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雪-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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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岳翻要做文官,周侗又能说什么呢?要是在大唐,一个男儿说出这种话,那是会被鄙视的,周侗会毫不犹豫的呵斥他,将他逐出师门,可是这是大宋朝,早已不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时代了,而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时代,做文人,参加科举,成为文官,更是光宗耀祖之事,在大唐,军功才是真正的功劳,而在大宋朝,军功算什么呢?
有宋一朝,最吃香的最对国家民族有益的,就是范仲淹这样的人,文能治国,武能平乱,皇帝不信任武人,把兵权交给文人,可是文人中又有多少能够带兵打仗、打胜仗呢?宋朝有一个范仲淹,明朝有一个王阳明,仅此而已,范仲淹王阳明不常有,而那些自以为是乱指挥的迂腐文人却是一抓一大把,让宋朝悲剧性的结局难以避免。
而皇帝最希望看到的,或许就是范仲淹一类的文人,这样的文人实在太少,如果岳翻可以成为第二个范仲淹,那该有多好?可是周侗明白,不把心病医好,岳翻不会成为范仲淹,甚至连童贯都不如,童贯有胆气,有容人之量,在刘光世麾下,周侗见过童贯,他绝非是文人士子所鄙视的那种“阉人”,反而,他比太多太多的文人士子要强。
至少他敢冒着杀头的风险藏匿皇帝退兵的命令,让军队继续前进,然后打了大胜仗,试想一下,如果打败了,童贯会如何?皇帝的命令只发给他一人,他没有理由推脱,他是在拿命去拼,比起那些只知道在女人肚皮上吟诗作对的文人士子,童贯要强上太多。
而岳翻呢,才气惊人,如果配上相对应的胆气,岳翻会成为第二个范仲淹,甚至是远远超过范仲淹的人,可是,可是岳翻没有那样的胆气,或者说现在还没有,因为周侗希望他有,如果能把岳翻和岳飞合二为一,那才是真的国士,那才是真的国家之幸,即使是**至此的禁军,想来,也能被岳飞和岳翻的集合体收拾的干净利落。
文人,必须是文人,只有文人才能掌军,只有文人才能得到真正的信任,统帅兵马,岳翻,如果岳翻可以成长为那样的文人,何尝不是国家的幸运?以岳翻为统帅,林冲,岳飞,卢俊义为大将,这样的军队,会发挥多强大的战斗力?周侗难以想象,别说北辽了,吐蕃,西夏,又算得上什么?
可是,可是,可是!
翻儿!你的心病,到底何时才能医好?医身易,医心难,能医好你的心病的,只有你自己啊!一味的逃避,不是解决的方法,翻儿,你才十岁,你还有大好年华,你还有很多时间,快些醒悟,快些大彻大悟,为师多希望可以看到你大彻大悟的那一天,翻儿,翻儿!你一定要医好自己的心病,那是限制你发展的最后一道枷锁,打破它!打破它!打破它!
凤凰涅磐,哪怕是凤凰涅磐,你也一定要撑住,罪恶的烈焰不能烧毁你的精神,它只能重塑你的灵魂,翻儿,挺住,一定要挺住!在它面前,不能低头!冲破它!冲破这罪恶的火焰!振翅高飞!扶摇直上九万里!翻儿!那才是你的宿命!你的宿命!
周侗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本就是老迈的身躯,虽然常年习武身体强健,但是这一次未免也出了太多的血,从回来以后周侗就时常感到身体不适,他知道这里一次拼死力搏虽然逃的性命,却伤了元气,自己已经六十多岁,元气损伤就补不回来了,那么,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就算不能亲手为翻儿解除心病,我也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不能留下遗憾,绝对不可以……
静静的,周侗下定了决心。
岳翻也下定了决心,如果说之前还有所犹豫,现在就完全没有了,一定不要再触碰那些可怕的东西了,刀枪,箭矢,那些都是能要命的东西,要得还不是别人的命,要的是我的命!我不要再碰那些东西!不要!坚决不要!我要读书!我要参加科举!我要做文官!然后去江南,不,去岭南做官!对!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安全!才能安全的抱住自己的性命!只有这样!
