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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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在千秋殿内兜了几个圈,沉吟道:“此事蹊跷,李浑你去把经离先生请来……不,这老东西一味偏袒着阿汝,帮着她欺上瞒下,定不肯说。去,把公主府的十二个青给吾带来!”
李太后一腔未尽的怒火便尽数发泄在他们身上,先令内侍把他们拖下去笞了十杖,然后再令他们上前问话。
青红被打得背脊火辣生痛,却依旧不敢多言,伏地求饶,“娘娘所询问的事,长公主事前已有吩咐,谁敢泄露,定斩不放。求娘娘垂怜,饶奴才一条小命!”
李太后冷声道“你说了长公主事后要你的命。但你不将此事首尾道来,吾现在就要你的命!”
青红两股战战,连连求饶,但对于李太后所问的事情,却是句也不敢答。李太后便不废话,下令将他拖到殿外行刑逼供,接着问下个,“青碧,你素来聪明伶俐,知道进退,说吧!”
青碧听着殿外青红受刑的凄厉哀号,吓得魂飞魄散,但知道此事的隐情涉及礼教伦理,轻则累瑞羽和东应姑侄二人声名扫地,重则毁灭复国大业,干系勾连,不说还有可能侥幸存活,说了却是唯有死路一条,故而只敢求饶不敢多话。
李太后连问十二人,却没有个人敢对她说真话,统统都被她下令拖到了千秋殿外的广场施刑。
她口气梗在胸口,更觉得此事古怪,喝了口茶,对李浑道:“让掌刑使好生掂量,打痛他们,别打坏了。”
李浑知她这是怕事后不好向瑞羽交代,连忙应诺,“娘娘放心,奴蜱知道了。”
因为要青红等人招供,十二个受刑人都不曾堵嘴,千秋殿外惨叫连连,瑞羽听在耳里,心中不忍,涩然道:“王母,青红他们都是无辜受累,实在不干他们的事。”
李太后眉毛一横,冷笑道:“你若真心疼他们,就赶紧给我说实话!否则你就顾着自己吧!”
瑞羽哑然。
李太后剜了她眼,吩咐红云过去传令,“有谁肯招的,吾饶他不死,赏百金,否则打死了事!”
青红和青碧等几个近身服侍瑞羽已久的人,知道事情轻重,虽被打得惨叫连连,却仍旧咬牙不说。只是十二个青里有几个是新补上来的,熬刑不过,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大叫:“娘娘饶命,小的招了!”
他这叫刑杖之声立止,千秋殿内外所有人齐望过去。那人又痛又怕,痛得直哆嗦,但停刑看到瑞羽就跪在离自己二十余丈远的殿阶前,又不敢招了。
李太后见他不招,冷哼声,挥手示意掌刑使继续用刑。那人吃痛不过,终于又叫了起来:“娘娘,我说实话!”
话音未落,雪花里金光闪,一枚金簪自瑞羽掌中飞出,电射而至,从他太阳穴插八。簪到气绝,他哼也未及哼一声就倒毙于地,唯有四肢余有战栗。
这侍者背主,隔了二十余丈居然被瑞羽簪夺命,堂堂长公王当真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雷霆万钧,定人生死。余者不由得骇然惊恐,战粟不敢言。就连千秋殿上下的宫人内侍见她这般手段,与她的目光触,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突然的变化犹如火上浇油,给本来就已经非常紧张的气氛再添了一层杀
气,刹那间千秋殿内外一片寂静。李太后已经惯于瑞羽和东应代她行使大权,倒也不恼她僭越,只是怒她居然真下了死决心要将内中情由隐瞒到底的态度,心知有她这样在一旁虎视眈眈,今天的口供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了,气得脸色发青,指着瑞羽喝道:“去给我把这泼皮重重打顿!当着我的面,你居然这般放肆!”
