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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节

金鳞开-第3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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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春哥儿给这孩子准备了名字没有。”周后道。

崇祯笑道:“哪里轮得到他?朕早就想好了名字,正是给皇孙用的。”

周后也笑问道:“是甚么?”

“他该是和字辈,从土旁,”崇祯道:“圭字就再好不过了。”

圭从重土,是贵重的礼器。《周礼》以青圭礼东方,说明这位皇孙的东宫身份。

“好,好,还是让人尽快报与春哥儿知道。”周后说完,突然略有失落道:“日后不能再叫春哥儿了。”儿子有了儿子,已经是彻底长大成人了,不能再以乳名称呼。

对于帝后而言,一桩心思总算了结了大半。只要杏林大学研究出来的萌霜有用,不叫皇孙染上天花,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就大了许多。从这位皇孙身体状况来看,小脚踢得十分有力,不像是体弱夭折之象。

朱慈烺是在十日后才知道的消息,这其中还有飞鸽传书的功劳,可见帝国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朱和圭,这名字有些土气啊。”朱慈烺看着家书,放入“已阅”栏中,对陆素瑶道:“医疗队和李道长在台湾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陆素瑶还在为皇太子喜得元子而兴奋,突然间被问到政事,颇有些反应不能。

“控制情绪。”朱慈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许多事只要知道一下就可以了,不要浪费时间精力。”

陆素瑶应声称是,连忙收拾心情,汇报道:“医疗队和李道长都已经在汉民村落住下了,都是施医送药,颇得当地汉民爱戴。不过台湾土民对汉民颇为抵触,目今进展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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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八衔枚夜度五千兵(9)

在目前这个时代,还没有人知道台湾岛上的土着民到底来源哪里。不过因为政治需要,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相信他们是上古越人后裔,起码从“披发文身”的习俗上看符合古籍的记载。

然而谁都无法解释这些古越后裔为何会有猎头的习惯。

越国是夏后氏所建,立国的目的就是祭祀大禹,其所行夏礼之中并无猎头祭祀的内容。而台湾本岛土着非但有猎头的习俗,更是将之升华成了一整套的礼仪形式,从发起到组织,继而占卜出猎,然后狩猎人头而归,割头皮纪念,饮血酒庆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野蛮杀戮了。

李真虚到了台湾岛上,依仗自己出神入化的轻身隐匿功夫,跟踪了一次当地土人的“出草”。那次出草并非针对汉民,而是向另一个土着部族复仇。他亲眼看到了从猎杀到返回的过程,也看到了土人掰开死者的嘴,灌入酒水,然后从脖子处接了血酒分饮。

这次的夜行窥视恐怕是汉人最接近土着民的一次行动,而且危险性极高,可一不可再。就连李真虚本人都不确定自己若是再走一遭,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

“为师欲前往大肚国,与其国主相商。”李真虚环视座下弟子:“尔等在此间好生经营,凡有求医问药之人,切切不可轻慢。”

众弟子纷纷请求同去,为师父担负行李。李真虚却知道各个徒弟的能力,若是有事,自己或许还能夺路而逃,而这些徒弟恐怕就得留在那里被人割头献祭了。

听说有天师要去大肚国,当地的汉民却不肯让他独自前往。

有个受了李真虚救治的汉民。带着儿子来到李真虚面前,诚恳道:“道长,你是外来客,言语不通,习俗不明,怎能贸然前去?我这大儿子名叫陈念祖。曾跟着红夷人去过大肚国,在那边也有番人相识,让他做个向导也好。”

那陈念祖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只穿了一件麻衣,露出里面精瘦的身骨。一双眸子倒是漆黑,滴溜溜打转,看起来就十分灵动。

“道长,我真有熟识的番仔在那儿,正好找他带路。”陈念祖道:“若是没有当地人带进去。他们会伏在草里割人头的。”

李真虚并不畏惧,淡然地摸了摸陈念祖的头顶:“你不怕么?”

