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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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否则别怪我无情。
在这种情况下,孙传庭只得自己吞下黄连,以总兵高杰为中军,大举出关解开封之围。
大军行到半路,得到了开封陷落的消息,只能改道南阳。
其时李自成与罗汝才联兵西向,迎战孙传庭。
十月初一日,两军在郏县大战。
孙传庭命总兵郑家栋、高杰、左勷设伏,总兵牛成虎出战诱敌。李自成中计入伏,被官军打得大败,只得向东撤走。
孙传庭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孰料官军在追剿途中见闯营丢下许多甲仗物资,纷纷争抢,阵列不战自乱,被罗汝才抓住机会,一战击溃总兵萧慎鼎和左勷两部,其他总兵也纷纷溃散,由大胜而为大败。
因为孙传庭出兵当日天降大雨,粮车跟不进,士卒只能采没有成熟的青柿子吃,故而豫人称为“柿园之役”。或许时人觉得柿园之役比冢头之败要好听些,故而柿园之役更广为人知。
如果说孙传庭因为擒杀高迎祥让李自成有心理阴影,难道冢头一败,还不足以给李自成自信么?更深些考量,当时李自成之所以会中诱敌佯败之计,不正是因为轻视秦兵,轻视孙传庭,认为官军一触即溃才是正常的么?如此说来,哪里又有“贼闻臣名皆溃”的可能性?
“陛下,”兵部尚书冯元飙出班顿首道,“贼故见羸以诱我师,兵法之所忌也。臣不能无忧。”
老尚书早已忧心如焚,见太子殿下扯出了柿园之役,自然不再将话憋在心里。反正以他的年纪,做到中枢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便日后不能入阁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崇祯朝的阁辅大多由中旨任命,完全不如嘉靖、万历时廷推出来的阁辅那般有号召力。那时候若是有人不经廷推,以中旨入阁,可是会被同僚耻笑的。
人到无求品自高,冯元飙不求那一声“阁老”称呼,自然也就敢说话了。其他人见皇帝原本喜气洋洋的容颜顿时收敛,心中不免打鼓,考虑到自己的仕途前景,无不缄口。
崇祯皇帝更是面带寒霜,抿嘴不语。
平台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已被冷风吹散,场面冷得如同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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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玖章欲破巨浪乘长风(五)
“你随我来!”
在平台上回过劲来的皇帝陛下,说话中都喷着冰渣子,厉声对今日不顾皇帝威严的太子叫道。
朱慈烺只得低声吩咐身边的典玺官田存善:“让本兵等我。”
他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充斥着怒气的召见要持续多久,但从时间的宝贵程度而言,兵部尚书等候太子召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帝已经被团团拱卫着往乾清宫去了,并没有听到太子在背后的低语。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泼了冷水,虽然后来陈演出班说了一些耐听的话,但拿到捷报的好心情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
崇祯在这怒头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儿子随他过去,好像只是单纯地彰显一下作为父亲的权威。他哪里知道,对朱慈烺而言,皇帝陛下的父权尊严,比之不可侵犯的君权并强不了多少。
朱慈烺紧随其后,跟着天子仪仗进了内宫。也不知道王之心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从皇帝身边脱身走开,磨蹭到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皇爷正在气头上,若是责备的凶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朱慈烺早就见识够了“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世道,知道王之心如今讨好自己无非是因为东宫侍卫营的存在。因为有这个数千人的侍卫营,加上自己兼领的抚军差事,使得太子党势必走上大明政坛。对这些深宫太监而言,现在烧得还是冷灶。但对太子本人来说,现在才来已经嫌晚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父皇的责备无非是对孤家存有期望,焉能不放在心上?”朱慈烺脸上一板,丝毫不肯领这位司礼监大珰的情面。
王之心支吾两句。连忙逃了回去,半点不敢触碰太子殿下的龙须。
朱慈烺紧随着崇祯进了乾清宫,崇祯在宝座上落座,也不赐座,只让太子站着,摆出皇帝威严。道:“你对朕的进剿方略可有不满?”
