缺!”

有人嘲讽说道:“他这是在干嘛?一会儿抬腿。一会儿趴到地上,钻狗洞吗?”

钟大俊轻摇折扇,冷笑说道:“钻狗洞逃跑这种事情,他确实很擅长。”

宁缺最后一个登山,结果居然撑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料,尤其是那些自认为熟知他的书院同窗们,更是震惊之余,难免有些羡慕隐恨。

常征明眉头微蹙,看着山道上艰难前行,动作显得异常可笑的宁缺,忽然想起去年自己在书院里与对方的谈话,喃喃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不过一莽夫罢了。”钟大俊啪的一声收回折扇,恨恨说道。

司徒依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环视表情复杂的同窗们,嘲讽说道:“他已经超过了术科六子,名正言顺的书院第一人,难道到现在你们还不服气?”

书院诸生沉默无语。

…………斜斜山道上,宁缺的念力散出体外,调动稀薄的天地元气,感知着那些散落在山道上的银箔碎片,然后借由那些银箔最温柔地寻找着阵法的通道。

宁缺一直没能确定自己的本命物,但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除了桑桑以外,最能与他的念力共鸣的物事,暂时还是银子。因为兑换金子需要官府公证的缘故,他还没有试过金子。

在那些银箔的帮助下,他艰难笨拙甚至显得有些滑稽的蹲下起身斜爬,在清静的山道上艰难地前行,然而至少他没有再次被这条山道带回桥头。

谢承运站在桥头扶着树神情惘然看着山道,怎么也想不明白,宁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就这样超过了自己,走上了那条自己怎么走也走不通的山道。

看着山道上渐行渐远的滑稽身影,他难以自抑地想起这半年里,与无彩在湖畔漫步时,偶尔能在草甸那里看到的那个萧索孤单身影,那个被书院遗忘了整整半年的身影,他想起了那次期考后自己的骄傲,以及那个消失在掩雨走廊里的身影。

他紧紧抓着右胸口,看着山道尽头的宁缺,痛苦不甘喊道:“宁缺,你没办法超过隆庆皇子,他已经进雾很久了。”

宁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转弯处。

谢承运怔怔望着那处。

一个声音在弯道那边响起。

“我至少超过你了。”

谢承运捂着胸口跌坐树下,一口血吐了出来。

…………山顶云雾间。

“二师兄,宁缺快进雾了。”

“柴门过了吗?”

“没有。”

“柴门的字他不好过,非洞玄上境不能记,这个事情没办法靠运气。”

“宁缺在旧书楼看了一年书了,还记不住?”

“石刻之字较纸上笔墨为深,深一度便多一世界,他能在旧书楼记书,不见得能记石。”

“啊……二师兄,柴门那儿有后门没有?”

“皮皮。”

“是,二师兄,我知道错了。”

“隆庆皇子在雾里走了多少级?”

“他已经走过四千一百零二级石阶。”

“没有休息?”

“没有。”

“居然这么快就走到了十二岁,看来西陵那些老道士果然有些门道。”

…………宁缺走过了那些弯弯的山道,从脚下拾起一片飞的最远的薄薄银箔,然后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山道隐隐没入山腰间的浓雾之间,不见尽头。

而在云雾之前,有一道柴门。

他走到柴门之前,只见上面有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三个字。

“君子不……”

宁缺微微蹙眉,看着木牌上的空白处,又看了一眼木牌下方搁着的粉石,猜到是让自己填空。

第四个字是什么?

在离柴门不远处的道旁,他看到了一块石头,石上有四个深刻的大字。

“君子不器。”

“这么简单?”

他诧异地摇了摇头,然后回头向柴门走去,然而当他拿起粉石想要写下第四个字时,却愕然发现自己忘了那个字是什么。

提笔忘言。

捏着粉石的手指微僵,他走回那块刻着字的石头前,静静看着那些字迹,在第一时间猜到这柴门这关的考核是什么,这个世界上大概再难找到比他更熟悉这种情况的人了。

入书院整整一年,他一直在与旧书楼二层里那些观之忘形的书籍战斗。

“看我伟大的永字八法。”

宁缺从道旁择了些枯枝,依着石上那个器字摆好,然后缓缓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开始在识海中分解记忆。忽然间他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白痴般的傻笑。

“你真是个白痴啊。”

充满自责意味说完这句话,他的右手伸向了那块石头。

…………山顶雾中。

“二师兄,宁缺过了柴门。”

“怎么可能?那个白痴的永字八法,就想解开柴门勒石?”

“他没用那个方式。”

“那他怎么记住的那个字?”

“他先是试图直接把那块石头挖出来。”

“白痴,勒石与大山连为一体,怎么挖?”

“宁缺发现挖不出来……他直接把手掌按在石头上,把字印到了手掌上。”

“什么?”

