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5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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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红霞吓了一大跳,她来的这般迅捷,自己却未感应丝毫杀气,以致应变不及,盖因此姝全无恶意,心怀一宽,仅剩的一丝提防与恶感随风化散,拉着她的手,将冷炉谷事说了一遍。
媚儿越听面色越沉,咬牙切齿,不是追问“他人呢”、“你有没有见着”、“确定是那个混蛋”等等,染红霞总是如实回答。
“你怎能这般被他威胁?忒也好骗!”
她瞪了染红霞一眼,与其说不忿,倒像嗔怪居多,总之非恶意敌视,气呼呼道:“你每日最少要见他三回,少了一次,就别想让你干什么——现在是在他要求你啊,你大方什么?小和尚可能早就被他给弄死了,你要每天都看几回,才知道她好好的,一有机会,也才知上哪儿去救。”
染红霞哪省得这些邪派手段?经阴宿冥一提,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娥眉紧蹙,忍着不让泪水溢出。这种逞强的模样,意外的赢得了媚儿的好感,心想这女人也是个软心肠的,又肯替小和尚做牛做马,不比那些妖妖娆娆的大奶红衣毒妇——不过莲台倒塌后,大奶妖妇伤心欲绝的模样挺动人,适才在无央寺见了,愤世已极的媚儿竟未生出寻她晦气的念头,只觉“她似乎又瘦了”。
她暗自决定将两人先移除手绢党,暂放入观察名单内;心思单纯、涉世未深的邵芊芊,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成了必杀手绢党的名单首位,堪称此际世上最该死的女人。
“别担心。”
媚儿大方的安慰她。
“我这便纠集鬼卒,咱俩联手杀进天罗香婊子的妓寨老巢,闹它个天翻地覆!把冷炉谷地面一寸一寸掀将起来,本座就不信找不着小和尚;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全灭了狐异门天罗香给他填坟!”
这法子只义气尚值称许,其余自然是蠢透了。且不说地狱道一派的实力能不能挑了七玄中最强的两大势力,破不了禁道黑蜘蛛的屏障,千军万马也只能在谷外干瞪眼。
自从那回沿河搜寻耿照下落、意外与符赤锦交心后,染红霞对“邪正不两立”有了全然不同的看法——起码在“身为女人”这部分,她认可出身邪派的女子也能有全心爱人的真性情。
阴宿冥对耿郎的情意看来不假,无论“鬼王”或“伏象公主”的身份,都没能阻止她蕴生爱苗,甘愿为他流泪,不惜一切也要替他报仇……这份坦率直接,赢得了染红霞的敬意。她握着红发女郎白皙绵软的手掌,轻道:“冷炉禁道攻之不破,便寻到了他,也无法将人救出。游尸门的代表符姑娘,也是他……他的红颜知己,挺好的人,我信得过她。我们三人联合起来,七玄便有其三,再想法子里应外合,我觉得成功的机会大些。”
媚儿想了想,点头道:“那大奶妖妇一脸的聪明相,说不定能想出好法子来。
真要想不出的话那也不怕,你都说啦,七玄有其三,围殴起来还怕他狐异门作怪?
踩也踩死了他。咱们先把妖刀武学抢将过来,断他一条臂膀,再来个倚多胜少,打输都没天理啦。”
染红霞有些哭笑不得,正要邀她一起去找符赤锦,忽听一把清脆动听的笑语银铃般飘来,明明近如附耳,却又难以辨认来源方位。“你这丫头好大口气!成天喊打喊杀的,当心难招驸马,嫁不出去唷。”
明明戏谑亲昵、不带一丝恶意的口吻,双姝却在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神情的同时,惊觉对方面上的怪异之色,忽然会意:兴许并不是只有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声音,尽管听闻的场合怪到了极点,是不管对谁说出,都只会招来嘲笑的程度——染红霞以余光遍扫四周,不见异状,不知不觉转过身,与绿袍红发的雪肌女郎背倚着背,以防敌人偷袭。正欲开口,忽听媚儿道:“你……也听过这个声音,对罢?”
“……嗯。”
染红霞点点头,忽然想起她看不见,轻轻应了一声。
“醒来之后……”
媚儿的声音压得更低:“有告诉过任何人么?”
不会错了,她跟我一样。染红霞心想。“没有,说了也没人信。”
“嗯。”
媚儿放下心似的,拉开架势,运起役鬼令神功全神戒备,把背门要害交给了高挑健美的金甲女郎,皱着高挺的鼻山哼笑:“那咱们就来瞧瞧,是什么人忒本事,竟能进入梦中同我俩说话。喂,有胆子就别藏头露尾的,出来与本座斗上一斗!你这妖怪!”