朱慈烺恨不得大声说:“非但不满,简直是反对到家了!”当然,现实中说出来的话肯定得加以文饰,若是以心中原版放出来,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气死。
“父皇陛下,儿臣以为:秦督此战能胜,必然消耗不少。若是以疲惫之军强行剿贼,即便胜了也是惨胜。”朱慈烺小心措辞道:“秦晋楚豫之地连年天灾,又遭**。正是急缺民力之时,若只是惨胜,恐怕与打败仗也没什么区别。”
崇祯好歹明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常识,听儿子说得颇为在理,灵台总算恢复了些许清明。
“孙传庭自谓声名破敌,无非是坐牢坐怕了,以声名自固,当不得真的。”朱慈烺说着。抬头又道:“父皇陛下且自参详,当日总兵曹文诏、总督卢象升。都是杀得贼兵闻风丧胆的人物,他们有哪一仗不是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竟靠名声破敌?实在荒谬。”
崇祯心目中最好的剿贼督师并不是孙传庭。
后世固然有“传庭死,大明亡”之叹,然而在皇帝心中,孙传庭只是无人可用时不得以而用之。至于卢象升、曹文诏。那都是有赫赫武功的能臣悍将,又都是阵殁殉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要高上许多。如果这两位壮烈之士都不能以名声破敌,那马马虎虎的孙传庭当然更不可能让闯贼闻风而逃。
“冯元飙以为这是贼兵诱我深入之计,莫非你也做如此看?”崇祯终于从狂喜狂怒中清醒过来。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着,问朱慈烺道。
朱慈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儿臣耳目不张,无以决断。然而就用兵而言,以疲倦之兵追击南下,实在是下策。即便闯贼真的灭了,难道献贼就会坐视不理,乖乖俯首?父皇陛下,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待得孙传庭连战连捷打下了汉阳,又如何与献贼决战城下?”
崇祯心中略略一惊。他沉浸在殄灭闯贼的虚幻快感之中,浑然忘了就在距离汉阳百余里,还停着一支更为狡诈凶残的饿狼。
“可命左镇驰援秦兵。”崇祯良久方才道。
“父皇……”朱慈烺说得口干舌燥,省了尊称,见崇祯没有反应,方才道:“左良玉早就领了专剿献贼的圣旨,可如今献贼越剿越大,已经将爪牙伸向了益州之地,而左镇拥兵自重,历任督师哪个能调得动他?儿臣以为,此人臣心不纯,绝难任用。”
崇祯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慈烺,为君之道,首重用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授予大军之权而心怀猜忌,乃是昏君所为!你当慎之戒之!”
朱慈烺听了不由心头抽搐。
后人都说崇祯多疑,但对于不该信任的大臣,这位皇帝却是能够自始至终信任不疑。就比如杨嗣昌,但凡有识之士都知道此人人品和能力都在下下等,可崇祯时至今日都还将他视作的大明柱石。殊不知大明的好几次起死回生的机会,都是毁在这个“柱石”手中。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慈烺无奈道。
崇祯这才略略放开绷紧的心弦,要了一口温茶喝下,润了润喉咙,问道:“京营整肃得如何了?”
“经过筛汰,堪用者不过三千余。可上阵杀敌者,十不足一。”朱慈烺老老实实回报道。
崇祯差点被自己刚分泌出来的口水呛到,震惊道:“整个京营堪战者只有三百!”
“的确如此。”朱慈烺道。
若是按照孙传庭的标准,诸位国公给太子凑出来的这三千精壮之中,能用的起码有两千五。
按照左良玉的标准,这三千人简直都是虎贲精锐。
然而按照东宫侍卫营的体能体测结果,这三千人中,真正能够直接选为战兵的,的确只有三百人。
这三百人还是凑了个整数说,实际人数是二百七十六人。
即便日后营养和训练跟上了,这三千人中也最多只有一半能够补充进入战兵序列,其他人只能从辅兵做起。
国家军制本来是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的。然而大军在外,必须要有民夫服役运送粮草,属于标准的人民战争模式。
时至如今,民众已经疲于战乱十五六载,谁还能老老实实服役?但是军队行进,许多粗活重活不可能让士兵去做,只好强拉当地民夫充入营中,作为杂役兵员,俗称辅兵。
与之相对的,上阵杀敌的便是战兵。
辅兵名为兵,其实仍旧是民,手中能有一根棒子就算了不得的装备了。
在孙传庭手中,这些人是用来当苦力的,在左良玉手中,则变成了自己的佃农和冲乱敌阵的马前卒——炮灰。
朱慈烺在东宫侍卫营之外独设一支辎重营,里面除了很少的战兵保护,其他都是辅兵编制。辅兵不被纳入东宫军衔体系,只有等他们考核达标,才能在侍卫营中补充为火兵。若是在担任火兵时候立功受赏,在两名军官的推荐之下,才能成为正式的战兵。
辅兵、火兵、战兵之间的差距,对于下面的兵士来说一目了然:辅兵能吃饱,火兵能吃好,战兵能吃肥!