瑞羽是李太后的心尖子,李太后这刚的气话,又没个章程,谁敢真上前来打?连几个逼供的掌刑使也面面相觑,不知经这番变故,还要不要再对青红等人行刑。
李太后的性格本就软弱,见瑞羽宁愿亲手杀人,也不容属下泄密,便知她觉不会让自己知道详情。虽然仍旧气恨,却不愿真为了这么件事继续威压逼迫,弄得祖孙二人没了转圜余地,大伤感情,于是跺了跺脚,摆手令人把青红他们也放了。
李太后自己要杀秦望北不得,让瑞羽送走秦望北也不得,连向她的近侍逼供亦逼不得。李太后这一口气真是梗在胸口难受至极,本来见到天下大雪还心疼瑞羽罚跪挨冻,此时却是半点叫她起来的心思也没有了,指着她怒斥:“你有能耐,有能耐就在这里给吾好好地跪着!吾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第六十六章 相看厌
想到他为自己所做的事,瑞羽的心突然一软,温声道:“中原,待到大业成功,王母百年之后,我就和你一起走。”
东应这一日处理公务的速度极慢,直至申时乔狸进来提醒他用膳,案头犹有许多未处理的公文。乔狸手脚利落地摆上食案,见他寥寥吃了几口就停箸不用,想到他近日食欲不振,今日又是如此,心里焦急,连忙问道:“殿下夜间吃什么宵夜,奴婢好叫膳房准备。”
东应皱眉道:“最近怎的来来去去就这么几样菜,吃得人腻烦。”
“近日大雪封路,海运也耽误了,南方诸州的新鲜果蔬都运不过来。且暖房菜还没熟,只能吃些冬季里的常菜,就简单了些。”
东应推开食案,一句话未经思索便冲口而出,“什么大雪封路,菜运不过来!她从西面更冷的地方回来,怎么也没听说她回不了?”
他虽没明说“她”是谁,乔狸却也知他究竟在生什么气,讪讪一笑,不敢答话,只在心里嘀咕道:长公主所用马匹俱是东胡所贡的耐寒良马,随行之人又都是百战精锐,寻常商家哪能比得了?”
东应发了句牢骚,不再说话,就茶漱了口,突然道:“这暖阁顶子上有一窝麻雀,整日叽叽噬喳吵得人心烦,你叫几个人上去捕了。”
乔狸连忙应了,心念一转,道:“殿下,您坐了一天,也该舒散舒散,要不您亲自动动身手,捕了雀儿下酒?”
东应一怔,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去拿网子来。”
大雪纷飞之际,麻雀都躲进人家的阁楼或暖檐下避寒,往往一个阁子里聚着一大群,若是地方狭小些,便是用手抓也能抓上一两只。一众内侍为了哄东应开心,轻轻地在阁楼外架了梯子,先把窗缝檐洞之粪的空隙堵了,这才跟着东应去捕雀。
阁子里的雀子受惊乱飞乱窜,慌不择路,居然有几只自投罗网。东应哈哈大笑,兴致勃勃地拿网上前捕雀,过不多时使捕了十几只,只是仅他一人动手,这兴致难免打个折扣,“你们也动手啊!呆站着当人桩子?”
一干内侍赶紧上前张网捕雀,可这阁楼顶空间本就狭小,又要顾忌着别抢了东应看准的雀儿,败了他的兴,他们怎么敢真的张开手脚击捕雀?于是一阵忙乱之后,东应看看几名缩手缩脚跌成团的内侍,当然知道这些人无论是玩耍还是陪他,都不可能真的放开,所谓给他解闷,更多的时侯只会让他添闷。
他不禁叹了口气,放了捕网,“罢了,孤累了。乔狸,让膳房把雀炙了送来。”
乔狸连忙应诺。他将炙雀送过去时,见东应拿了张条陈看了又看,却迟迟不下笔钩决,明明是在做事,眼神却很空茫,连忙堆着笑容提醒,“殿下,这么晚了,歇一歇用过宵夜再处置公务也不迟。”
东应倦怠至极地打了个呵欠,却是吃什么都觉得嘴里寡淡无味。乔猩见状心里一紧,惴惴良久,终于赔笑问道:“殿下,您今天还没给太后娘娘请安置呢,要不要奴才唤人备车起行?”
东应看了一眼书房左侧的莲花漏,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怅然道:“都酉末戍初了,太婆应该已经安寝了吧。”
乔狸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今日因为……千秋殿的灯火至今未熄,想来太后娘娘也还没睡的。”
他知道东应与瑞羽离心的前后因果,心知“长公主”三字实是主上心里的刺,谁敢主动去碰一碰,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他虽然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却不敢明着说,到要出口的时候也兜个弯拐过去算了。
东应如何不知乔狸的顾忌,他心头梗着一股浓浓的恨意,猛地将手里的象箸扔了出去,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备车!”
