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3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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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蒸汽机进行能量转换。
“怎么说都不为过啊!”朱慈烺叹道。
王徵年纪大了。眼睑脂肪退化,含不住眼泪,此刻已经老泪纵横。
朱慈烺上前搀起王徵的手臂,玩笑着改了两句杜诗,道:“葵心公,我曹身与名俱灭,不废葵心万古流。”
王徵连连摇头:“殿下过誉了,过誉了。”
“我想以公之别号设赏,每五年评选出一个于天下人有极大益处的科学成果、技术发明。朱慈烺道:“公以为如何?”
“这老朽如何当得起……”王徵不安道。
“就这么定了。”朱慈烺笑着面对众人:“在场诸位都是大明第一批科研人士,看起来年不过而立,竟成就如此伟业,前途自然不可限量。日后若有建树,光耀门楣,封侯拜爵,岂非好男儿?今年的葵心奖便奖给经世大学蒸汽机研发局全体人员,大家均分十万两的奖金。崇祯二十七年的葵心奖到底落在谁手,就要看诸位的本领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不由摩拳擦掌。
虽然归根到底无非名利二字,但要说得没有丝毫市侩铜臭之气也不容易。
朱慈烺一边说,一边搀着王徵往实验场外走去,又低声问道:“葵心公,现在这蒸汽机还能被人学去么?”
王徵知道皇太子有心公之于众,他也明白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宋应星在江南创设“化学”,正是通过报刊悬赏,短时间里就弄出了“萤酸”,虽然那东西十分难伺候,除了玻璃雕花貌似也没别的用处,但也能看到公开研究所带来的好处。
民间藏龙卧虎,谁知道有没有能人呢。
“殿下,”王葵心微微皱眉,“论说起来,如果只知道原理,要想凭空复制咱们的蒸汽机,恐怕不能够。”
到底经世大学动用了近两百人,历时四年,花费巨量的银钱,经历了数十次大的失败……才取得了今天的成果,并非知道原理就能够复制的。
“不过若是有人买一台拆开,要想仿制一台倒未必困难。”王葵心道:“大量的心力其实是花在计算、筹谋上的,一旦被人看去,自然一钱不值。”
朱慈烺点了点头。
这就说明蒸汽机本身的技术含量还不够高。如果有了内燃机,甚至是电动机,就算扔给人家也没人能仿制出来。
“这样的蒸汽机,造价几何?”朱慈烺问道。
王徵在心中算了算,道:“造价无非好铁和人工,算下来其实不费多少银子,就是费时。”他又叹了一声:“殿下,其实臣之前也一直苦思不得其解。蒸汽机固然有开创之意,但实用上却未比得上马啊。就说那个火车。没有铁轨就没法走,而铁轨只能用徐州出的苏钢,不算路上运费就得三钱银子一斤,这哪里是铺路?简直就是铺银子啊!”
朱慈烺笑道:“而且苏钢还不好买,对吧?”
“正是。”王徵却笑不出来:“铸炮、造铳都要好钢,要买还得排队等着呢。”
“你想问我图什么?”朱慈烺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段氏,示意她上前,一并道:“其实我要的很简单,国势。”
“《易》说盛极而败。在我看来,大明其实已经走到了一个盛极的关头。我们的疆域已经大到了朝廷无法控制的程度。我们的文化也开始回归先秦、回归唐宋,一味学古,而再难开创。如此下去,国势衰败是必然的,绝不会因为今上圣明而有所扭转。
“所以我要大兴格致之学,非但在眼下利益百姓,振奋人心,还要开启一条新路,一条能够持续向上走,蒸蒸日上的新路。或许我们这一生都看不到铁轨铺满大明,看不到机车呼啸奔驰,看不到升空登月……但我们的子孙未必看不到。只要我起了这个头,后人一代代走下去,大明的国势就不会衰败。”
王徵是士大夫中少有的由数学启蒙,后学经学的人。他的世界观比之其他人更为开放,对世界、国家的思考也较其他人更深邃。因此而产生的疑惑也就更多,所以才会转投天主教,寻求解脱。
此时听了朱慈烺的解释,眼前豁然开朗,似乎摸到了内心中早已存在却归纳不出来的“道”。
只是……
“殿下,即便是格致之学,也终有尽处,到那时又该如何?”王徵问道。
