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雪-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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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种滋味,他试想着三年之后,这座城池和这座皇宫的悲剧结局,也试想着数年之后自己重新回到这座废墟之中时会有什么样的痛苦感慨,最美好的事物在自己的眼前被毁掉,自己明明知道却不能阻止,甚至连选择的选项都没有。
选择是痛苦而残酷的,而连选择都没有,那算做什么?
岳翻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不只有自己一个穿越者的话,或许自己会好受一些,因为至少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知道未来却无法改变的痛苦和无力感,眼看着走上陡峭巅峰的汉民族一夜之间摔下了无底深渊,再也没有恢复之力,岳翻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就算说了又如何,会有人相信吗?会有人理解自己吗?会有人相信一个人口不足百万兵马不足十万的“少数民族”能在数年之内接连吞下东亚两大最强帝国的一亿两千万人口,这种蛇吞象的比例,谁能相信?那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以“天意”来看待金国消灭辽和北宋的历史,没人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岳翻甚至开始厌恶起了这个戴着面具成天装傻充愣的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了解,却不得不在最痛苦的时候装作不痛苦,在该说出来的时候不说出来,岳翻自己人没有谏臣该有的骨气,没有文人该有的风骨,也没有武人该有的硬气,全能,其实就是全不能。
该和徽宗皇帝说说金国的狼子野心了,该和徽宗皇帝说说迁都长安了,该和徽宗皇帝说说改革军制了,该和徽宗皇帝说说不能重文轻武了,该和徽宗皇帝说说把江北的重要之物和大量人口往江南迁移了,该和徽宗皇帝说说废黜朝中奸佞了!让李纲,让宗泽,让张叔夜,让他们成为朝中重臣了!
该说了该说了该说了该说了该说了!!!
可是上了大殿,拜见皇帝,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之下,执笔之时,岳翻却再一次的什么都没有写,什么也不说,只是写出了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写出了大宋君臣们最喜欢的论调,最喜欢的国家基本方针的对策,最喜欢的天下太平的一切,写着写着,岳翻突然想到了那个倔强到死的老人,那个在民族危亡之际以一己之力保护中原到死的倔强的老人。
我们民族从来都不缺乏脊梁,从来都不缺乏敢为人先的脊梁,从来都不缺少宁折不弯的脊梁,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从来都不缺少!但是在这个时候,岳翻却痛苦的发现,自己没有,自己不是脊梁,不是中华的脊梁……
为什么,我都不怕上战场了,却还是没有这种勇气,还是没有这种骨气?我还在怕吗?我还在怕什么?我为什么还会感到害怕……
岳翻无比的厌恶自己……
谋国即不可顾身,顾身即不可谋国,民族危难之际,李纲秉持着这样的信念,一直奋斗到死,他不曾动摇,宗泽在北方独立支撑,外有强敌内无支援,依旧宁死不屈,声嘶力竭的呼喊也唤不回赵构的回銮,他们两人都奋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一直不认输,一直不认命,一直想着恢复中原,恢复中华,一直这样,一直这样,从来都不会退缩和迟疑……
他们敢于痛斥皇帝,他们敢于痛斥奸佞,他们敢于痛斥懦弱胆小之人,甚至让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敌人也在所不惜,他们的心中只有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没有自己!没有自己!李纲!宗泽!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没有!他们不在乎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和下场,他们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们只有满腔的忠义!满腔的忠义!!!
可是心中无论怎样激荡,怎样痛苦,岳翻的笔却不曾停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岳翻此时大概就是这样,对天下生灵挣扎在生死线上装作看不到,对磨刀霍霍即将南下的死敌视而不见,只顾着让皇帝快乐,让奸佞高兴,让他们发发慈悲,好让自己去江南躲避,好在未来的浩劫中苟延残喘……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不再害怕战斗,不再害怕上战场,不再害怕流血受伤,就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我真的是太懦弱了,太无能了,我为何如此丑陋?我为何如此胆小?我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就在想着怎样活下去,怎样让身边的人都活下去,怎样让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的人都活下去……我以为我在进步,我以为我在成长,我以为我变得勇敢了……
可是那个胆小懦弱愚蠢自私的岳翻从来不曾离去!没有!
