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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节

金鳞开-第4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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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朱慈烺有些抽搐,他的数学成绩从来都只能在平均线上晃荡。

“你才是真正的神人。”朱慈烺由衷有些羞愧。

廖真更为羞愧地不敢接受。

“下一步研究方向确定了么?”朱慈烺问道。

“臣想研究一下曲率。”廖真自顾自解释道:“照李之藻所言:天地万物无有离于数者。以往秦、刘、祖、程诸子之数,所算皆是静物。如今可以算计运动,我愿已足。又先贤所算的都是直平的线、面,则我当钻研凹凸不平之物。凹凸为曲,程度为率,是为曲率。”

朱慈烺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的确有必要研究一下,在工业上的影响也很大。

廖真浑然没有想到工业,只是借着机会,将自己对曲率的一些设想和求证思路说了出来,希望“神人”能够指点一二。可惜朱慈烺完全没有“曲率”的记忆,肯定不是文科生需要学习的部分,所以只能勉励道:“君勉力为之!”

会见结束。

再听下去,朱慈烺就会有种自己是文盲的错觉了。

其实现在朱慈烺已经不止一次有这种错觉了。有时候翻字典,发现自己对大明拼音十分生疏;看物理和化学论文,发现各种新单位、新符号根本无从理解,必须要看图说话——尤其是化学,因为整合了大量炼丹道士的经文,有些道教符箓图形直接就成了化学符号。

如今数学也已经超过了他的水平线,恐怕以后辅导儿子做功课都会成问题。

唔,对,可以请家教,不用亲自检查作业的。

朱慈烺摇了摇铃,唤陆素瑶进来,道:“跟王葵心说一声,蒸汽机的事可以对外公布了,任何人都可以自制蒸汽机并使用。”

陆素瑶点头称是,又跟进一步道:“殿下,关键数据也可以一并公布么?”

朱慈烺有些犹豫,终于道:“可以,一并公布。”

光有数据没有工艺也不行,而且为了担心如今还十分迟钝的欧洲文明而放慢自身进步速度,可是十分不明智的。

即便国内的耶稣会传教士将这些资料以最快的速度送回欧洲,西方科学家进行消化,寻找投资人,也都是不短的时间。而有着人力财力优势的大明,肯定能够走得更快。而且随着义务教育的坚持推广,大明的文盲率将越来越低,从中产生的科研人员也将越来越多。

人多力量大,在科学领域一样如此。

像爱迪生寻找灯丝材料,经历了千次失败,如果他有一个上万人的豪华团队,那就根本不算什么。

负责思考、设想的天才和负责干活的人,诚如那个著名的公式,一样需要一比九十九的调兑。

“殿下,不收取专利费用么?”陆素瑶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财政征收点,因为大明的《专利法》已经在进行最后一次的审稿了。

“不,白送。”朱慈烺淡定道:“这算是国家福利,每个大明子裔都可以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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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八白日风尘驰驿骑(9)

诚如朱慈烺一直强调的“代天立宪”——这里的“宪”是指所有法律性文件,皇帝牢牢控制着立法权。

立法程序由官民提请,交付部议,内阁初读,涉及国家财赋大计的问题交给给事中评议,再回于内阁二读。初读或者二读之后,内阁形成合意,进行票拟,交予皇帝朱批。在皇帝朱批之前还有一个环节,就是由舍人科、翰林院进行条文制订,力求文字优美,没有歧义,这也是朱慈烺掌握在手的环节。

看似只是润色的工作,但实际上之前议的都是立法精神和原则,只有在这一步才会形成真正的法条。任何一个学过法律的人都知道,法的表达也是一门学问,有时候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扭转全部的立法初衷。

《专利法》的最后一次审稿就在舍人科法务室。

几个刚刚毕业政法学院学生正在议论皇太子公开蒸汽机专利的事,其中有个陕西口音的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展袖辩论,英姿顾盼,颇为惹眼。

“专利之所得,正是为了鼓励民商关切学问,于经世之术有所裨益,明体而笃用。若是朝廷首开馈赠之风,日后民商如何自处?赠则不甘,不赠则失义。此非子贡之谬行哉?”年轻人侃侃而谈,举重若轻,显然常在众人面前高谈阔论。

后人常以为古人谦逊,则必然腼腆,其实若想做名士,无非三桩本领:熟读《离骚》,痛饮酒,以及脸皮厚。

腼腆原因腹中空,不得已耳!