陈念祖笑道:“旁个或许要怕,我却怕什么?我去了也有好多次,算是熟人了。”

李真虚看着这对父子期盼的眼神,想想有个向导总比自己硬闯要好,便点头应承,约好了上路的时间。又出钱让陈念祖置办一些当地人看得上的礼物,这才往大肚国所在前行。

李真虚等人在魍港上岸。所住的村落也在魍港附近。从魍港南下百五十里就是荷兰人的要塞赤嵌城,北上百五十里则是台湾土民所建的大肚国。先行渡海的汉民也称之为番仔国。

这百五十里的距离足足走了李真虚和陈念祖三天光阴。

有些地方可以借路,有些地方却只能绕行,否则便要被土民伏杀。李真虚沿途听陈念祖介绍当地番人故事,心中也不免庆幸带了他这么个向导,省却许多麻烦。

陈念祖也的确当得起向导二字,对沿途村社十分熟稔。知道各家所需,毕恭毕敬奉上礼物,人家也不会为难。说起来这些住在平地上的村社都属于平埔人,也就是汉人说的“熟番”。那些仍旧住在深山里的生番土着才是完全无法沟通。

大肚国就是一个平埔熟番组成的部落联盟,共有二十二个村社服从大肚王的管辖。如今的大肚王已经年过四十。国姓甘仔辖,名叫阿拉米。即便他们自己人也不知道这是第几代国王,而且真正能够统领的村社也只有其本人出身的大肚社。

“仿佛华夏上古之时。”李真虚略一对照:“想来其国王在众人中颇有名望。”

“番仔都叫他勒伊恩,若是翻成汉话,便是太阳之主的意思。”陈念祖道:“倒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蛮荒之地,眼界不开,故有夜郎自大之事。”李真虚抚须笑道:“我等入乡随俗便是了,没必要在这虚名上计较。”

陈念祖暗道:这位真人的确识时务,我们过去人家地盘总是要低一头的。

两人一路走走说说,倒也不觉得无聊。第三日晌午,李真虚二人走到了一条宽河沿岸,河对岸有一座大山,如百雉高城一般。

陈念祖奔向那河流,掬水洗了把脸,又拨了拨水,取出一个葫芦装了清水,递给李真虚道:“先生喝水。待过了这河就是大肚国属地。那山就叫大肚山。”

李真虚接过葫芦却没有喝,道:“如何联络你那故友?”

“这个倒是简单,”陈念祖道,“他家就住在河对岸,待我泅渡过去,找他借了竹排再来接先生。”

李真虚点头,自己寻了块河边巨石坐下等陈念祖回来。

此时正是台湾最热的时候,陈念祖脱衣下水,片刻之间就已经游到了对岸。再往深处走了没多远,隐约便见一座简陋村落。房屋皆是茅草、蕉叶所造,周围又以杂木插在地上,像是篱笆,只是标明地界,却什么都防不住。

陈念祖到了村子外面,也不贸然进去,只是喊道:“他巴托!他巴托!”

不一时,村子里出来几个男子,都只有十五六岁上下,脸上还没有纹身,表明他们没有猎过头,尚未成年。领头那人见了陈念祖,面露喜色,叫道:“念祖,你来了。”说的却是闽南语。

陈念祖也不再说绕口的官话,只以闽南话与他寒暄。

这他巴托虽然年纪不大,但在伙伴之中最为强健,隐隐有头领之势。不过大肚国以女子为贵,男子虽然可以任国王,但说穿了只是战士的首领,族中大事还要女子们决定。也是因此,陈念祖准备了不少女子喜欢的东西,比如布匹、银钗、还有李真虚带来的玻璃镜。

先送了礼物给他巴托的母亲,陈念祖理所当然受到了全村人的欢迎。他巴托也友善地带着伙伴过河接了李真虚,然后在村中招待二人。

李真虚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热情好客的番人,总算常年修行,心性坚定,并无惊异之色。他这份淡然也让当地人为之钦佩,乐得与他亲近。有陈念祖这个翻译,李真虚也正好询问了许多土民之中的习俗、信仰、禁忌,欣喜地发现土民之中果然有古越遗风。

这些土民崇信祖灵,祭祀先祖,相信祖先会庇佑或者惩罚整个部落。同时他们也有各种自然崇拜,相信万物有灵。从信仰上来说,土民显然与华夏并无冲突。

“祖先的身体不在了,但神灵必然永存。”李真虚道:“所以我们敬奉他们,就应当视他们还活着一般,好让祖先庇佑我等子孙后裔。”

陈念祖将这话翻译过去,村社中几位年纪大的祖母纷纷动容,道:“原来汉人中也有懂事理的。”