◇◇◇◇◇◇要说七玄中最受人觊觎“圣器”标的,五帝窟无疑是榜上有名。同时持有食尘与玄母,怎么说都比其他持有妖刀的目标,硬生生多出一倍的成算;同样是拦路打劫,挑五帝窟似要划算得多。
这也是漱玉节邀请薛老神君同来的原因之一。
从进入弃儿领地界,“食尘”便以长刀的形态贮于匣中,由薛百胜负在身后,细剑“玄母”则佩于漱玉节腰间,不过她另外准备了柄长剑,非到万不得已时,能不用上玄母就尽量别碰。
撸管图所载的三条路线之中,漱玉节挑选了绕过大半个弃儿领的小路,原因无他,“谨慎”二字罢了。水路那条一看就知道是天罗香必选,否则以万劫之沉,运到祭殿怕已天亮,什么都不用谈了;希ё婕任聪稚恚h守云年事已高,这条路是打劫妖刀的大热门,犯不着搀和进去。
经万安擎、万姓义庄到无央寺的大陆是好走,不过居高临下一眺,形迹一目了然,亦非善选。
两人各执一盏灯笼,于山径林间施展轻功,一前一后沉默疾奔。这条路线毕竟兜了圈子,没有磨蹭的余裕,中途若有耽搁,一个时辰内恐怕赶不到撸管图里标识的集合处。
然而,要说没有讲上话的时间,未免自欺欺人。
轻功非薛百胜所擅,漱玉节自离无央寺,始终闷着头一路狂奔,薛百胜年老佝偻,个子比他还要矮得多,腿长相差更不只一丁半点,为跟上速度,还真没敢开口说话。两人就这么绷着脸绕完大半座弃儿岭,所幸一路无事,籍月色远眺,约莫里徐便能接上大陆。
薛百胜暗忖:“终不能堵着气上那劳什子祭殿。此事关乎帝窟宗嗣,得同她对个说法,免生差池。”
打定主意停下步伐,掸了掸一块生满青苔的大石,一屁股坐下,捏着葛襟扇凉。
果然漱玉节不能放着他不管,要是老人牛脾气发作,背着食尘回转还跳山,七玄同盟因而破局,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轻哼一声,回头道:“老神君且忍耐片刻,得到龙皇祭殿,再歇息不迟。”
薛百胜悠哉悠哉,扪衫道:“我这把老骨头毋须休息,要歇歇的恐怕是宗主。宗主轻功虽然佳妙,长途竞力不竞速,这般跑法最伤根本,一会儿在那什么祭殿须与人动手过招的话,宗主要以几成的功力却敌?是五成,还是三成?”
漱玉节一凛。她并非糊涂到不要命全力狂奔,只是余怒未消,奔跑间带上情绪,的确略失节制,当然也不排除有刁难老人之意;陡听此问,不觉有些惭愧,心情稍平复了些,和声道:“多谢老神君提醒。我们就在这歇一会罢。”
寻一株老树稍倚调息,隔着林间地与薛百胜遥遥相对,也暗示他“这事没完”。
站在薛百胜的立场,琼飞是他与漱玉节……不,该说是金、水二神岛间最大,也是唯一的交集与共识。
若将琼飞推上大位,长期因养不出继承人而伤透脑筋的金神岛薛家,形同一气由谷底反弹,跃上巅峰,这是十数年而为将那厮逐出五岛、一力促成薛尚与漱玉节的盟约姻缘的薛老神君,当初始料未及的。
当然他怀疑过这孩纸不是薛尚的骨肉。薛尚是他的传人、义子,同时也是血缘极亲的甥舅;若非薛百胜疼爱已极、从小资赋过人的幺妹难产而死,以她の天分,今日五岛由哪家呼风唤雨,尚未可知。
只可惜薛尚是男孩。
纯血断绝的厄运自此缠上了白岛,直到薛尚长大成人,练得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几乎继承他的衣钵,金神岛仍没个像样的女神君。要漱玉节下嫁,不过是想断她黑岛一条优秀血脉,稍稍拉近两家的实力差距罢了,没想到薛尚那孩子如此争气,一举让她怀上了融合两家血脉的天之娇女。
近有符赤锦、楚啸舟,纯血结合虽极难受孕,可能性几近于无,毕竟不是没有前例。况且琼飞那孩子眉宇间颇有几分薛尚的模样,老神君的猜疑戒心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孙女一天天长成,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唯一的遗憾,就是薛尚没挨到女儿出世便撒手人寰,未及亲眼见证纯血融合的奇迹,教琼飞一出世变成了遗腹女。
但只要琼飞还在,他薛家与漱家的利益台面上便即一致,无忧扞格,无论如何薛百胜都必须支持她,否则漱玉节一旦失势,琼飞与宝座必将渐行渐远。黄岛何家自是强大的竞争对手,何君盼那丫头却难得是个讲道理的,御下堪称有度,漱玉节不以怀柔,反教黄岛逮着藉口、积极备战,不能不说是一着劣旗,令薛百胜相当失望。
若她别花忒多心神在七玄会上,严格管束琼飞的言行,说不定能推迟黄岛翻脸的时间,甚至说服何君盼放弃竞争,改走携手共荣的路线。以薛百胜的年岁,亲历过五岛恶斗、无所不用其极的时代,可能的话,他不想再看到那般光景、现在可好。五岛尚且斗个没完,居然要改门七玄了——“我观宗主的意思,”
老人吐气开声,嘶哑的嗓音惊飞林鸟,徒留一地鸟羽。
“是赞成七玄合并的提议,还是薛某老糊涂了,居然误会了宗主?”