既然决心已经下定,那么岳翻就要去寻找张县令了,张县令是岳翻生命的前十年最重要的财富之一,因为张县令,岳氏才能有如今,不至于成为贫农,而成为了土财主,并且有很高的声望,因为岳爸爸岳和在地方上经常广施粮米,积攒人望,加上岳家小郎君岳翻与张县令忘年交的美谈,至少岳翻已经达成当初所设计的,为岳氏扬名的目标。
宋代科举不需要有人引荐,对于参加者身份放得非常宽泛,凡应试者,无论家庭贫富、郡望高低、年龄大小、甚至与“工商、杂类”出身之人,皆可投牒自进,允其应举,年龄的限制似乎也没有,比如宋初晏殊,十四岁以神童入仕,赐进士出身,大概就是没有考上,但是被皇帝看中,赐给了同进士一样的身份,以后还做到了宰相,兵部尚书的职位,影响深远。
不过,那毕竟是一个特例,岳翻此前了解过,北宋科举到了如今徽宗皇帝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进士一科,而通过了王安石变法、司马光废新法、哲宗亲政一系列的政治事件之后,科举的内容有了很大的改变,“进士罢诗赋,专习经义”可以概括岳翻当前时代的科举内容。
说白了,就是要熟读儒家经典,还要能把他给说的天花乱坠,只要把主考官一顿忽悠忽悠的分不清东南西北,顺便就那些所谓的国家理政问题做一些你不懂考官也不懂,但是看上去就是很厉害的样子的解答,你这个进士就是十有**的了。
要是之前王安石司马光这些名臣还在的时候,岳翻尚且不敢乱来,但是徽宗皇帝当道,哪里还有忠直之人?哪里还有经世致用的人才?北宋朝廷一群艺术家文学家史学家厚黑学家卑鄙学家不要脸学家等等等等,只要合乎了他们的口味,什么是不可以的?
二十二忘年交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文人之路,那么,就一定要知己知彼,虽然岳翻可以从思想上鄙视北宋王朝,可是究其根本,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北宋臣民而已,科举考试虽然到了北宋有极大的改观,以至于即使是权倾一时的大奸臣们也不敢对科举下手,但是对于中国历来甚为浓厚的潜规则文化传统,岳翻是不惮以最深沉的恶意去揣测的。
对于经历过这一切,政和三年才考中进士授官的张县令张英,那就是岳翻最好的引路人了,虽然没有实际的帮助,可是这种经验可是很难得的,岳翻手握这样珍贵的资源,怎么能不好好使用?于是乎等到张英派来的人抵达之后,岳翻坐上小车,驾着小马,一路往汤阴县城县府而去,因为去过很多次了,轻车熟路,一路上还不断有人问好,进入汤阴县城时还有守卫的士卒问候,小心翼翼的,让岳翻更加深刻的感受到宋代做文人是多么牛逼。
汤阴县府,岳翻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以往很多次来都是这样的,张英自己能来的话就自己来,如果自己不能来,那就派人来接,总而言之,每隔个五六十天总要和岳翻小聚一次,拿出好酒好菜……额,好菜是好菜,好酒就免了,岳翻很厌恶喝酒,张英倒也不逼着他喝酒,觉得小小年纪的确也不该喝酒,长大了,自己就明白为什么要喝酒了。
汤阴县在张英的治理下还算是比较平静繁华的,张英治理地方还是有一手的,据说是家学渊源,他本人对于科举不是很看重,只说那是一个进身之阶,没有科举的话,自己的才华也就得不到发挥,至于科举本身和治理地方的才能,似乎并不挂钩,自己的能耐,是跟着一样做官的父亲学来的。
岳翻深以为然,考试只是为了考试而已,而考试之后要做什么,基本上都要和家学和自己的兴趣产生关联。
今日汤阴县府似乎也不怎么繁忙,来来往往的人很少,见到岳翻来了,显然也是很熟络的,很随意的打个招呼,唤一声“六郎”,仅此而已,岳翻很礼貌的回礼,朝着张英的住处前进,自然也是熟门熟路,都没人阻拦,岳翻穿过县府大堂,走入了张英自己的住所,一进门,就是一股子肉的香味。
张英虽然是个文人,不过似乎对于武艺有那么些兴趣,只是出于世人对武人的偏见,不敢明目张胆的舞刀弄枪,可是在自己的别院里面,张英收藏了不少很棒的武器,自己平时也会挥舞这一柄锋利的宝剑,舞的很不错,很有几下子真功夫,他还很喜欢射术,按照张英自己的说法,君子六艺缺一不可,可恨的是现在的人都忘记了孔夫子真实的本意,害得老子想要习武都要偷偷摸摸的!实在可恨!