不少学生对此颇为信服,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的这年轻人的说辞。纷纷颌首,更有人认为应当上书皇太子殿下纠偏。

不过另有一些人对此却是冷眼旁观,闻其言后并未立刻附议,反倒望向了职房角落中一个年近四十的瘦削中年。那中年人正就着窗外的阳光读书,并没有立刻抬起头。当他意识到这不正常的静谧时,方才放下书。缓缓抬起头,正好与刚才那年轻人对视。

“南雷兄以为如何?”那年轻人道。

当下有人将刚才的议论简约说了,热切地看着这位自号南雷的中年人。

在此时,这个号并不彰显,而在后世,“南雷”两字已经被“梨洲先生”取代,闻名遐迩。

此人正是四十岁的黄宗羲。

作为黄尊素的长子,黄宗羲公然宣称“承东林之绪”,又是刘宗周的弟子。得了蕺山先生真传。他是法务室中年纪最长者,却不是政法学院出身,为“正统派”所不屑,却能以自身的渊博学识将许多法学生聚于身边,宛若领袖。

黄宗羲听了那年轻人的论说,微微颌首,抚须道:“二曲所言,切实有理。”

众人并没有惊讶。都在等着黄宗羲后面的话。谁都知道,这位崇祯十五年的落第举人习惯先称赞他人。然后再设一问,往往让人无言以对。所以众人都在期待黄宗羲会问出什么刁钻问题来为难李二曲,简直比看戏还紧张。

“然则……”黄宗羲果然面露疑惑之色,发问道:“敢问二曲兄,皇太子殿下所用来研发蒸汽机的经费,从何而来啊?”

这个问题看似有点偏离主题。却又是釜底抽薪。

蒸汽机项目公开之后,全国百姓都知道了朝廷花了巨款研究这种机器。仅仅专项资金而言,朝廷就花了一百六十万两,因为这个蒸汽机计划的实施而产生的其他费用,则归于行政、教育、科研。不能细算。

也是因此,有许多人认为这么一大笔银钱花出去,造出来的东西却拿来白送,简直是败家子行径。

那么,如此一笔巨款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皇太子殿下抄家灭族抢来的么?

或许是吧,但这个答案在皇太子有生之年绝对是错误答案。

“是国税。”李二曲道。

黄宗羲露出君子温和——碾压胜利——的笑容,道:“殿下取之于民在先,理该用之于民在后。岂能以生民之物力再攫取生民之财利?”

李二曲面露愧色,朝黄宗羲躬身行礼,道:“多谢南雷兄解惑。”

“岂敢,岂敢。”黄宗羲回了一礼,拱手道了声“得罪”,旋即又坐了下来读书。

法务室的工作也十分繁忙。如今正处于大立法时期,各种法条层出不穷,法学生们一边在这里学习法哲学,一边了解立法方式和熟悉法条解读方式,同时还要与各部寺沟通,确保不会歪曲误解立法初衷,疲惫痛苦且充实快乐。

而且他们这些人日后都会是独当一面,裁决是非的法官,这样的光明前程让他们更多了一份责任感,绝不能忍受在此碌碌无为消磨光阴。

蒸汽机专利的议论就此揭过,思想碰撞的小火花虽然一闪而逝,却在众人脑中留下了一片斑斓光影,就连他们自己都未必意识得到。

在法务室之外,是否应该以蒸汽机专利谋取更大的利益,然后再次投入改进研发的讨论却越发炽热。各种报纸上连篇累牍,或是分析,或是质疑,或是不讲道理只为皇太子摇旗呐喊,或是不顾真相只为抨击朝政……就连深宫之中的皇帝陛下都已经被科普得知了许多专有名词。

“朕当年读万历朝文档,看到南中士林辱骂神庙老爷的文字,心中虽然不悦,但也谈不上的忿恨。”崇祯皇帝梳理之后,坐在龙床边上,对侍寝的袁妃道:“然则如今看天下议论皇太子,却是喜怒难抑。”

