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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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底层的小吏哪个不是火眼金睛?对宋弘业这副作相半信半疑。有人试探问道:“官人过去了,多半能进个官身吧?”
国朝的官员来源有科举、有封荫、有监贡,还有就是吏目铨选。照《明会典》所说,吏目三年一考,三考满后可由吏部选官。宋弘业在兵马司已经一干二十年,并非没有资格当官,只是当个清水官,远不如自己手上的肥差,自然不愿意换位置。
“就算有官身,也只是个清水官罢了。”宋弘业重重摇了摇头:“虽然太子殿下立马有个大差事给我,不过等太子办完了差,回了宫里,恐怕哥哥全家就得喝西北风去了。到时候还要几位帮扶些个。”
堂下一片静寂。
被排挤出兵马司,终究是rì后的事,而现在看来,跟着太子走,远景近景都不怎么妙啊!
“宋爷,属下有句话,斗胆请宋爷参详。”后排中突然走出来个八尺多高的汉子。他一身粗布褐服,手上指节宽大,满脸络腮胡子,圆圆的蒜头鼻安在面孔zhōngyāng,眼睛细小,却连鼻梁都看不见。
宋弘业看了他一眼,挪开眼神:“chūn哥怎么说?”
十八章早附凤翼攀龙鳞(四)
武长chūn本是保定府人氏,父亲那辈才来了běijīng讨生活。因他长相丑陋,又不拘小节,头发一直乱蓬蓬的,连发髻都隐没了。更别提那把大胡子,须髯如戟,总让人觉得杀气腾腾。
他实实在在只有三十五岁,因为老相,总让人以为是五十三,连běijīng城最最荤素不忌的媒婆都不肯登他家大门。
不过有一桩,在整个东城兵马司里,若说目光如炬,思维缜密,就连那些书办都不如这个粗汉。
宋弘业明白一个道理:可以任人唯亲,但不能排挤有本事的人。故而他心中不喜武长chūn的丑貌,但总还是一口一个“chūn哥”叫着,着意拉拢。这些年来,武长chūn也的确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宋爷,”武长chūn一抱拳,“听说太子这次出宫,是为了防疫赈灾的。”
“这大家都知道了。”有人嘟囔一声。
宋弘业看着武长chūn:“继续说。”
“属下倒觉得不止如此。”武长chūn道了一声,收了声。
宋弘业终究还是得配合地问上一句:“为何?”
“人说反常就是妖。太子也太着急了些。”武长chūn眉头不自觉皱在了一起,道:“一没有圣旨诏谕百官,二没有太子仪仗,三没有召见属官。想太子抚军不过就是为了提升军民士气,没有这三样,他出与不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小子认为,太子不光是为了赈灾才出来的。”
宋弘业微微颌首,暗道:这丑汉还有些本事。只是碍于眼光,许多事不知道罢了。他道:“太子午睡之后就要见属官,明旨最晚明天也就下来了。至于仪仗,那是太子不在乎,而且以太子之英明,恐怕不仅仅是提升士气。”说着,宋弘业将自己如何被太子看中,一路上太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基本属实地转述给了这群心腹。
唯一夸大其词的地方,也只是太子对他的礼遇和青睐。
武长chūn细细听了,一个字都没有漏过,心中暗道:若这些真是太子所做所言,那可就不是英明了,简直是圣主啊!这该不会是宋弘业为了骗大家过去帮他,故意帮太子粉饰吧?
他旋即问道:“宋爷刚才说的大差事……”
宋弘业刚才只是随口加了个“大”字,被武长chūn提出来一问,只好自己圆场道:“一者自然是在兵马司和东宫之间交通消息,再者嘛,我等会要去国子监找沈司业,太子另有要事。”
国子监不是东宫系统。沈廷扬名不见经传,肯定也不是东宫官,否则等会属官朝拜自然就见到了。太子急急忙忙让他去找沈廷扬,多半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重任。这里九成九不会跟他宋弘业有什么关系,但含糊其辞,说得好像他也能参与其间,自然能得属下的崇拜、忠心和敬畏。
武长chūn两条细目微微一眯,脑中已经闪过了好几个念头,暗道:太子突然要见个外官,恐怕真是有其他心思。想那国子监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他见个司业有什么用?莫非是要讨几个监生当文书么?
不过这个消息足以证明,太子不是单单出来赈灾防疫的。再看太子不疾不徐的将总宪捏来揉去,这手段放在大明朝历代皇帝之中也是不多见的。
——与其留在兵马司给人奔前跑后,不如去太子那边搏一搏!
