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辅-第5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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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吕宋岛还盛产木材,铜,金,全都是大明最需要的东西,经过几千年的开发,中原的大料早已消耗殆尽,西南山林的木材也所剩无几,偏偏造船,造马车,建房屋都离不开木材,缺口之大,光是从这几年东南的木材价格就能窥见一斑,以苏州为例,一根楠木大料从过去的一万两,已经飙涨到了五万两,还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再有铜和金,那就更不用说了,中国一直缺少贵金属,虽然东南开海,使得大量的金银流入,但是却没有一个能掌控在手里的金银产地,加入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白银流入减少,大明的经济瞬间就会出现麻烦。
实际上这种风险并非不存在,西方各国也在勾心斗角,积蓄力量,唐毅虽然记不清西班牙无敌舰队具体是哪一年完蛋的,可是应该时间不长了,欧洲势力大洗牌,必然影响国际贸易,还有美洲白银开发,进而影响大明金银流入。
源头活水没了,那些豪商和世家会更加残酷地压榨百姓,东南的局势只会更快恶化。
拿下吕宋岛,再吞并棉兰老岛,掌握稳定的黄金供应地,最好顺势再把倭国的金矿和银矿拿下来,大明的贵金属缺口也就补上了,哪怕风云变幻,也能稳坐钓鱼台。
盘算了一圈,唐毅突然发现不拿吕宋,简直天理不容啊!
“轻尘,你跟我说说,那边的情况,西班牙人站稳了脚跟吗?有没有心向大明的?”
席慕云从来没见过老师如此兴奋,两只眼睛都冒光了,他赶忙搜刮肚肠,把知道的全都说了一遍。
实际上,大明对周围的影响力,远比唐毅想象的还要强大,就拿吕宋来说,郑和下西洋,朱老四就曾经任命祖籍晋江的许柴佬为吕宋总督,前后总揽大权长达二十年。
从此之后,大量的侨民迁居吕宋,东南的海商也早早在吕宋建立了贸易点,不过随着大明国力衰退,加上侨民内斗严重,四分五裂,给了西班牙人可乘之机,从十几年前开始,西半人先建立据点,然后逐步鲸吞蚕食,一点点把吕宋拿到了手里。
只是他们控制的还是马尼拉的周围而已,眼下吕宋的国王苏莱曼还率领着大军,抗衡西班牙人,双方战斗十分激烈,还在拉锯之中。
“恩师,吕宋人骁勇善战,是敢拼命的,奈何他们武器落后,组织混乱,而且叛徒频出,以弟子的看法,如果继续斗下去,他们迟早会败在西班牙人的手里。”
“如果我们加入呢?”唐毅问道。
席慕云挠了挠头,“您让弟子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废话,我大晚上不睡觉,听你扯闲篇儿啊?”
唐毅佯怒,席慕云连忙拱手讨饶,“恩师,实不相瞒,咱们的南洋侨民分化的非常厉害,福建的和广东的不和,漳州和泉州的不和,先去的和后去的不和,姓张的和姓李的不和,商人和农民不和……总而言之,一团乱麻,自己人之间的械斗,比起和外人的都要厉害,故此……您懂的!”
我当然懂,要是侨民能手拉手,早就把南洋吞下来了,也不至于成了土著的提款机,被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了。
唐毅明白了,在南洋,汉人的势力并不弱,至少比西班牙人强,问题是缺少组织,又没有朝廷做靠山,内部乱斗,把力量都消耗光了,故此被西班牙人分化瓦解,各个击破……不只是吕宋,整个南洋都是如此。
“轻尘,你觉得何人能统合南洋的侨民,驱逐西洋人?”唐毅思索了一下,又问道:“王直如何?徐海呢?”
“都不行!”席慕云果断摇头,“恩师,王直已经快七十岁了,老而无能,大事小情都交给了干儿子毛海峰,而毛海峰又是个莽撞粗鲁的人,不堪大任。至于徐海,他倒是年富力强,可是自从娶了王翠翘,有了孩子之后,徐海野性全无,只想着抱残守缺,不思进取,指着这两个人,是绝对不成的。”
“那你说何人可用?”
席慕云眼睛转了转,突然伸出一只手指,调转方向,一指自己的鼻子头,笑道:“如果恩师不嫌弃,弟子愿意挺身而出。”
“你?”
