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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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睛,大声念道:“《虎禅杀绝》……啊约,听起来挺厉害的,莫不是你那苦寻不着的捞什子虎籙第七绝罢?”
岳宸风眉目不动,扮相才淡然道:“敝庄祖传七本秘笈,确有一部失落在外,连我也不曾见过。多年来,岳某耗费重金、遍寻不得,见惯了上门讹诈的假书骗子,早已不存想望。这厮多半听闻此事,才编出许谎言,请城主明察。”
独孤天威点头:“原来是这样,本侯最讨厌骗子了。既是假书,留之无用,还不如毁了罢!”
双手一揪,顿将薄册揉做一团!
“且慢!”
岳宸风一脚跨出,忽然停步。金阶之上,独孤天威松开十指,露出一抹邪笑,薄册仅只微皱,并未毁裂;方才一喝,竟是作势恫赫罢了。
“慢些好,岳老师。”
他眯起小眼,慢条斯理笑着。“这书是老太爷啦,禁不起折腾,再捏揉一下,只怕化出满天纸蝴蝶,谁都没好处。”
见阿傻神情木然,反不如岳宸风紧张,不由叹息。
“阿傻,说实话,咱们拿书要胁他,所求高不过这本书。以岳老师今日的武功地位,谅必不会为了区区一本书横刀抹脖子,以死谢罪;就算把你的故事传将出去,也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这世上弱肉强食,本没什么道理可讲。说罢,你到底要什么?公道可免;旁的,咱们再来参详。”
阿傻毫不犹豫地比划。
耿照一愣,忽然按住他的手,低道:“这有什么用?你……”
阿傻一把挥开,定定望着阶上的独孤天威,犹如着魔一般,又将手势重复一次……耿照不等式比完,忙抓住阿傻的手,他臂力极强,阿傻双掌肌肉萎缩,力量远远不及;挣扎片刻,忽然开口叫道:“决……决斗!”
声如铁器磨砂,擦刮刺耳,咬字发音虽然怪异,众人却听得分明。
独孤天威恕斥道:“耿照!好生翻译手语,若再添乱,休怪本侯不顾情面,先砍了你的脑袋!”
耿照正要开口,肩膀忽被拍了一下,见阿傻飞快比了几个手势,神情冷静而漠然,益发衬出耿照的气急败坏。
“他说了什么?”
独孤天威脸露不耐:“照实讲!”
“他说:这是天意。”
阿傻继续比划。
“我被流放之后,一心想要报仇,他却派了随身二奴之一的摄如诗,紧跟在后,只要有人想收我为徒,摄奴便出手杀人;数年间,我走遍大江南北,摄奴所杀的刀法名家不下二、三十人,其中有的只是出于义愤,看不惯他如此逼迫一名身残少年,竟也难逃毒手。
“后来,我流浪至央土,适逢祖龙江大滂,沿岸溃堤,尽被洪水淹没。我侥幸抓住一片浮木,在洪流中载浮载沉,最后被人救起,混在难民中一同迁徙,又回到了东海道。来到王化镇外一处山村,一名退隐的老刀客和他的孙女收留了我,我随他们砍柴度日,一过就是大半年……”
那样安适闲逸的日子,几乎让阿傻忘了仇恨。
直到某天,那恶魔般的胖大黑影又找上门来。摄奴在大水中失落了阿傻的行踪,受到主人的责罚,便将大半年奔波露宿的怨气全出在阿傻身上,主人交代不得伤害阿傻,摄奴便当着阿傻的面,将老刀客的四肢一一砍断,折磨致死,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那名对阿傻最温柔体贴的,水灵水灵的标致小姑娘反复奸淫,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她死去。
无法反抗的阿傻,被迫目睹她受辱的每一个细节,过程长达三天三夜。他嘶吼到喉咙干烧滚烫,胸腔深处颤痛得无以复加,眦裂的眼眶里爆出鲜血,却无法烧熄摄奴残暴疯狂的高昂兴致——他本就是江湖上风闻丧胆、十恶不赦的异域魔头,这几年跟在主人的身边多所压抑,一朝解放,更是变本加厉。
阿傻最后昏了过去,不知是肉体的疼痛抑或心痛所致。
朦朦胧胧间,一股无声的音浪穿脑而入,隐含着无穷无尽、凶兽般的毁灭力量,仿佛是应他的召唤而来。然后,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那全?”
+枫+独孤天威蹙眉。
+叶+“是那把刀。”
+文+阿傻冷静比划。“虽然它有刀的外形,但并不是刀。”
+学+“像刀又不是刀……那是什么?”
