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神圣冲击-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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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抓进那几份报纸就跑了出去,也没雇车,自己一路朝家里飞奔,顺路看看各个卖报纸的摊子,果然《韶关新报》是真的在造谣他们家。“这是谁啊?疯子吗?我们家惹谁了?”老五一边跑,一边又恐惧又愤怒的在肚里大喊。下午,一群李家男丁就既满肚子狐疑又气势汹汹的找到了《韶关新报》的报社地址。
他们没敢通知老爷子,怕气死他,一伙儿孙偷偷的去了。几个儿子孙子看完那报纸全都傻眼了,真的没有气愤,而是疑惑:这是谁啊?凭什么和我们家有这种深仇大恨呢?我们家从来也没这种仇家吧?到了报社,看着那四合院外面斑驳的墙面、周围的窝棚和院子里隐隐的驴叫,几个儿孙面面相觑:感情这贫民窟一般的腌臜地方,就是造谣中伤我们的据点,这至于的吗?我们起码也算富贵中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不在一个阶层还敢挑衅的疯子仇人?
一伙人疑惑好久之后,老大带头昂然直入《韶关新报》报社四合院,看着前面的正房里,两个人连座位也没有,正蹲着吃饭,他在院子中间立定,挥舞着手里的一卷新报,大吼:“谁是这报纸管事的?”
两人一起抬头,其中一个“妈呀”一声,嗖的一下躲到了另外一个的身后,另外这个蹲在那里,眼睛瞅着门外,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架着筷子凝固在空中不动了,只剩下筷子上的腌萝卜条一颤一颤的,脑门上一道汗水唰的一下流到了下巴,吓的。不由的他不怕,从屋里看出去,整个小院里都塞满了人。
李家人因为人丁太兴旺,一出动就成群结队的,这次来的还算少的,因为几个儿子孙子在外面做事,还不知道这事,但即便这样,也来了十多个人。《韶关新报》的院子又太小,老大站在中间,别人只能跟在他身后,七八个人就挤满了院子,还有四五个进不来,只好站在院子外面。
“谁造谣污蔑我们李家的?出来说清楚!”老大大吼一声。只见蹲着的那人脸色顿时从白变成死灰,彷佛从棺材里刚爬出来一样。蹲在那里好久,满头满脸都是汗,然后脸色又从死灰变成了赤红,还咬牙切齿的把碗筷放在板凳上,站了起来,朝着李家人走了出来。浑身都在颤抖。
李家人目光全集中那人身上了,只见那人一身灰不拉几脏兮兮的袍子,脚下穿了双洋皮鞋,不过已经变成白色的了,彷佛把那皮鞋扔进海里一年又捞出来再暴晒了一般,别说皮子反光了,糙得现在当矬子都行了,面相鼠头獐脑的,嘴角上还粘着大米粒。
“你们管事的呢?叫他出来!”老大指着那人叫道,一看就是个打杂的。“我就是本报主编!”那人拱了拱手,还团团作揖,一句话让看得见他的李家人全目瞪口呆………好么,还以为报纸主编总得是个洋人做派的玻璃人呢,谁料想居然是这么个和乞丐差不多的家伙。
“这是你写的?这真是你写的?”老大瞪着两眼,把手里的报纸递到那人面前,一脸的不相信的模样。“是我写的,各位有什么贵干?”那人话越说越顺溜了,身体也不抖了,居然还叉起腰来说话了。“我草!你凭什么污蔑我家?我们认识你吗?”
老六气得两眼冒火,挤过老大指着那人大吼起来。那主编看了看快擦着自己鼻尖的手指,捂住脸叫了一声往后一退,但很快好像下了决心,又把腰挺直了,叫道:“笑话!我又不认识你们!我什么时候污蔑你们了?莫名其妙!岂有此理!”
没想到对方这乞丐一般的家伙这么嘴硬,老六和老大对视一眼都是一愣,随后老六强压着胸口要爆裂的怒火,点着手里的报纸叫道:“你自己看看,你说家在城西南角、人丁群多、从清国归乡、家里井边两颗银杏树……这不是说我家,说谁呢?”