唐毅有些吃惊,他的弟子众多,可是席慕云却是最特别的一个,这家伙出身好,有文采,有武艺,按理说走科举之路,是最好不过的,偏偏他志在海外,不但参加环球航行,如今弄到了五品冠带,还一心扑在海外,实属异类。
“恩师,弟子从小听人说书唱戏,最佩服的人物便是虬髯客,梦想有朝一日,能称雄海上,生杀予夺,逍遥快活。自汉唐以来,历朝历代,因循守旧,坐拥疆土,几乎无甚变化,弟子不才,愿意开辟一方新天地,为汉人再打出一个万里河山,还请恩师成全!”
说完之后,他单膝点地,跪在了唐毅面前。
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啊!
唐毅跟着魏良辅和唐顺之,把看相的本事学了一个全,席慕云此人目光锐利,鼻梁高挺,鹰顾狼视,颇有枭雄之姿,他执意出海,恐怕未必向他说的这么伟大。
不过又一想,也只有如此人物,才能在南洋开辟一片天地,哪怕他脱离了控制,也有办法收拾。
唐毅笑呵呵搀起了席慕云,“既然你有心思,为师也乐观其成。这样,我会给交通行下令,让他们想办法,筹建一个南洋公司,负责支持你和西班牙人对抗。再有我给戚继光,还有东南的乡勇送信,让他们抽出五百人,作为你的亲随卫兵,再有,你可以去东番岛借兵借船,王直和徐海要是不同意,你可以找何心隐和董份,这两个人也都在东番岛。”
席慕云听着,连连点头。
“你记着,不要急于求成,先站稳脚跟儿,再图进取,不论是吕宋国王苏莱曼,还是西班牙人,都是敌人,也都是朋友,该如何拿捏分寸,你自己权衡。至于侨民吗,你记住了,一定要打破地域氏族的连结,千万不要依靠所谓的侨民领袖,这些人最容易坏事!”
唐毅谆谆教导,对于侨民,他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虽然说大家伙血脉相连,看起来一模一样,可是扒开了皮,里面装着什么玩意,就不知道了,尤其是很多侨民都是活不下去,才背井离乡,跑到海外讨生活。
他们对于大明难免心怀芥蒂,甚至是仇恨,而且大明的力量插手南洋,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来了大靠山,可上层的领袖却未必这么看,他们会认为是朝廷要抢他们的饭碗,砸他们的锅。没准这帮人就会把大明给出卖了,后世的教训已经够惨重了,唐毅再三叮嘱,席慕云心领神会。
接着唐毅又聊到了丛林作战,游击法则,又说到了防疫,分田,移民,做生意……席慕云彻底服气了,老师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竟然精通如此多的东西,往往几句话,就把关键说清楚了,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一直聊到了天光大亮,席慕云才欣然施礼,躬身离去。
唐毅掸了掸身上的露水,转身要回屋,刚扭头,却发现海瑞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
“是刚峰兄?宿醉好点了?”
海瑞用力吸一口气,而后徐徐吐出,仿佛要把胸中的浊气排空一般,好半晌他摇摇头。
“没用的。”
别人一定会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迷糊了,可是唐毅多精明啊,瞬间就明白过来。
“刚峰兄以为我做的是无用功?”
“没错。”海瑞走到了唐毅面前,坐在了席慕云刚刚坐过的位置,身体前倾,沉声说道:“大人,您才智无双,可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您遇到了事情,总想要绕开,总想着用最省事的办法解决。可下官以为,有些事情是绕不开的,譬如说,士绅官吏的贪婪!拿下了吕宋又能如何?好处都被那些贪婪之徒拿走了,到头来百姓一样要受苦受罪,不从根子上剪除病根儿,是不成的!”
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问题了,看起来海瑞是深思熟虑的。
“刚峰兄,据你观察,大明的病根儿在哪里?”
“宗室,内廷,官吏,士绅,将门,此五大弊政,堪称大明身上的五颗毒瘤,有一颗就能致人重病,两颗就能要人性命,如今大明五病齐发,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再不下猛药,只怕圣人重生,也救不了大明了……”
第784章治天下,如分饼
海瑞总结的五大弊政,唐毅忍不住点头称是,暗暗拍手,别看海瑞看起来是个南蛮,不通事理,可是生了一双慧眼,把问题看得透彻。
宗室皇族,历代都是一个麻烦,比如唐代开元之后,诸王皆居住在京城,支庶自奋于功名,遇到了战事,宗室子弟要领兵打仗;到了宋代,规定爵位不能继承,宗室子弟要想出头,需要参加考试,正常做官,接受考察,和普通人区别不大。
到了明朝这里,事情就麻烦了,首先爵位可以承袭,加上燕王朱棣是靠着外藩造反起家,他掌权之后,对宗室子弟进行了严格的限制,科举想也别想,连出城都做不到,成了实实在在的寄生虫。
别看皇室子孙稀薄,藩王可不一样,多子多福,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在了无限的生孩子上,以山西晋王为例,岁支禄米一万石,到了嘉靖朝,晋府的宗室子弟增加到了1851人,需要支取禄米八十七万石!