袁妃在后宫中就是个小透明。她也知道皇帝并不喜欢她,尤其是看不惯她的一双大脚。就连今日的宠幸也不过是因为周后身子不舒服,才能轮得上她。

不过身为皇帝的妃子,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袁妃上前为皇帝轻轻捏着肩膀,道:“好在是报纸,皇爷不愿看便不看了。若是以往都写了奏疏进来,想不看也不成呢。”

崇祯笑道:“说来也怪。虽然看着生气,还是会忍不住去看。从这点上,皇太子的度量却要胜过朕了。他可是对报纸不闻不问,颇有二谢淡然之风。”

“小爷恐怕也没空看,天天都要逗弄皇长孙。”袁妃道。

提到长孙秋官,崇祯又有些犯愁。这孙儿如今白白胖胖。种了痘之后更让人放了大半的心。从学说话到如今表现出的各种反应,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当然,跟他爹相比还是逊色了许多。

如果放在朱慈烺之前任何一个皇帝手里,这样的儿子简直是天赐之宝,足以交付国家社稷。但因为朱慈烺实在太过逆天,以至于让人生出了“此子不肖其父”的错觉。

——恐怕儿子也有这种错觉,所以反对自己册立皇太孙。

崇祯心中暗道:可是一向算无遗策、无所不知的儿子怎么会忘了神庙时候的事?那时候神宗皇帝迟迟不立皇太孙,正是因为对皇太子的位置有想法啊!

自家人知道皇帝与皇太子之间是父慈子孝,但千里之外的外官则只看到皇长孙四岁了。既没有封王也没有封太孙,指不定怎么恶毒地揣测天家的阴暗事呢!

……

“不立皇太孙是不希望这孩子懂事以后发现自己‘八风吹不动’。”朱慈烺对段氏解释道。

段氏脸上铁青:“小爷真的存了择贤的念头?”

谁能保证贤良的皇子一定出于中宫呢?如果立长难不住皇太子,那么立嫡岂不是也危险了?

“我固然希望自己的继承人优于常人,但有些事是没办法的。”朱慈烺叹道:“神庙的故事就在眼前,因为君臣不合,真真是遗毒三代,险些亡国灭种。我怎么可能在国本的大事上与天下士林为敌?”

段氏脸色缓和下来,微微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皇太子可是个从来没认过输的人啊!现在怎么放软了?再说他现在普及教育,提拔东宫官。这不就是在培养羽翼么?到时候他有这干铁忠之人,还会有第二个东林出来仗义执言么?

“既然小爷没有这个心思,就先立了皇太孙,以定天下人心,不好么?”段氏温言软语劝道。

“不是跟你说了么,小家伙如果没有危机感。会肆意妄为的。”朱慈烺道。

“有小爷这般教育,怎可能长成那样?定然是十分懂事的。”段氏娇嗔道。

“以后再说吧。”朱慈烺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着急的?”

“小爷就直说吧,秋官哪里不合爷的心意?”段氏愈发急道。

朱慈烺早就考虑过了自己死后可能面临的政权问题。在他看来,自己的兄弟和其他儿子——如果有的话,是不可能对皇位造成危险的。真正可能夺政的。正是被粉碎过一次的文官集团。

任何一个身在官场里的人都希望获取宰执天下的权力,无论什么时代都是一样。与其闹得国家分裂,朝政废弛,不如放手让长子跟文官角力,胜则继续大权独揽,败则借由自己创立的制度垂拱而治。

只要大明不至于伤筋动骨,子孙不至于走上断头台,这就可以了。

从这点上来说,朱和圭又是生而注定要战斗的战士。甚至可以说,每一个大明的皇长子、皇长孙,都是战士。这就是朱慈烺劳心劳力,针对儿童每个生理阶段有的放矢地培养他耐心、细心、专注等品质的原因。

而适当的危机感,则是孩子懂事之后的助力。

没有任何危机感的人,注定是不经风雨的幼鸟,哪怕他们再畏惧皇帝父亲,都不可能成为铁骨铮铮的战士。

“你睡吧,我去处理一些政事。”朱慈烺懒得再解释了,转身便去书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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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九白日风尘驰驿骑(10)

崇祯二十二年冬天,京师通往各地的驿马邮传几乎造成了官道拥堵。

前所未有的景象在大明上演。几乎每天都有上百余骑奔往各地,传送信件、公函、文移、报纸。每天也有数百骑从各地涌入京师,带来地方上的请示、报告、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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