“城西南角就你们一家吗?城里住了几万人,就你家有井啊?就你家有树啊?就你家是从清国返乡的啊?你凭啥就说我写你家啊?我有写李濂文三个字吗?我说路上有坨屎,你们就说是骂你们吗?有病!”主编歇斯底里的大叫。
没想到老大脸色一变,想到:“这小子知道我家老爷子名号!他就是黑我们家来的!背后谁指使的?”老六没想到大哥那一层,他只是勃然大怒,叫道:“你嘴里放干净点!我们家老爷子的名讳也是你这种人配提的?”那主编眼珠子一横老六,冷哼道:“什么名讳?连皮鞋也穿不起的一群乡巴佬……”
老六是老幺,最受宠,心也最傲,回来宋国后,因为老爷子不喜欢洋物,自己也没法公然穿洋装,所以最怕最恨别人瞧不起他,说他乡巴佬,闻听这个韶关城乞丐一般的家伙都居然嘲讽他土,又羞又怒,上前一步,当胸一把推去,嘴里大叫:“你说什么?”
老大去抓老幺,还是慢了一步,但老幺也没真想打人,只是想推搡那人而已。谁也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是纸糊的一般,顺着老幺手一推,仰天就慢慢的倒在地上。“主编,你怎么了?”躲在屋里的记者看老板突然倒在地上,大叫一声。这一声之后,院子里寂静无声。老大、老幺和躺在地上的主编三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后,躺在地上的那家伙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可里一声又一声的惨嚎起来:“天啊,我脖子断了啊!”、“打人了!打人了!”、“李濂文纵子行凶了!”、“不!是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这地方是贫民区,平日都是一群无所事事的穷人在窝棚里矮屋里厮混时日,猛地听到这惨绝人寰的惨叫,立刻闻风而来,很快这报社附近就来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
长房长孙在两排人之后,虽然在门内,但也看不清前面的事情,以为父亲和叔叔真打人了,赶紧大叫:“先别动手啊!不行报警!”被堵在门外的李家子弟听里面那人好像被打断腿一般嘶叫不停,也是急得不知所措,拼命往里面挤去,咔嚓一声,院门门槛都被挤得稀巴烂,一群群的白蚁从被咬得四通八达的朽木缝隙里爬出来,慌不择路的叼着蚁卵逃生而去。
长房长孙没防备后面亲人不要命的挤了进来,被挤得只能朝旁边闪去,为了躲开人群,只得跳上了小台阶,靠住了东厢房的门。没想到那房门实在和这院子一般的破烂,长房长孙只是稍微一靠,顿时就碎了,整个人惊叫一声,摔进了东厢房,惊得里面转圈拉动印刷机的驴狂嘶起来。
“草!你这王八蛋!谁碰你了?”老幺满头冷汗指着地上杀猪一般大吼的主编大吼。“都看见了,我们没动,是他自己……”老大本来振臂高呼,想找个人证,但愕然发现在这个鬼地方,除了自己这家人,就是那该死的主编和记者,去那里找人证啊。“今天栽了!遇到无赖了!”老大擦着满头冷汗,拉着还想和对方讲理的老幺,转身就往回跑,大叫:“走!走!走!”
五天后《韶关新报》发行,此次印刷水平非常高。因为他的印刷设备太烂,这次是租了大印刷厂的最先进印刷机,居然还使用了照片木刻技术配图了。那是主编拉着记者和他们家的驴去了城里西洋照相馆。
照片里:主编和记者两人都头缠白布、胳膊用白纱带挂在脖子里,主编还拄着一根拐,两人对着镜头做出奄奄一息状,舌头都吐出来了;两人前面趴着一头面露莫名其妙之色的驴,连那驴前腿都缠了白布。黑粗的大标题是《李濂文纵子行凶、无辜编辑血染报社》,副标题是:《李家暴徒殴人骨折、砸毁报社大门、拆碎印刷室、连驴都没有放过!》本期《韶关新报》发行量突破两千份大关!
012、你不要脸啊!