朱慈烺手指朝下,做了个两条腿走路的样子,道:“到那时,人们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已经远不同于古之圣人,自然有人会在经史文丛之中,发掘出新的哲思道理。而这些‘思想’,一样会反过来让自然科学进一步往前走。”
“如此循环交替方是阴阳相推昭昭近乎象矣!”王徵如同醍醐灌顶,茅塞大开,颤声叹道:“恨我时日无多,终究不能见到殿下所创之盛世大明啊。”
“先生何出此言?”朱慈烺道:“现在先生已经是掌舵之人,且保养好身体,提出想法便是了,具体的事便让学生弟子们去做吧。”
王徵叹道:“说到想法,长庚才是不世之才,远胜老朽啊,可惜不能专心。”
朱慈烺从未忘记过宋应星,不过现在看来,还没有到召他回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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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七牒书走报州与县(10)
与王徵、熊明遇吃饭地点定在教授食堂。
从形制上而言,这里与后世的大学食堂没有任何差别,不过因为食不言的习俗,整个用餐过程显得有些沉闷,每个人都专注着自己眼前的食案,等地位最高者吃完之后就停下筷子。
朱慈烺对此已经习惯了,等众人全都吃好,方才将筷子横过来摆放,表示自己用餐完毕。食堂的侍者过来撤了食案,奉上漱口用的清水,再上茶水茶点,这才表示进膳结束,可以说话了。
“那位是薛书言吧?”朱慈烺看到陪在末座的年轻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因为玻璃厂带来的极高利润,使得他并不容易被人忘记。
“正是微臣。”薛书言连忙起身行礼。
作为陪客,很多时候只是个摆设,没想到竟然享受了主角的待遇。
“你不是调入工部任主事了么?”朱慈烺笑问道。
“回殿下,臣是经世大学的客座教授,今日来给一年生讲实验方法的。”薛书言是最早对实验进行系统归类的人,并且写了一本小册子,从而得到皇太子的青睐。
虽然这本册子在某些尖酸刻薄之辈口中,成了“加加减减,上上下下”的废话集录,这的确符合科学实验的特征:实验无非就是在不同条件下取得不同的结果,加温降温,加压减压,记录测量结果,大量工作都可以由学生操作。
薛书言也不以为怪,甚至用这些挪揄之言作为记忆口诀传授给学生。等他知道宋应星在江南研究化学,更是直截了当道:“化学实验根本不用设计,有什么东西都往烧杯里扔就是了。”话虽偏颇,却也形象,只是扔的方法比较讲究罢了。
“不错不错。”朱慈烺道,“总结现象,探寻原理,总结归纳一步都不能少。你的实验方法论,熊先生的公式总结,都是大明的宝贵财富。要传给每个学生。”
众人纷纷口称受教。
朱慈烺又与方以智说了几句话,却是关于定王那愁人的未来。
饶是方以智学贯中西,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向皇太子告罪。
段氏不知道为何朱慈烺要与方以智讨论这个,还是身边女官告诉她:方以智曾经是定王、永王的老师。
爱好军事的永王在段氏眼里也属于不着调的,当下就给方以智打上了个“教不严,不可靠”的标签,寻思着日后绝不能让方教授给儿子启蒙。
“汤先生他们不来这里用餐?”朱慈烺又问道。
王永顺答道:“殿下,几位泰西教授因为宗教原因。并不在食堂用餐。都是小灶做些素菜送去的。”
朱慈烺听说过天主教神职人员有的在周五斋戒,不吃荤腥,以为汤若望那些人也要如此,所以并没有细问。
真相却是因为食堂的伙食过于丰盛。教授的例餐是六菜一汤,餐餐有鱼有肉,荤素搭配。
如果还有特别需要,提前一天告知便是了。
这对于倾向于清贫修行的耶稣会教士而言实在太过奢侈,所以只能要求“特供”。
“是不是全天任何时候都能吃到热饭?”朱慈烺问道。
“回殿下。正是如此。”王永顺道:“即便深夜,食堂里也总是热着饭菜。”
“还可以准备些糕点、零食。以便教授们随时疗饥。”朱慈烺道。
众人纷纷感谢殿下考虑得如此周到,历代重学养士再没人能出皇太子之右。朱慈烺却是始终没有忘记,经世大学其实是皇家的私立大学,开销是自己掏的腰包,收益也是进的内承运库。