我还是那个愚蠢的混蛋!我还是那个懦弱的胆小鬼!我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蠢货!
我是个混蛋,对,我就是个混蛋,我就是个混蛋,我看着身边群魔乱舞,我看着他们妖言惑众,我看着皇帝日渐沉沦,我看着悲剧不可避免,但是我什么都不做,我什么都不做,我认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连尝试都没有,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宿命,归咎于天意,归咎于时代的限制,可是我自己却丝毫不曾为之付出过什么……
我只觉得宗泽和李纲为之付出生命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岳飞和张宪为之付出生命也改变不了,韩世忠变成了胆小鬼,秦桧变成了卖国贼,曾经坚定信念的人们沉默不语,所以我就什么都不做,随波逐流,最多在乱世中拥兵自重,救下几万人或者十几万人……
那就够了……
那真的够了吗?
我为什么不去为国而死呢?
一百三十九现在的岳翻还没有那样的信念
为国……而死?
突然想到了这个词语,岳翻的手抖了一下,不由得停下了笔,金銮大殿之上,岳翻发呆了,愣住了,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汇让他的灵魂感到战栗,为国而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光荣而又伟大的词汇,千百年来,无数优秀的汉家儿郎秉持着这样的信念,踏上了为国而死的征程,并且成功的为国而死。
我呢?岳翻呢?我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个知道不久之后汉家浩劫不可避免的人,我是唯一一个清楚一切的人,我是唯一一个知晓全部的人,照理来说,我最应该为国而死,不是吗?因为我知道,因为我了解,我比谁都清楚金兵南下是中华历史的转折点,我也比谁都清楚不断沉沦的汉家儿郎会落到什么地步……
但是……我又能怎么办?把这一切告诉皇帝?告诉这满朝文武大臣?告诉六贼?
他们会嘲笑自己,然后大骂自己一派胡言乱语,把自己赶出皇宫,还有其他的诸多惩罚,相州岳氏名望一落千丈,岳家六郎也被人家评论为患上了失心疯,成了一个神经病,居然说大宋会失去半壁河山,还是被一个人口不足百万,带甲之士不过十万多野蛮民族打成这样!
他们嘲笑自己,辱骂自己,把从前对自己的尊敬和羡慕全部化为耻笑,然后等到三年之后,杀气腾腾的十万金兵抵达开封城下之时,他们才会目瞪口呆的想起三年前有一个年轻的举子曾经这样警告过他们,文臣武将追悔莫及,徽宗皇帝满脸悲戚的高喊:“悔不听岳六郎之言!”
哼……那又能怎么样?能带来什么改变?靖康之耻还是无法避免,只是多了一个小小的悲剧人物而已,将来在史书上,自己也会成为一个悲剧性质的人物,汇入整个悲剧的时代潮流中,一起悲剧到底……
说到底,一个时代的悲剧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改变的,即使是穿越者……
有一个问题岳翻想了很久也得不出能够说服他自己的答案,那就是明明知道自己的谏言不会起到任何正面效果,还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赔掉,那么从古至今,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宁愿死都要说出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呢?像李世民和魏征这对组合的存在,只是一个传奇的神话,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百分之九十九的逆耳忠言都是没有任何效果,只会让进谏者身死。
明明知道没有用,明明知道说了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明明知道说了就会让自己万劫不覆,让家人一起遭受灭顶之灾,可为什么还会有人义无反顾地去说呢?
什么样的人不怕死?或者说为什么有人不怕死?
岳翻想了很久,也得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因为那是自己无法想象的问题,在他看来,只要是个人,都会怕死,但是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明知会死却依然挺身而上?怕死是人类的本能,而不怕死的事迹却又广为流传,这些都是神话还是杜撰?