漱玉节淡淡一笑。“老神君几时看见的?我以为老神君一门心思,全在读书上哩。”
薛百胜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就看了两眼,能费多少工夫?宗主在大殿上唇枪舌战,与那胤家小子你来我往,看似极斗,实是大敲边鼓。我担心除我以外,余人皆以帝窟五岛为他狐异门暗桩。”
“是么?”
一身黑衣劲装的温婉丽人支颐轻笑,看似颇伤脑筋般,叹息道:“我以为自己快逼死了那厮,正为功亏一篑扼腕,老神君这要是安慰我的话,倒相当成功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了呢。”
“高来高去就不必啦,漱玉节。咱们都省省吧,时间不多了。”
老人收起笑容,沉声道:“胤家小子布置这些,不是为你抬轿。你真以为为你能当上七玄共主?且不说南冥恶佛、玉面蠨祖,光是聂冥途、阴宿冥,就不是靠唇舌能宰制的对象。你要放弃现成的宗主身份,去给外人打下手,那也是你的事;但七派合一,却要将帝窟的列祖列宗放在哪里?”
漱玉节也不生气——至少温文娴雅的俏脸上看不出来——怡然道:“老神君过虑啦。现今所谈,止于同盟而已,如白道七大门派,大伙儿同气连枝、声息相通,出了事彼此帮忙,帝门崇祀如昔,不至少了香火。何况于我帝窟五岛,同盟什么的,不过引子罢了,但求分得好处,莫自外七玄即可;莫非老神君以为游尸门青面神、天罗香蚳守云,是能放下嗣派、无视列祖列宗之人?”
薛百胜自知口才不及,没想用说的驳倒她,冷哼到:“我又不能剖出宗主的心肝来瞧,随你怎么说。但合并也好,同盟也罢,我金神岛薛氏俱都反对到底。下回若须决断,宗主记得这点就好。”
解开胸前系结,取下刀匣,双手捧过:“宗主信我不过,要讨回食尘电话,薛百胜绝无二话。白岛若要此刀,自会夺下宗主大位,毋须趁便取之,宗主勿忧。”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实则重极,要是漱玉节顺着台阶走下,接过食尘那一刻,黑、白二岛的合作关系从此走入历史,下回再见,恐怕是敌非友。
漱玉节江湖混老,就算真有见疑之意,也决计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割袍断义。尽管在她的眼中,老人此举乃是赤裸裸的裹胁,纵使心底将他骂上了千百遍,面上也只能不露声色,正想说几句软话先稳住他,蓦听一声阴阳怪气的蔑笑:“争什么?留下便是!”
一抹乌影自林间飞出,袍氅猎猎激扬,宛若一头巨大的乌鸦,袍底翻出一只劲爪,扣向薛百胜手中木匣!
“……不好!”
漱玉节与老人相距甚远,欲救无从,足尖连环,朝那黑袍人踢出两枚圆石,和身扑卷过去,“镪”的一响,自腰间抽出一蓬青芒!
另一头薛百胜首当其冲,却无遇袭之狼狈,嘴角扬起一抹厉笑,十指扣紧,匣身的厚重紫檀连着铰链搭扣等铜件,如泥塑般无声陷穿,牢牢嵌在双掌间,胜似盘根。
黑衣人扣匣一拽,“哗啦!”
掀飞整面匣盖,匣刀却丝纹不动,如浇铸在薛百胜一双铁臂之上。他身在半空,无以借力,两枚石子挟着破空劲响接连飙至,其后尚有漱玉节的剑尖追风而来;身下薛百胜运化双掌,待甩脱刀匣、十指自由,便是绝学“蛇虺百足”出手之际——头戴高冠、乌绸掩面的不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