太雪扯絮般飘落,落雪已经没了人腿,从节度府往太后官的路不远,走的时间却不短。
太后宫的宫门早已关了,但今目的宫门外却还影影绰绰的有几条人影。看上去似乎迹有什么人在外面候着,等太后召见。
东应推开车窗,候在宫门外的几人听到了他的车驾行驶过来的声音,纷纷转身对他行礼。东应定睛细看,行礼的几人竟是瑞羽的亲卫阿武等人,不禁一怔,道:“阿武,这么晚了,你们守在宫门外干什么?”
啊武苦笑声,没有直接回话,而是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东应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才发现宫门前的雪地里跪着一个人,只因大雪将那人的衣裳全都盖上了一层,不认真看竟发现不了。
东应看清那人的面目后,顿时脸色铁青,连阿武他们回了什么话都没听见心里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杀意,手一抬,几乎就要下令亲卫将之擒杀。
乔狸一眼看见主上眼光不对,吓了一跳,赶紧用力一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殿下,那是长公主自己选的驸马……”
东应的手已经举高,但乔狸这一声提醒,却将他所有的底气都泄得一赶二净。他的手颓然垂了下去,又无力地坐回车中,闭上了眼睛,问:“他怎么在这
里?”
他这句话却不是问车外的阿武,而是问明显早知事由的乔狸。
乔狸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太后娘娘因长公主私自成婚大怒,欲杀秦望北被长公主所阻;太后娘娘令长公主驱逐他,长公主又抗命不遵。太后娘娘因此怒打公主常侍,罚长公主在千秋殿外长跪。这个人听说消息后,就赶到太后宫外跪着了。”
“太婆也要杀他?”东应哈哈一笑,心中快意无比。眼看宫门守卫验了令牌,
打开了宫门,马车辘辘前行,经过秦望北身前时,东应心中怒气难平,于是探头出窗,笑盈盈地问雪地里跪巷的秦望北:“好雪风光,佳景无限,滋味如何?”
秦望北得知瑞羽在宫中罚跪后匆忙赶来,已经在雪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早冻得脸青唇黑,只那双眼睛仍旧清亮明透,虽然笑容僵硬,却全无示弱之意,
笑道:“我与长公主夫妻同心,些许风雪冰寒尚不足惧,有劳昭王挂怀。”
他一语双关,正刺中东应心头之痛。东应指节用力抠住车窗,面色不变,冷笑一声,“什么风雪寒冰,若你不在,根本就不会有这些无谓的纷扰。你酿了恶因,自受恶果也罢,却平白无故连累我姑姑!”
二人相看两相厌,各刺对方一句,马车驶人宫中,直驱千秋殿。
积雪反光,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千秋殿外宽阔的广场上,除去沙沙的雪落声,再没有其他声音。远远地看过去,跪在殿阶前的瑞羽周身早已被白雪厚厚地盖了一层,变成了一个雪人,连眉毛上也结了一层冰霜,乍一眼看过去,完全没有生气。
东应心一慌,握紧了瑞羽的手,问:“这是怎么回事?”
乔狸早知东应难免会问事情的始末,早早地便派人来探听清楚了,待东应一询问就连忙回答:“长公主午时二刻就被太后娘娘罚跪,这一下午雪不停,下了六七寸,娘娘又勒令宫人内侍不得暗里照拂。”
“跪了近四个时辰,太婆居然都没叫起?”
“太后娘娘旧疾复发,被大夫针灸定神睡着了,怕是忘了时辰,又在气头上,所以没叫起她。”
乔狸怕他紧张,连忙安慰道:“殿下放心,奴可使人探听了,雪虽然大,可
长公主并没有冻着,一切如常。”
东应气结,瞪了他眼,“这么大的雪冻了四个时辰怎么可能切如常?混账!”
乔狸赔笑道:“是真的无事。般下,雪下得厚,盖在长公主身上,只要不化
水,就能挡着新雪和风寒,这就跟雪窝下面的麦子也冻不着是个理。”
东应明白过来,心中的焦急退去,惺慢地却化成了熊熊妒火——她在这里罚跪,是因为秦望北。只是因为秦望北。是因为秦望北啊!
念至此,他本来急切向她走去的脚步缓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踽踽走到她面前。
她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睛看着他走近。他的手指落在胸前的斗篷扣环上
指节动了动,却在最后刻放弃了脱袍的想法,冷笑道:“为了个海外蛮夷受此责罚,你可后侮了?”
她眉梢牵动,眉上积着的雪簌籁落了下来,眼里掠过缕几不可察的怅惘,转瞬却又微笑,“我受了责罚,心里却比以前好受了很多。”
东应脚下踩的雪下陷了几分,瑞羽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动容,温声道:“外面冷,你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