现在经世大学还没有展现出自己的经济价值,但随着蒸汽机的应用准备推广。市场化的时间也不会太过遥远。当然,这个推广并非指机车车辆,而是取代大明已经有的几台冷凝抽水蒸汽机,提高开矿效率。而且既然飞轮能够转起来了,用蒸汽机推动钢铁冶炼中的鼓风机。应用上也不会有太大难度。
至于更进一步的应用,则需要在报纸、期刊上公开之后,收罗各行业资深人员的需求。
蒸汽机被恩格斯称为“万能动力”是有其道理的。
想到这点,朱慈烺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再想想瓦特改良后的蒸汽机定型之后十年,才有人想到把蒸汽机放到车上。从这点上来说,大明的科学家两步并成了一步走,成就仍然不容小觑。
王徵却是与朱慈烺刚好相反。
他原本对取得的成绩颇为感兴奋,尤其是他最得意的发明“代耕”,如果能够利用蒸汽机这样巨大的力量,完全可以日耕数百亩,却不需要太多人力。但是在探查了皇太子的口风之后,发现皇太子竟然希望一台机器能有数百、甚至数千匹良马的力气,这期望与现实难免太过悬殊了。
现在的蒸汽机能产生三五匹马左右的功效就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胜在持久罢了。如果考虑到时不时出现的意外状况,就连持久这个优势都不能算。
既然设想没有问题,事实上也做出来了,出现的差距在哪里?
王徵百思不得其解,在皇太子离开之后,又带着儿子来到加工零件的各个作坊巡视,检查零件公差。
王永顺看着父亲如此劳心,心中不忍。可惜他并没有王徵的天赋,没有宋应星的天马行空,也没有方以智对博物的好奇热忱……这些品质的缺乏让他很难通过努力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不过正所谓旁观者清,王永顺很清楚大明至今生产出来的各台蒸汽机性能有偏差,即便同一种设计方案制造出来的机器都有如云泥之别,有的甚至直接崩坏。
这其中的缘故是什么呢?
是老师傅的手艺不同。
王永顺突然想到了火炮。
那东西的要求可比蒸汽机严苛得多,否则很容易害死自己人。
据说炮厂有人改良了现有的机床,使之更加精密,这对制造蒸汽机的气缸显然也有好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能够证明气缸质量的确影响效率——这几乎是一定的,那么下一步工作与其说是改良蒸汽机,不如说是改良镗床精密度。
“父亲,咱们为何不联系炮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与铁打交道的事,或许他们更在行。”王永顺道。
王徵想了想:如果设计上没有问题,那问题也的确只有从工艺上可以弥补了。他道:“炮厂比蒸汽机的保密级别更高,你先报给殿下,看能否去学习一番。”
王永顺应承下来,心中却在思索另一个问题:如果细微的偏差会导致明显的差异,这其中有何规律可循呢?这似乎是数学里的问题吧?
……
朱慈烺从食堂出来,只带了几个侍卫,领着皇太子妃在清华园中散步。段氏蒙着面纱,本有些担心被人视作异类,谁料明时北京已经有了风沙之患,许多人上街都会蒙纱,而这个时代的男子又有不少比女子更注重外貌,蒙纱之人自然不在少数。
朱慈烺走走逛逛,道:“只从林园来看,这里却比宫中好看太多了。”
皇宫之中为了安全考虑,不允许出现成片的高大乔木。但是人终究是自然界中的一份子,对绿色森林的向往与生俱来,即便强行割裂也不可得。
“殿下若是欢喜,日后妾在钟粹宫也种些植木。”段氏道:“在山东时,妾就与妹妹种过一颗小树,如今也不知道长多大了。”
“你可别说出去,”朱慈烺笑道,“否则山东不知道得种多少棵‘皇太子妃手植木’。”
段氏抿口笑了笑,又道:“殿下,为何经世大学中没有女学生呢?”
这话却问到了朱慈烺的痛处。他道:“别说大学,就连乡学里都鲜有女子。富贵人家不需要让子女出来读书,寻常人家的女子读完蒙学,也就到了嫁人的年龄,很少会再进一步。”
这对全社会的人力资源得是多大的浪费啊!
朱慈烺觉得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打击。
段氏却没有意识到,又问道:“殿下,臣妾一直好奇,那些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