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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节

金鳞开-第1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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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样的战略决策也符合满清的当前需要:西北的大同榆林一线与蒙古相接,如果能够占据这片地方,关内关外便浑然一体。就算无法打下整个明朝,也能造成南北朝的局面。而山东对于满洲人而言只有一条运河,显然没有秦晋那般重要战略地位——他们可不会先知先觉地知道江南竟不战而降。

而且兵势如水,由高向低打总是占有优势,除了本朝太祖之外,开国帝王建功立业无不先取秦晋之地。若是有能够守御二省的兵力。朱慈烺也不会愿意从山东起家。

再有一点就是:恐怕满洲人更加忌惮李自成,而残明对他们而言还是能够借以笼络人心的旗帜。有这一出一进之间的优劣之别,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们要选择西北作为主攻方向了。

“闵子若!”朱慈烺唤来自己的副官,道:“记录,军令。”

闵子若不敢迟疑,当下掏出硬面小抄本和炭笔,准备记录。

“第一,传令坦克司,护驾只到临菑。然后回归近卫一营建制;第二,传令单宁,近卫三营尽快收复广平九县,扼制滏口陉;第三,传令萧陌,明日启程返回济南,我跟他一起去。第四,传令肖土庚。火器司移驻济南,新近铸造的一七炮优先配发近卫一营;第五。传令陈德,优先安排胶州至潍县、潍县至济南的道路工程。”

闵子若下笔如飞,有些地方只以自己能够辨识的符号做了记录,生怕漏掉任何一点。

朱慈烺等闵子若停笔,又道:“第六,传令萧东楼。集结部队,移驻兖州,扼守青石关,随时准备出关接应。第七,传令罗玉昆。收复淮安,我要见到刘泽清,或者是他的人头。然后固守徐州。记下了么?”

“回殿下!记下了!”闵子若额头已经泛起了一层汗光。

“立刻传下去,不要耽搁。”

闵子若哪里敢耽搁,飞也似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喃喃自语重复刚才得到的军令,以免等会连自己记下的符号都忘了。

陆素瑶很快也被唤了进去,奉命去准备皇太子出阵的戎装和换洗衣物。

朱慈烺独自坐在书房里,展开全国地图,手指围着山东画了个圈,终于安下心来:七条军令之后,整个山东除了西面与河南交界处略显单薄,其他方向已经没有威胁了。而河南当然更没有威胁,自从李自成退出了北京,整个河南闻风而动,兴起了上百支“义军”。

不过这回,义军都是打着“灭贼复明”的旗号。

而且之前归德府知府桑开第和参将丁启光光复了归德府,逮捕治下各县的伪顺县令、官吏,送往南京。为此朱慈烺也不吝赏赐官爵,委任桑开第巡抚河南,丁启光为河南总兵,尽快收复失地,恢复大明统治。

虽然从数据上看,豫兵似乎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但实际作战能力上,他们却属于负分,甚至比没有更可怕。因为一旦遇到稍稍有力的攻击,他们就会返身逃跑,冲乱己方的阵脚。

如果说东宫军能够承受十分之三的战损而不溃败,那这些土贼和流民组成的队伍,恐怕连百分之三的战损都无法承受。

虽然还不知道巴哈纳和石廷柱带了多少兵南下,但是照之前的情报分析,人马应该不多。不过眼下还没有大量守将投降满洲,所以这批兵马势必是东虏真夷,战斗力较强。

准确地说,是野战能力较强。

东宫军系统虽然不惧野战,但更擅长的是依据工事进行守城,这主要是因为火炮不便运输的缘故。同时守城战说穿了就是拼消耗,守方消耗的是物资,而攻方消耗的是人命。这又恰恰是朱慈烺的优势和多尔衮的劣势。

若是打掉了多尔衮伸向南方的爪子,是否会引来十万东虏的倾巢而出?