“是妖魔。只要握住,就能得到力量……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妖魔。”
阿傻拔出了那柄刀,恍若附魔一般,朝摄奴扑了过去。等他回神,武功高强、出手如雷电炫赫般的摄奴已然倒地不起,阿傻紧搂着那名苍白的小姑娘,两人瘫坐在一地的血泊里。
“不……不要咬牙皱眉头,你刚……刚才的样子好……好可怕。”
她绽开一抹虚弱的笑,颤抖的小手轻抚他的面颊,破裂歪肿的唇瓣已看不出原先的姣好形状:“就算……就算我……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
姑娘的嘴唇慢慢凝住,气息渐衰,然后一动也不动。——所有要他“好好活着”的人,最后全都不在了。
(没有你们,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在风里不知呆了多久,阿傻忽尔醒来,愣愣起身,将老人和姑娘收埋,把摄奴的尸体以及那柄恐怖的魔刀一起扫落山崖,然后像行尸走肉一样的走着,漫无目的、无休无止,直到气空力尽,昏死在朱城山下……胡彦之沉吟道:“我听说昔日纵横西山的‘夜炼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后,携家人隐居在朱城山附近。东海刀法名家不多,去王化镇郊一查便知。”
说着一笑,目光饶富况味:“倒是岳老师随身二奴一向焦不离孟,武林人尽皆知,怎地如今剩下一只孤鸟?另外一位,却又去了何处?”
岳宸风冷笑。
“我派摄奴出门办事,已达月余未归,正唤人去查。我的家奴若有什么万一,这们小兄弟恐怕脱不了干系,届时报官开审,还请城主大人不吝提借,以还岳某一个公道。”
独孤天威嘿的一声,捻鬓道:“依我瞧,这书是真是假,普天下也只有你岳宸风知道。这样罢!我替阿傻定个约,今年六月初三,沉沙谷秋水亭之上,你二人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好好比试一场。阿傻这厢,便以这部《虎禅杀绝》作抵押,你要打败了他,书便双手奉上,岳老师以为如何呀?”
满座闻言,尽皆愕然。
横疏影蛾眉一挑,杏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唇珠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胡彦之腹中暗笑:“以岳宸风的身份地位,岂能与一名肮脏乞儿动手?他若应了这场,无论胜负如何,断难再代表镇东将军府出战,慕容柔如折一臂。说到底,这独孤天威可一点都不傻。”
若非碍着场面,几乎大声叫好起来。
岳宸风面色陡青,但也不过是一刹,旋即哈哈大笑:“与这少年有深仇大恨的恐非岳某,而是城主大人。一旦上了折戟台,岳某人一刀便能要发他的性命,我尚且有些不忍,城主倒是慷慨。”
独孤天威笑道:“岳老师若无异议,咱们便说写了。”
岳宸风冷冷一哼,并不答话。独孤天威满脸得意,捻鬓回顾:“阿傻,本侯替你主持公道,今年六月初三秋水亭,当着天下豪杰的面,你与这厮好生一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白日流影城什么没有,就是家伙特别多,本侯命人给你造口好刀,砍岳宸风他妈的!”
谁知阿傻竟摇头,颤着手胡乱比划。
独孤天威也不禁眉头一皱,直视耿照:“他说了什么?快解!”
耿照也不禁蹙眉,视线追着他如癫如狂的双手,飞快念道:“刀……不用……我有刀。只有……只有这把刀才能……才能杀他。就像我杀了……摄奴一样。
这……这是天意?“一把抓住阿傻双肩,使劲捏着,低喝:”
阿傻,别慌,看着我!你说什么,什么刀?是那柄妖魔之刀么?刀在哪里?“阿傻嚎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耿照被推得踉跄几步,正要立稳脚跟,一股潜力自落脚处直接上来,陡然间将他往后一掀,耿照失足坐倒,伸手往下一撑,使了个“鲤鱼打挺”跃起身。
阿傻两眼血丝密布,原本惨白的瘦脸青得怕人,飞也似的冲出露台,扑进那堆髹了漆的大红木箱之间,双手抓起一只三尺见方、高约两尺的红木箱一摇,径往旁边甩去。“碰!”
木箱摔得四分五裂,所贮金珠宝贝散落一地,浮起一层晕黄珠霭,如梦似幻。
迟凤钧剑眉一竖,峻声喝道:“大胆狂徒!来人,将这厮拿下!”
这些箱子名义上是镇东将军府馈赠的礼物,扛箱的却是东海道臬台司衙门选出的公门好手,个个身手不凡,见状也顾不得侯府的体面,纷纷攘臂呼喝,朝阿傻蜂拥过来;几条黑黝黝的精壮胳膊锁着他的肩、腰、颈,便要将人拖倒。谁知阿傻宛若中邪,含胸拔背,佝偻着身子一扭一弹,四、五名大汉倏被震飞出去,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摔得横七竖八,掀翻成垒的贮礼红箱。
胡彦之心中一凛:“是道门‘圆通劲’一类的功夫……这小子造诣不差!”