真的有人可以超脱身为动物的本能,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
岳翻真的不知道。
岳翻决定屈服于动物求生的本能,重新落笔,写出了花团锦簇的优秀文章,英明神武的皇帝,睿智勇敢的群臣,柔顺忠义的百姓,坚强善战的军队,一一在岳翻的笔下出现,一边写,岳翻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在心里狠狠的辱骂自己,甚至恨不得把不断写出混帐话的右手给砍掉,但是歌功颂德的文字还是一个个不断的出现,假大空的未来规划也是不断的出现……
多少年了,或许我们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迎合当权者需要的“传统”,迎合统治者的爱好,写出根本就不存在的假大空的虚假繁荣,将真实的惨状视若无睹……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殿试并没有太多的内容,主要就是对会试的一个综合评断,皇帝本人需要通过自己出题目考一考这些举子们,从而判断出下面人有没有欺瞒自己,并且判断一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能够为自己所用的真正的“人才”,最后配合会试和州试的结果,进行最后的评断,分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是进士及第,第二等级是进士出身,第三等级是同进士出身。
只有第一等级的第一名才能被称为状元,而第三等级到了现在几乎就是个骂人的词语,因为不少质量低劣的文人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获取了同进士出身,也就让这个身份不断的降低,以至于到最后有文人喊出要就要进士,同进士算什么?
宗泽他老人家就是因为在考试里面猛烈抨击六贼和朝政弊端,被考官好好儿的恶心了一下,成了同进士出身,一辈子都还在底层做官,现在应该还没有去磁州做知州,岳翻不知道现在宗泽在哪儿,但是这就是前车之鉴啊,在这个王朝末世时代,黑白是颠倒的。
考试的时候,岳翻坐得比较远,看不到那个坐在最上首的徽宗皇帝,但是既然他曾经约自己出去吃饭,想必一定会在接下来有些什么举动,自己只需要演一场戏就好了,台词已经背熟了,演戏的动作也在方浩的教导之下变得纯熟,如果这个时候要拍一场电影镜头的话,岳翻绝对可以胜任主角的位置,等到一辈子官坐下来,人人都是奥斯卡影帝。
在那个大家都是奥斯卡影帝的时代,只有少数几个人没有演技,或者说缺乏必要的演技,比如宗泽,比如李纲,比如岳飞,他们从来不曾知道演戏是什么,从来不知道演技为何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演戏,为什么要磨练演技。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却偏偏不这样做,在他们眼里,或许做一个真正的人比起做一个影帝更加重要吧?
而此时此刻,岳翻还没有那种信念。
一百四十岳翻说,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岳翻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和徽宗皇帝挑明身份面对面会谈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但是无论他怎么想,他也只能想到开头,而猜不到过程和结尾,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殿试结束之后的第三天,公布成绩的前三十天,徽宗皇帝挑明身份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候,居然就像一个大龄追星米分一样让自己当面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并且要求收藏……
就好象一个非常非常威严,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在私下里,居然表现出了对敬仰他的人的善意和喜爱,这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淡定,更别说这个人是皇帝,大宋最尊贵的人。
“六郎,哈哈哈,来来来,莫要把这里看得太过严谨,到底也是住人的地方,不是监牢,没那么多的规矩和束缚,你只要照着自己的性子来就好了,我在兴致来了要做诗作画之时,也是没有皇帝的样子,呵呵呵,经常被大臣职责这样做没有当皇帝的样子,但是,兴致真的来了的时候,管他天崩地裂!你说是不是?”徽宗皇帝就像拉家常一样和自己笑着说话。
这一点岳翻倒是真有感触,就好象一个人憋尿憋得相当难受的时候,只要有一个没有人或者没人看到的地方,就算是大广场上也敢尿给你看,所以文人圈子里经常流传着一句粗俗而又不失道理的话——文思如尿崩,谁与我争锋!
“这一点草民也是深有感触,不得不说,当真的有了做诗作画写字的兴致的时候,什么都阻拦不了,立刻就有上乘作品创作出来,而没有兴致的时候,也会失去水准,所写所作不过是平庸之作而已,正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岳翻戴上了鬼面具,笑着回应道。
徽宗皇帝抚掌大叹:“是极是极!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