李真虚笑道:“汉人都懂事理。只是有些汉人离家太远,没有了家教,让人恼怒。还有些则是因为各家风俗不同。譬如我汉人到友邻家中,要问候其父母大人,也要敬拜其先祖,若是在这里,就不知道是否算是冒犯了。”

几个祖母听完翻译,面露喜色:“只要不犯禁忌,我们也是乐见外人来祭拜先人的。”

祖灵崇拜都会衍生出“视死如生”这一特征,这是因为这种信仰本身就是基于祖灵与后人同在的基础上。不尊重别家的祖先,可能引起战争。同样,尊重别人的先祖,也会赢得好感。

陈念祖不知道李真虚的用意,只以为那是江西地方的风俗。按照福建某些风俗,各家祠堂都只有有辈分的男子才能进去祭拜,哪里轮得到外人去祭拜?而且就算是拜见朋友的父母,那也得过命的交情才行,否则人家的父母怎肯轻易见你?

李真虚这么说却是带着试探的引诱。

引诱这些番人同意自己祭拜其先祖。

若是番人不同意,自己也没甚损失;若是同意,则是一个传教的大好机会。

道教的支柱之一就是科仪。

科仪的目的说是与神只沟通,但真正的作用却是借音乐、形体、舞蹈,用艺术和神秘让观者心生敬畏。有了敬畏,才有了依止,从而才能产生信仰。

李真虚没有携带乐器、法器,但对他这个层次的高真而言却丝毫不成困扰。问清禁忌之后,李真虚长吟一声,将所有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提神醒脑。旋即踏罡步斗,身形翩翩,仿佛云鹤,口吐咒言,像是吟诵。若是换个舞台,打上灯光,足以堪称歌舞艺术。

无论是文明还是蒙昧,人的气质就是灵魂的脸。

李真虚心存清静,身上自然流淌出自然之气。一套临时草创的祭拜礼仪完成之后,旁观土着无不心生仰慕,暗自惭愧:原来我们之前祭拜祖先的方式真是简单得近乎简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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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九衔枚夜度五千兵(10)

人性中有些根源的本性是不分民族和文明的。

比如对自己的不自信,又比如攀比心。

李真虚正是利用了这两点,在小露一手后重新入座,对刚才的事闭口不谈,仿佛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番人当然也不会纳头就拜,求李真虚传授这等繁杂而富有美感的祭祀仪式。然而出于自己都觉察不到的自卑,以及攀比,一颗小小的种子已经在这些番仔的心中扎了根。

到了这个大肚国外围村社,李真虚反倒不着急赶路了。

他在这个友好的村子里呆了数日,两次施展了神奇道术,最终等来了大肚王阿拉米的使者。这完全是因为道术口碑传到了大肚社,而太阳之王阿拉米正好被“鬼寐”折磨,想请这位汉人道士驱鬼。

陈念祖此时对李真虚道长的神通已经深信不疑,自告奋勇为李道长准备法器。李真虚只见了阿拉米一面,就知道这位番仔王其实是肝郁气结,湿热困阻,故而整日没有精神,昏昏欲睡,晚上又容易做噩梦惊醒。

这是因为原住民久居湿地,又喜食生冷蔬果,所以很容易被湿热困扰。至于肝郁气结,则是另有外因刺激。

这刺激便是来自南面的红夷番。

一六二五年,荷兰人被明军赶出澎湖之后,在大员一鲲身建热兰遮城,开始作为统治台湾的中心。

一六四二年,时任巴达维亚总督将军的安东尼?范?迪门派兵驱逐了台岛北部鸡笼(基隆)的西班牙人,并将西班牙人所建的圣多明哥城改为安东尼堡。

荷兰人取得了南北两个据点之后,将自己视作全台的主人,并派兵南下征服原住民部落。在两年前,也就是崇祯十八年。耶历一六四五年,荷兰人进攻大肚王国,并在三个月后彻底征服了这个部落联盟,至此统治了整个台湾西部地区。

阿拉米作因此受到的羞辱足以成为他犯病的诱因。

他一直觉得自己愧对祖先,所以“祖先”也就理所当然会在梦中对他进行惩罚。

对于明朝的医生而言,只要不是太过平庸。碰上这样的病症都不至于觉得棘手。

李真虚心中有数,口中却道:“果然是邪灵作祟,国主且放心,待贫道命弟子送来法器,当可做法驱逐邪灵。”

大肚国的巫婆们并没有神权不可侵犯的概念,朴素地因为久久不能医治国王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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