正欲起身,案前黑影一晃,耿照已纵身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落点之准,宛若苍鹰搏兔。众人乍闻襟风猎猎,一眨眼间人已掠下露台,一把抓住阿傻的右手,两人四目相对,耿照低喝道:“住手!”
阿傻并不夺回,任由他攫住右腕,披面的漆黑浓发之间,汗水爬满苍白的肌肤,血丝密布的眸中嵌着点漆般的深遂瞳仁,几乎看不出一点白,宛若一双红眼。
耿照心中一动,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某种听不见的穿脑魔音一瞬间透体而入,震得他百骸俱散,体内气血翻涌,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撞击着胸腔,似将破体而出!
(这……这是什么感觉?耿照忍不住松手,抱着头踉跄后退,一股莫名的感应自心底油然而生。
阿傻抚着身边那只红箱同,裹着脏污绷带的枯瘦手指滑过油亮亮的红漆,耿照只觉颅中的无声尖啸也随之震颤,仿佛被指尖细细的擦刮,不由得汗毛直竖,浑身透着一股令人牙酸的激灵冷刺。“住……住手!”
他痛苦抱头,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那是什么?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阿傻双手掩面,从箕张的指缝间露出一双血瞳,然后颤抖着把手掌置在脑后,像蝠翼般伸展十指,僵尸般的动作说不出的生硬扭曲,透着森森鬼气。
“他说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
独孤天威突然大喝,声音罕有的透出三天威严。
耿照眼前血红一片,纷乱的影像画面混杂着脑中无声的尖啸,满满占据五感,似要进一步夺取他的四肢百骸;属于“耿照”的部分正缓缓退出身体,另一混沌不明之物即将苏醒……失去意识的刹那间,耿照猛被一声喝醒,脑海中最后残留的画面是阿傻怪异的手势,想也不想,抱头脱口道:“是妖魔!他说箱子里装的……是妖魔!”
阿傻哑声嘶吼,抓起扛箱往露台上一扔,箱子越过耿照头顶,在台上摔得粉碎,破片木屑四散开来,席间诸人纷纷趋避。
箱中所贮之物失去遮掩,遂在露台中央显露本相,通体泛着暗沉狰狞的铜光,衬与远方天空阴霾,说不出的阴森迫人。
那是约莫藤牌大小的黄铜楯状物,周身布满古朴的铜餮表号兽纹,又像晶屃龟甲;两侧各四双爪状三节腹足,关节处隐约露出机簧,犹如一只巨大的铜铸蜘蛛。铜蛛正中有道细细沟槽贯穿而过,似乎夹着刀板一类的物事,形似刀柄的部位布满棘刺,远望确如半条蟹足,十分狰狞。
独孤天威居高临下一端详,气得哇哇大叫:“他妈的,岳宸风!你们镇东将军府吃饱了撑着,竟送老子一口铡刀!好歹也送个什么虎头铡、龙头铡,这玩意儿龟头龟脑的算什么?”
岳宸风冷笑:“这不是我镇东将军府的东西。究竟是哪个鱼目混珠,尚在未定之天!”
迟凤钧眼见场面要僵,忙对负责扛箱的公人们一挥手:“来人,把那东西抬下去!”
两名没被阿傻摔晕的精壮差役齐声答应,三步并两步奔上露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嘿哟”一声,合力将斗磨似的铜蛛抬高——忽然“喀啦”一声,那如蟹脚般布满锐刺的铡刀刀柄陡然弹起,猛将前头那人的下巴打碎,劲道之强,那名汉子自鼻梁骨以下的大半张脸倏地不见,只余一个血淋淋的黑窟窿,犹如捏碎的胡桃壳儿。
铜蛛顿失支撑,前半截盛着尸体轰然坠地,弹起的刀板余势不停,“唰”地将后头之人当胸剖开,锋刀入肉断骨无比爽利,如分厚纸,声音说不出的好听。
那人从左边锁骨开到右肋,活活被劈成两爿,连喊叫也不及,双手一松,“碰!”
铜蛛重又落下,八双黄铜巨足穿破楼板,猛然锁起。
两具尸首一前一后,趴在铜蛛之上,一人只剩半颗脑袋,窟窿中兀自骨碌碌地冒着血,一人给片成了两爿,恰好顺着蛛身上的细细血槽滑向两边;被劈开的断口锐利平滑,便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