朱慈烺朝后仰倒,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眼,对于未来的战略性问题也难以把握。

任何一个有理性的元帅,都不会尽数调动大军,让自己的本阵空虚。如果十万满洲兵南下,旬月之中不能分出胜负,李自成难道会在山陕坐视旁观?不过多尔衮已经做过这么一回了,此番满洲大举入关,正是拼着沈阳的空虚不顾——当然,在辽东地方也没有什么武装力量能够威胁到沈阳。

这时候若是在旅顺有一个师,绝对能让多尔衮胆战心惊,辗转反侧。

——要是毛文龙的东江镇还在就好了。

朱慈烺猛地抬起头,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这是他前后两世养成的习惯,一旦发觉自己陷入负面情绪,就用这种刺激挣脱出来。不得不说,这种小刺激还是很管用的。

……

皇帝和内宫诸娘娘的圣驾离开莱州,引得百姓在城外连绵数十里,就为了看一眼圣容。当然,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最多只能看到排场而已。

“这路上……”崇祯皇帝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坐在加大加宽的四轮马车,由八匹纯色马拉动,已经算是当前朝廷能够维持皇帝体面的最大程度了。

周后一样坐在马车里,闻言抬起头:“怎么?”

“你不觉得没甚颠簸么?”崇祯很想掀开帘子去看看,地上到底铺了多厚的土。他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只是叹道:“国运如此,实在不该再如此劳民伤财。”

周后放下手中的书,不以为然道:“你刚才不也听到了?外面百姓山呼万岁,可见春哥儿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崇祯没有说话。他刚才清楚听到道路两侧传来山呼之声,没有丝毫不情愿和悲怆,反倒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欣喜之情。这种难得的拥戴让他极其享受,恨不得停下车驾,去见见这些在艰难时刻仍旧忠于大明的子民。

不过想到这条路,崇祯又有些迟疑,在他观念里,任何大的工程都伴随着劳民伤财的副作用,尤其是修桥补路这种没有任何收益的工程。

——见了慈烺,还是要说一说。

崇祯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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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洪炉照破夜沉沉(四)

莱州作为帝国的临时心脏,在三个月里经受住了前所未有的人潮冲击。陈德也在人流如织的状态下,出色地完成了从莱州到潍县的道路硬化工作。

新的道路以砾石为路基,上面铺设碎石和砂浆的混合路面。整条新路高出地表三尺多,两侧还挖有排水沟。

这样的设计是取自于京师和江南的道路标准,在山东还是头一次出现。好在江南请来的营造工匠中有不少也懂得造桥修路的,给陈德省了很大的麻烦。

与京师和江南不同的是,路面材料是最新的东西方混合砂浆。

早在唐宋之前,民间就用石灰石、黏土、砂子搅拌出砂浆作为砖石黏合剂。不过华夏传统更偏向于土木结构的住宅,所以砖石一般用在城墙、堤坝和墓穴之中。而城墙用的砂浆有更高规格的配置:糯米汁配石灰。

南京城墙就是这样修筑的,在抗战中倭寇的迫击炮都敲不开。然而成本也是极其昂贵的,不可能拿来铺路。

泰西的土水泥源自古埃及人。他们最早也是用尼罗河的河泥修筑建筑,在干燥炎热的沙漠十分管用。在公元前三千年到二千年,古埃及人开始煅烧石膏作为建筑黏合剂,并用于金字塔的修建。

再往后的古希腊人不烧石膏,而是烧制石灰石,得到石灰,用以作为建筑中的凝胶材料。

古罗马人吞并了希腊之后,继承了希腊人使用石灰的传统,在石灰中掺入了砂子和磨细的火山灰,最终得到了“罗马砂浆”。

中国没有火山,没法复制罗马砂浆的配方。不过山东是个盛产石膏的地方,用石膏代替火山灰。民间水泥配方,充分煅烧磨细,便取得了这种新型的水硬性材料,虽然名为砂浆,实际效果却也与水泥无甚太大差别。只是在没有确定配方之前,砂浆的质量并不稳定。好在现在的道路而言暂时还不需要考虑工程质量问题。

只要能够让足够多的马车快速通过就行了。

当一辆辆炮车在双马的拉动下,疾驰在平整坚硬的道路上时,先进道路带来的战略优势,明白无误地展现在了世人眼中。

沿途州县在路边每十里设立一亭,每亭有专人负责茶水和简单伙食。五亭设立一驿,供往来人等住宿、饮食。也备有挽马和乘马,好让往来公务人员换用。

这些地方看似加大了地方行政开销,其实却也解决了弱劳力者的就业问题,属于以工代赈的一部分。随着商路渐渐恢复。往来的商旅渐渐恢复,也大大缓解了支出问题。

“驿丞,速速换马。”一队人马在馆驿门口停下,为首的军官大声叫道。

年迈的驿丞连忙出来,让配属驿站的少年役夫牵马过去,然后将大汗淋漓的挽马换下来,带到后面擦干身子,喂它精细豆料。好好恢复。按照最近突然多起来的炮车,恐怕明天还会有一两辆路过。照此算来,这些马只能休息一天,就又得跑上五十里了。