其余各王府的情况也差不多,唐毅手上有各地汇总的资料,所有王府加起来,一年光是禄米就要消耗八九百万石,而嘉靖四十三年,从南边运到京城的漕粮只有六百万石!
宗室子弟,仿佛兔子老鼠一般的繁衍,各布政使司每年预留的粮食,尚且不够支付各王府半年的禄米。
不客气地说,老朱家的子孙正在吃光拖垮大明有限的财政。
而且大多数宗室粗鄙不文,暴戾成性,欺压百姓,吞并土地,豢养打手,无恶不作,把他们列为天字一号的毒瘤,当之无愧。
至于内廷,坦白讲在嘉靖之初,还是收敛了一段时间,嘉靖吸取正德的教训,对宦官管束严格,可是随着嘉靖老去,宦官的势力重新抬头。
各地派遣镇守,监军,矿监,税监,还有丝绸,瓷器,盐,茶,铜,铁,棉纱……总之,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宦官。
别看唐毅和黄锦等人关系不错,黄锦也算是厚道人,可是他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很多事情就不是他能决定的,贪婪几乎是所有太监的天性,尤其是陆炳去后,锦衣卫衰败,内廷的势力又重新兴起。
以唐毅的判断,嘉靖之后,宦官的权力会快速恢复,甚至再度和外廷分庭抗礼。
官吏和士绅,其实可以看成一体,在朝为官,在乡为士绅,严党柄国二十年,大明朝的吏治毁坏殆尽,政以贿成,官以赂授,毫无法度可言。
徐阶接替严嵩之后,虽然有心振作,可是他一味任恩,没有决心魄力,又因为偏见固执,陷入了党争,任人唯亲,满朝之上,都是徐阶的学生,上行下效,吏治整顿更是无从谈起,严党留下来的弊端丝毫没有减少,还在持续增加,继续破坏着为数不多的健康肌体。
海瑞最后提到的是将门,这更是根深蒂固,东南经历倭寇之乱,原有的卫所体系一扫而光,可是九边的军户还在,还有京城的勋贵,每年北方耗费几百万两军费,却依旧被动挨打,将门之中,不能说没有人才,可是九成以上都是废物点心,养着他们,不过是浪费粮食而已。
“天下间七成田亩,落入宗室,士绅的手里,他们不负担一丝一毫的赋税,而剩余的九成百姓,耕种不到三成的田亩,却要担负十成的税负,百姓终年劳作,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每逢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白骨盈野,绝非空话。”海瑞深深吸了口气,眼圈泛着泪光,叹道:“大人机敏过人,摆在眼前的大弊不思解决,却想着开疆拓土,从海外找田地,恕下官直言,您是缘木求鱼,难免空忙活一场。”
海瑞不想说冲肺管子的话,可是到了最后,依旧忍不住。好在唐毅也不会真的和他一般见识,没错,海瑞把问题看得很明白,但是解决问题,却不是他的强项。
“刚峰兄,你说的五大毒瘤,哪一颗能轻易砍掉?动宗室吗?他们有祖训护体,孔老夫子不也是讲究家国天下吗?再说了那么多藩王,万一激起兵变,又该如何收场?宦官把持内廷,更是动弹不得,官吏和士绅,你光是看到了他们贪婪无度的一面,可是没有了他们,天下立刻就会大乱,而且士绅的权力来自宗法,三纲五常,又牵连到了孔老夫子,刚峰兄,可敢与孔孟一战吗?”
海瑞这辈子就怕两样东西,一个是拉扯他长大的老娘,再有就是读了大半辈子的孔孟之道,四书五经。听到了唐毅的话,他本能地摇头,孔孟二圣,仁人爱物,留下的微言大义,岂会有错,根本是后人曲解了圣人的意思。
“唐大人!”海瑞疾言厉色道:“您创立唐学,就急不可耐地诋毁孔孟之道,你,你别有用心!”
“哈哈哈,刚峰兄,你够敏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