只要当了战兵,顿顿都有鸡鸭鱼肉,大白米饭,就算是寻常小户人家,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吃这么一顿。
如此待遇自然有人羡慕嫉妒恨,但看看人家战兵的训练强度,站在那里的威势,光是眼神就能把人捅个对穿。更别说现在有了个新教官,累得半死还得站在校场上动也不能动,偶尔还要被当沙包一般摔来摔去。
这口饭可不是人人都能吃的。
而且……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朱慈烺朗声道,“既然秦督屡屡催讨援兵,说是良局难逢,儿臣愿意率领堪战兵勇前往洛阳助战!”
九十章欲破巨浪乘长风(六)
太子领兵出战并不是没有先例,不过一般都是进行城防战。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守城有既定套路。华夏从三千年前开始筑城,时至今日在城池攻防上已经形成了套路,只要不是对军事一无所知的庸才,或者碰上不世出的天才,要想攻破城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二是因为明初之时,皇帝与太子之间,皇帝往往具有更直接的军事体验。
比如成祖之于仁宗,仁宗之于宣宗。
然而目今的情况是,皇帝希望秦兵能够继续南下攻打闯贼,太子去洛阳守城就等于束缚了秦兵的手脚。原本洛阳并非守城之局,也会因为太子的原因变成非守不可的局面。这对于崇祯来说不是件好事,对于孙传庭来说也足以头大如胀。
可秦兵此战消耗之后,多次移文兵部希望得到京营的补充。如今京营的兵员数量的确极少,一部分随着周遇吉去了山西,一部分随黄得功去了庐州。故而太子说堪战之兵三百,崇祯虽然震惊,却也不觉得是太子危言耸听。
若是派三百兵去增援一位督师,即便不顾时人的讥笑,也难逃后人的嘲讽。皇帝从来被教育要畏天命,畏民声,畏后世之名,所以这种事崇祯是绝对不肯做的。
京师之中真正成编制的,除去不可轻动的上直亲卫,还真是只有东宫侍卫营了。
崇祯一时纠结得眼前发黑,脑袋中嗡嗡震鸣,只有一个声音不住在头脑中盘旋:“怎地已经到了如此田地!”
“父皇,”朱慈烺见崇祯纠结不定,连忙趁热打铁道,“如今这局面。恐怕非得陛下亲征方可振奋人心。然而京畿重地,实我家根本所在,须臾离不开父皇。朝臣之中,即便丁启睿、侯恂之辈都不堪此任,除了儿臣领兵前往,更有何人?”
若是早两年太子敢这么说。难免被冠上一顶狂悖的帽子。经历了京师防疫之后,崇祯意外地发现自己儿子虽然不是天才,却是个不错的帅才,防疫非但没花费多少帑金,而且还赚足了养人的经费,甚至还固结了京师民心。
——或许儿子这么说,未必不是因为胸有成竹。
崇祯心中暗道。
“你算得上是聪明早慧,但这行军打仗之事,岂是儿戏?”崇祯板起脸。并不肯立时答应。
论说起来,华夏一直进入现代化国家之后,对天才的定义方才广泛起来。在“独尊儒术”的时代,只有骆宾王、王粲那样小小年纪能够作诗行文的人才算天才。
放在国朝,张居正十二岁中秀才,被称作“神童”,又被湖广巡抚顾璘视作“治世之异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即便如此也挨不上“天才”这一评价,就是因为在诗文文采上拖了后腿。
朱慈烺初到贵境。没有摸透这个潜规则。虽然很努力,但仍旧不被人视作天才而得到信服。甚至因为表现出来的“聪明”,让人联想到了先帝天启,着实让崇祯担心了许久。
话说到天启,他若是晚生四百年,也是“天才”级别的人物。而盖棺定论给的谥号却是“悊”。这里面还有崇祯与他的兄弟人情分。
“儿臣曾读二祖之书,实在倾慕祖宗跃马江山的豪情。既蒙天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