“宋爷,”武长chūn抱拳道,“太子英明,又是中宫所出,rì后继承大统乃是题中之意。宋爷能够从龙得功,实在是祖上积德、宋爷仁义,上天赐福的结果。”
——你要是能学会拍马屁,也不用当一辈子的白役了。
宋弘业听着这蹩脚的马屁,心中暗为这个貌丑人才惋惜一声。
“不过,这屋里都是宋爷的贴己人。”武长chūn又道:“大家都想跟着宋爷奔富贵去,但若是大家都走了,宋爷在这东城兵马司还有说话的地方么?县官不如现管,许多事哪怕天王老子说了,几位兵马也未必会听。”
宋弘业微微颌首,摸了摸胡子,暗道:这两句话倒是说得不错。若是我的人都走了,没有了掣肘,李德那伙人在办差的时候给我下点绊子,我还能找谁说理去?
“说下去。”宋弘业点了点头,口吻却是亲近了不少。
武长chūn一脸憨厚,咧嘴笑道:“宋爷,话虽如此,属下肯定得跟你走。一来属下在兵马司里本就没有什么资历,人微言轻,留着也是吃白饭。二来属下好歹身强力壮,棍棒弓马都能来两下,跑腿还是不成问题的。”
其他人最好是能够踩着宋弘业的船,吃着兵马司的饭。若是宋弘业在太子那边真的混出了名堂,自己这边必然没事,说不定还能狐假虎威往上冒冒头。故而谁都没心思跟武长chūn争这份“从龙之功”,纷纷应和,表示有chūn哥跟着宋爷,大家伙也就安心了。
“有话直说吧!”宋弘业佯怒中透着笑意道:“兔崽子就会讨要好处!”
“嘿嘿!”武长chūn知道这是表明两人身份亲昵,自然不会见怪。他憨笑两声,道:“属下就是想,宋爷这回带走的人,贵jīng不贵多。在兵马司能说得上话的,还是别带的好。等宋爷在太子跟前站住了脚,有了实缺,要用什么人,再往外调。暂时用不上的,就留在兵马司给宋爷当个耳目。”
宋弘业身为领导,不会当即拍板。他轻轻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诸位先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细细思量一下,谁走谁留,空出来的位置又有谁能填上。我宋某人就算要走,也不能亏了老弟兄们。”
“宋爷仁义。”下面人纷纷赞叹道。
“长chūn,你销了差事就跟着我吧。”宋弘业边往外走,边给了武长chūn一个许诺。
武长chūn心头一喜,连声应着,生怕到手的机遇飞走,回头便写了辞表,托相熟的人送了上去。自己收拾了一应杂物,该交割的交割,该带走的带走。他的身份不高,顶头上司又同是宋弘业一党,自然不会多生枝节。
宋弘业安顿好了老家,从司里领了一匹马,往国子监疾驰而去。
十九章早附凤翼攀龙鳞(五)
朱慈烺并没有安稳踏实地如愿睡个午觉。
先是宫里来了太监,宣皇后娘娘懿旨,让他即刻回宫。朱慈烺当然是不肯答应的,他宁可纠集一帮不明真相的文武小官逃往南京,也不愿意再踏进紫禁城一步。
还好随后来了皇帝陛下的圣旨,明谕七卿,太子出宫抚军,着令参随辅佐。有了这道圣旨,朱慈烺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地的不理会母后的懿旨了。不过想想两道旨意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看来宫里少不得要闹腾几天。
明代的七卿是指六部堂倌并左、右都御使。因为右都御使或者右佥都御使等“右职”往往是封疆大吏的加衔,以之统筹地方司法、行政、纪律检查,并不在京中,所以京中只有六部尚书加一个左都御史,仍旧是七位。
七卿是大明的高官主干,皇帝的所有政令都是由内阁发往七卿执行的。而且常有阁臣本身就兼了部堂官,都是当之无愧的重臣。皇帝之所以下旨给这些重臣,要求他们辅佐太子,行的乃是祖制。
洪武初年,太祖高皇帝置大本堂,收藏古今图籍,召四方名儒训导太子、亲王。不久,太子居于文华堂,诸儒轮班侍从,又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
当时,东宫官属除了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宾客以外,还有左右詹事、同知詹事院事、副詹事、詹事丞、左右率府使、同知左右率府事、左右率府副使、谕德、赞善大夫,都以勋旧大臣兼领其职。又有文学、中舍、正字、侍正、洗马、庶子及赞读等官。