这一期《韶关新报》再也不是先前的油印小报样式了,而是换了好纸、好墨,还配了好多图片,印刷质量上了几个档次,简直像海京财大气粗的大报纸一般,然而内容更让李家人心惊胆战。看着上面照片制作的《报社同仁受伤木刻画》,以及素描师根据那无良主编口述所做的《李家行凶连环示意图》,李宅里一群儿孙挤在老大的房子里,传阅着几份报纸。
这房子本来还在装修,院子里摞着成堆的大理石地板,屋里地板上的青砖都给拆了,地上全是土,但大家没空管这个了,就在这尘土飞扬的房子里或坐或踱步,脸上都显得惶惶不可终日。
“这家伙是疯了吧?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此人就一前清落魄举人,穷得叮当响,连老婆都跟着一卖豆腐的跑了!从前到现在和咱们从没有任何瓜葛,也没听说有什么后台指使,为了什么咬住我家不松嘴了呢?”老二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是想讹诈我们家吧?”老四叫道。“那些搞报纸的黑心记者,谁家讹诈不是先拿着文章来卖?不给钱才发,哪有他这样摆明想把人往死里毁的讹诈?”老二回答道。“大哥,这咋办啊?那个无赖怎么就缠上咱们家了?”老三又生气又无奈又害怕。
“我们报警吧,去法庭告他诽谤!”老五握着拳头大吼。“这要搁在长沙,我早找人去烧了那报社、揍死那个无赖了!”老幺气得浑身哆嗦。“说得对!我马上去找人,妈的,一百块银元买他的两只手!”老四拍案而起。
老二瞪了四弟一眼,喝骂道:“混蛋!忘了老爷子来的时候怎么嘱咐我们的吗?韬光养晦!夹紧尾巴做人!我们才回来五年而已,根基不深,你在宋国惹事?你认识县令市长吗?认识巡抚府长吗?认识那些穿洋装的警察官差吗?”被老爷子训的十分讲究长幼尊卑的老四看二哥说话了,赶紧垂手低头,表示臣服,然后又坐回了椅子上。
老二吼退了弟弟,抬眼咨询正背着手反复踱步的大哥,看了看大哥的鞋面上都已经被土盖住一层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叫道:“大哥,要不要禀告老爷子?请他定夺?”“二哥,你想气死老爹吗?”老大还没说话,几个兄弟全脸红脖子粗的吼了起来。
老二挥着手一脸难办的神色反驳道:“我有什么法子?这种事就是对着咱们家来的!你们见识少,这娘的就是以前清朝官差破家的招数!名曰:栽盆景………就是找个根基不深的小康体面人家,趁半夜给你门口扔个无主尸体或者扔只断手,第二天就开始上门勒索了。要是一个应对不好,就是家破人亡!”
一席话说得几个弟弟都愣了,好久,老四频频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事就是这个理。”老幺又惊又怒的叫道:“栽盆景我当然知道,但那都是官府衙役等人下套害人,官差有权有势,但这次怎么是一个穷酸贱民也用这招?他凭什么能用这招?”“他有报纸呗,洋人的玩意呗。”老五撇了撇嘴,说道:“所谓的一沾洋字羊变虎,这海宋,一个贱民竟然也敢攀诬咱们这种缙绅了,真邪门!”
“算了,事情越闹越大,那家伙不是善茬,根本就不会和我们善了!我还是去禀告老爷子吧。”老大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看着屋顶的红漆木梁,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边走去。约摸一小时后,李濂文让忐忑不安的儿孙们到他房子里开会了。
一进老爷子卧房,就看到老大侍立在一边,李濂文坐在床沿,戴了老花镜,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握着那叠恶心报纸在聚精会神的阅读,老二立刻就冲了上去,大叫:“爹,您没事吧?这报纸是疯子无赖编造的,您就当他是放屁吃屎,自己可千万注意身子骨,万勿生气啊!”他生怕老爷子在自己面前大口大口的吐血。
但李濂文看到儿孙们都过来了,站了满满的一屋子,把那叠报纸随意的往床上矮几上一甩,摘了老花镜握在手里,轻轻擦拭起西洋镜片来了,脸上神色如常。看到老爷子这副平静的模样,儿孙们互相惊异的对视,肚里都在纳闷:“老爷子不气?真怪了啊。”
李濂文咳嗽了一声,用家长威压收拢了儿孙们那些惊异乱扫的目光,他看了看面前有些惶恐的子孙,静了片刻,突然鼻子哼了一声,嘴角咧了起来。他在笑!屋里鸦雀无声,子孙们脸上都变成了惨白,简直如同见了鬼一样:这种事发生了,怎么不发火反而发笑了?
老二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扶住了老爹的肩膀,关切的打量着老爹的眼神,嘴里怯怯道:“爹,您没给气坏吧?”他是怕李濂文气疯了。但李老爷子推开儿子的手,长身端坐床沿,朗声说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您什么意思?”儿孙们齐齐发问。
“回家乡之前,我就想,虽然咱家时代居住于此,根基曾经十分深厚,但离家逃难又返回原籍,就等于咱们家的根已经断过一次,即便回来可以东山再起,也已经不复昔日之根基牢固,说不定有大宋的黑心官差觊觎我们家的家财,罗织罪名,陷害我们。这里是短毛、洋教为王的新天下,我们并没有什么官府朋友亲戚可以助力,那时我家立时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