岳翻觉得他列举了那么多理由,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的。
也因此,张英在和岳翻单独相处的时候,很喜欢吃肉喝酒,做武人才做的事情,岳翻是标准的食肉动物,对于素食一向不感兴趣,尤其偏爱烤肉,正好张英也是同道中人,岳翻也不会对张英的偏好有所不满,相反,岳翻自己也在秘密的习武,这就让张英颇有几分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哪怕那个小英雄只有十岁。
平素在外人面前总要装出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以迎合大众的口味,可是内里,张英却并不开心,他很向往成为范仲淹那样的人,文武双全,所以很希望学习武艺,只是父亲是个纯粹的文官,即使是范仲淹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趣,更别说允许张英习武。
大宋朝的武人是多么没有面子,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当初狄青已经做了很高的将军职位,但是当他邀请一些布衣文人做客的时候,稍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些文人立刻板脸怒喝:“黥卒尔敢!”狄青也不能怎样,反而陪着笑脸道歉。
大环境如此,张英只能自己找到一些前唐时期流传的剑谱,成为汤阴县令之后偷偷练习,练习了两三年,颇有几分样子,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岳翻见到张英的时候,张英正在挥舞着宝剑,练习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古怪招式,虽然岳翻没有学过剑,但是就岳翻的武艺水准和武术理论来看,这绝对是漏洞百出,一拳就可以撂倒的破烂招数,张英虽然喜欢习武,但是没有老师,不敢明目张胆的学习,只能一个人瞎琢磨,有没有什么天赋,能达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六郎来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只有常年习武,常年饮酒吃肉,身体强健的张英才能拥有,他和很多文人不同的是,从精气神上,就能看出他的不凡,所以岳翻认为他是北宋王朝这一缸烂泥里面为数不多的莲花,或许,如果他可以活下来,或者去西北边军历练一段时间,加上他本身的能耐,估计第二个范仲淹就要诞生了。
“那是自然,除了我,还能有谁如此轻易地进入三郎的别院?”岳翻露出了笑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岳翻才能真正的笑,因为很多时候,岳翻都能从张英身上瞧见另一个自己,自己希望成为自己的那个自己,虽然自己只告诉自己想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可同时,无论如何,岳翻都掐不灭成为那个自己的一丝丝执念,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张英排行老三,加上私下里的关系,称一声三郎更让张英高兴,果不其然,一阵大笑之后,张英把宝剑入鞘,丢给了身边的侍从,挥挥手让岳翻上前就坐,然后询问道:“依六郎看,方才我的剑术,是否大有长进?”
张英一副赶快夸奖我的样子,也对,除了岳家自己家人,张英是为数不多仅有几个知道岳翻秘密跟随名气很大的武师周侗周老先生学习武艺的人,自然也会咨询一下岳翻的“专业意见”,不出意料,岳翻果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三郎方才是在练习剑术?数日不见,三郎竟也学会开玩笑了,不过,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这怎么会是剑术呢?分明是小娃儿闹着玩呢!”
张英的脸顿时就绿了,一副很不爽的样子,郁闷的咬了一大块肉狠劲的嚼,然后大口灌酒,要是让旁人见到了他们敬爱的张县令在岳翻面前如此吃瘪,又是这样一副模样,估计张县令那英明神武的形象会立刻就崩塌,他们也会失去精神信仰,然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捂着受伤的心脏继续苟活……
“你的嘴巴还是如此刁钻,仿佛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入得了你的眼,你且告诉我,何人可以入你眼,何人可以让你不吝夸奖?我倒是很好奇,这大宋朝可有这样的人存在?”张英很不爽的问道。
岳翻吃了几块肉,很淡定的说道:“范仲淹。”
张英正在大嚼的嘴巴停住了,眼里露出了几许不可思议的意味,继而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话中有话的能耐,你这小神童也是练习的炉火纯青了啊!怎么着?想通了?要去参加科举考试?然后东华门唱名?我可是记得,不久之前,你还是对科举很不屑的样子,县学也不愿去。”
岳翻喝了一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