洪武十五年,改定左、右chūn坊官,各置庶子、谕德、中允、赞善、司直郎,又各设大学士。随即又定司经局官,设洗马、校书、正字。
因属官太多而无所统率,太祖高皇帝在洪武二十二年设詹事院以总之,二十五年改詹事府。
可以说,太祖的用心就是建立起了一套备用官僚机构。一旦太子登极或者监国,东宫官就要取代正堂官,执行国政。后来太祖意识到这样做分裂国家权力的隐患,才又仿唐宋旧制,让宰辅重臣兼任东宫官,确保“父子一体,君臣一心”。
在明中期之前,太子监国十分频繁。尤其成祖总是亲征在外,仁宗时为太子,常行监国事。正是因为爷爷朱元璋定下的这套规矩,使得国政没有丝毫滞碍,除了军国大事要发往皇帝行在,其他都由太子处断。
到了嘉靖之后,太子之位晦暗不明,太子师、傅、保、宾客都成了奖励阁臣的勋衔,就连詹事府的官职也成了翰林词臣的转阶之官,实际上已经不能支撑太子问事的需要,所以只有让皇帝下旨七卿,直接以国家官员充东宫官的职司。
然而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太子、亲王不能与外臣有私交。所以七卿领旨之后只是做个心理准备,必须由詹事府朝拜了太子之后,以太子令旨安排七卿入见。若是七卿中哪位大员想不开,自己急急忙忙跑去求见,rì后应景的时候便是御史弹劾的好弹药。
如今詹事府詹事是郭之奇,但这个官职只是他的转进之阶,本人正在福建任按察副使,兼摄按察使及协助兵备。朱慈烺曾听说他十一岁就中了秀才,后来又听说他率兵平定闽清贼乱,提兵扼守杉关,对这位能文能武的詹事倒颇有些好奇,只可惜见不到。
正三品的詹事既然不在,其他属官又分属其他各衙门,一时间也没人召集他们前往潜邸朝拜太子。能加詹事府职司的,都是饱学礼制之臣,总算没什么蠢人,得知之后便互相联络,约了时辰聚在潜邸大门前,准备觐见。
吴伟业从崇祯十年就选为东宫讲读官,是真正给太子上课的老师。而且从崇祯十年时的七品官,到如今的正五品左庶子,他的进身之阶就全落在太子身上。听说太子出宫抚军,吴伟业比之其他兼职的东宫官,更为忐忑,故而来得极早。
门子还摸不清太子的脾气,见这小官儿不懂道理,也不知道塞个红包,便权当没有看见,让吴伟业等在外面。直到端礼门前广场上聚拢的文臣越来越多,他才不急不忙地进去通报。
朱慈烺已经被两道中旨扫光了睡意,只是在躺椅上稍稍眯了片刻,便起来写工作安排。闻报说东宫官来了十来个,估计该来的都来了,索xìng早点见他们,把过场走完,开始正式工作。
“大花园。”朱慈烺放下笔,吐出三个字。
当即有内侍往外跑去,对着外面的文臣道:“传太子令旨:兹命尔等入见!”他声音拖得又长又尖,果然是天家气势。
外面的文臣当即按东宫职官品秩排列了顺序,分成两列,鱼贯而入。吴伟业突然发现,站在自己这个正五品庶子前面的,只有寥寥数人,都是平rì没甚往来的前辈官员,想来自己也算是升得极快的,内心虚荣不由大为满足。
他随着队伍不急不躁地往前挪步,眼看着刚刚修缮过的端礼门越来越近,竟然有五进三间,全由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彩画木雕,做工jīng美,朱漆尚未全部干透。台阶高大,板门为扇,上面有纵七横七四十九枚金钉。铜质鎏金的门环,做成了兽面吞环状,尽显天家富贵华丽。
正门的匾额当然不能用温体仁写的“信王府”,但是太子别府而居在大明历史上还不曾有过,所以礼官们对于是否用“太子府”三个字,已经开始了争论。儒生们讲究名不正则言不顺,同时还牵扯到了父母在而别府居,是否“不孝”的问题,所以这场辩论必然是旷rì持久,恐怕等太子离开这里,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现在的匾额用黄sè绸缎笼罩,不露一字。
今天是属官第一次拜见太子,开了中门。
吴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