“再打点水来,为了省马力,弟兄们都是在路上跑的。”那军官龇牙咧嘴,从腰间鞓带上解下椰瓢。灌了口水喝。

“长官们要用些吃食么?”驿丞上前好声询问道。

那军官看看天色,道:“前头再说吧,今日已经慢了一程。”

役夫换好了马,军官又查看了一下车轮车毂,吹哨下令继续赶路。

驿馆里一应商旅看得新奇。等那驿丞进去,纷纷扯住了问道:“这是哪里的军爷?又是哪里要打仗了么?”

驿丞满脸皱纹都笑开了,道:“你们没见那长官肩上的徽标么?那是太子爷的兵马。”

“怎地如此多火炮?”又有人问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驿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权当没有听到。柜台里记账的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再次埋入书册之中,看似是在记账,而笔下的文字却是刚才问话那人的容貌特征,最后甚至还画了个轮廓出来。

那人浑然不知,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已经被人打上了“可疑”的标签。

这些安插在各处通衢馆驿的记账伙计,就是金鳞会第一批专门培养出来的眼线。他们大多能写能画,耳聪目明,受过简单的侦察和反侦察训练,虽然技术程度上最多只能与后世影视剧持平,但认真态度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慈烺很赞赏徐惇的这种培养意识,特别命他将这种训练常规化,开办谍报班,招纳和培养更多的情报人员。对于一个泱泱大国而言,就算徐惇再怎么扩招,人数都不会够用。更何况谍报人员的天赋要求也是极高,并不是随便一抓就是一把的。

相比之下,老牌子的东厂在进度方面倒是有些缓慢,主要力量也都还集中在城市,浑然不知道锦衣卫已经有了新的当家人,而且早就有了夺权的想法。

炮车跑完了土路,登上了新修的硬路,速度更是提升不少。在解决了四轮马车的转向问题之后,高载重量的优势就呈现出来了。凭着配套的硬化路,从胶州到潍县不过花了两天时间。再从潍县到德州也只用了七天时间。

就在火炮陆续运抵德州的时候,单宁的近卫三营终于旗开得胜,获得了建立编制以来的第一场胜利。

崇祯十七年七月十二,近卫三营彻底占领了广平府九县,驻扎在府治邯郸,一边组织人力修建工事,一边对北面顺德府的邢台露出獠牙。

朱慈烺接到捷报的时候,已经坐镇德州,准备德州防御工事了。萧陌也将第一营主力拉到了德州城,从这儿往东是海,往西是太行山,德州正好在两者之间。近卫一营大马金刀往这里一站,东虏便不能左右绕道,想要南下就只有硬拼这颗钉子。

就在七月十二日同日,东虏南路军巴哈纳和石廷柱也正好从京师拔营出发。北路军叶臣部预定在次日拔营,从北面绕过太行山入晋。

“单宁还算准时。”朱慈烺对近卫三营的表现并不算很满意。

大顺军广平防御使瞿凤耆与府尹梁栋跑得快,在李自成西撤的时候就逃了。留下镇守地方的是都尉郭某、掌旅常某,所部兵只有五百,而且没有火炮,兵卒也不曾有严格训练。即便如此,单宁凭着五门一七炮,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打了两天才攻陷邯郸。

不过作训部出身的单宁,在战损控制上倒是不错。而且能够在战后就地征收兵员进行操练,尽量扩充自身实力,也算是成绩平平之中的一抹亮色。

“殿下,德州城小,您还是在济南坐镇吧。”萧陌进言道。

“你是怕我抢了你的指挥权?”朱慈烺笑道。

“末将是担心殿下的安危。”萧陌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认真道。

“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士气还能高一些。”朱慈烺道:“这回是咱们与东虏的第一次交锋。之前我朝官兵在东虏手上一直讨不到好处,关外土地一丢再丢,难免有人会心生畏惧。这回咱们一定要打个漂亮仗,先把以前丢的脸捡回来!所以这回是危险与机会并存,打得好,东虏在年前都不敢惹我们。打输了,咱们就只能龟缩在乐夏以东再熬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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