“然后他走到柴门前,对着自己掌心上的印迹照抄了一遍。”

“……”

山雾间一片沉默,然后有人感慨说道:“这种法子实在是……别出心裁。”

“二师兄当年你走山道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什么别出心裁?这叫投机取巧!我看上去会有这么无耻吗?”

“宁缺会不会是书院史上第一个用这个法子开柴门的人?”

二师兄的声音沉默很久后再次响起。

“不是。”

“那是谁?”

“大师兄。”

“大师兄十三岁开悟,三十不惑,然后直接洞玄知命,其中十七年都不够境界开柴门。”

“那十七年间,大师兄每次上山下山,路过柴门时,用的都是这个法子。”

…………拾起粉石,摊开左手,看着掌心印着的那些红道,宁缺开始一丝不苟在柴门木牌上落笔,虽说石上字迹印在掌面上变成了反的,但对于精通书道的他来说,这全然不是问题。

工工整整的一个“器”字,被一笔不乱地写在了木牌上,就在字体右下方那个小口被粉石画拢的瞬间,写着君子不器四字的木牌瞬间冒起一缕青烟。

宁缺向后退了一步,看到木牌上面那四个字又变成了三个字,最后的那个器字消失不见。

吱呀一声,柴门缓缓在他身前开启。

柴门后方的山道笔直升向山腰浓雾之中,比前面的山道要变得陡峭很多,全部由一级一级的石阶组成,这要爬到山顶上,不知道要走多少级石阶。

宁缺本应直接向柴门后方走去,但他难以压抑心头的好奇,回头望向那块道旁的勒石,只见石上的字刻果然也变了,不再是君子不器四字,而变成了君子不惑。

“不知道隆庆皇子看到的是哪四个字。”

他好奇想着,走过柴门,拾阶而入,身影消失在山腰的浓雾里。

…………书院内一片安静,鸦雀无声,人亦无声。

一名书院学生面色微微苍白,看着山间,喃喃念道:“运气,这一定是运气。”

钟大俊紧紧握着折扇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傻傻地说道:“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到底隐藏了多少事情……这也太阴险了些。”

没有人理会他们,包括司徒依兰在内。

书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座大山,投向云雾缭绕的山间。

虽然他们都已经看不到那个书院学生的身影,但他们依然看着那边。

那个书院学生是第二个走入山雾的人。

有些人甚至开始忍不住猜想,也许那个家伙真能比隆庆皇子先登上山顶?

…………

第一百五十五章杀破道

刚刚走进山腰的云雾中,宁缺便听到身后传来片骤急如雨的马蹄声!

这些年来一直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回忆,随着这些熟悉的马蹄声骤然复苏,然后不可抑止的泛滥开来,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身躯,令他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

他狠狠一咬舌尖,用极为强大的意志力挣脱恐惧,强行扭转身躯回头望去。

本应处于浓浓暮色中的山道消失不见,那些云雾也不知去了何处,回首时只见一座煌煌雄城屹立在天地之间,巨大的阴影截断了向北的官道。

官道上数十骑浑身着黑甲的玄骑正疾驰而来,蹄声如雷,官道表面微微震动,行人纷纷躲避。

宁缺躲在茶铺桌椅后方,瞪着惘然的眼睛,看着这些骑兵向远方驶去。忽然间他注意到,自己比那些战马,比路上的行人都要矮小很多。

他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脚上只套着一只小鞋,左脚不知何时被道上的石子扎破,正在流血。

…………离开长安城,一路向北,他茫然随着旅人行走,在被那些好奇的大唐百姓询问过两次之后,他发现了这种危险,于一个深夜悄悄离开人群。

在野外他没有遇到野兽,他可以拾起果子,他可以果腹,虽然饥饿永远陪伴着他,而当他面黄饥瘦从山林里穿出来时,已经快要抵达河北道境内,那时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识破自己的身份,因为道路两旁漫山遍野都是像他一样面黄饥瘦的孩子。

荒原大旱,河北道大旱,大唐帝国在天启元年迎来了罕见的天灾,那位新君王刚刚登基,便迎来了自己执政的第一次大考验。由大泽赶回长安城的皇帝陛下,紧急着手安排赈灾事宜,而荒原上的流民已经进入了河北道,河北道的灾民正在向南,幸运的先行一步的灾民,得到了朝廷的救济,那些还停留在河北道境内,茫茫岷山四周的灾民,则面临着更严峻的考验。

官道四野,帝国官员和衙役们正在清点流民数量,分发粥食,越来越多的灾民从北方向南方迁移,对当时的人们来说,北方就是人间的冥界,是最恐怖的世界。

当所有人都在向南方行走的时候,宁缺却继续向北,进入了河北道境内,顺着岷山脚下的道路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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