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梦-第3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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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前来通报的陌生武士,我立刻想念起服部正成来,如果他还担任着大目付,肯定能够预先察觉,然后提醒石谷宣政吧。只可惜他由于年岁渐老,多年辛劳积下不少暗伤,已经于前两年辞职归藩隐居,而少了他的坐镇,目付组的办事效率很是低了不少,主持的石谷宣政和继任大目付的服部正就,都实在是欠缺历练,远不如前辈那么老到。
然后我又怀念起竹中重治。如果是竹中重治还在,以他的资历、威望和才能,还有信景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完全可以弥合将军和众大老、中老之间的分歧,不至于闹到现在这样。一方面,秀景觉得信景任用私人和中枢争权,破坏了幕府的法度,多次向信景谏言,有一次甚至直闯奥之间,当众驱赶被信景乳母中纳言局招来护卫信景的平野长时、长景兄弟,因为他们虽然是中纳言局之子,是平野长泰的亲兄长,却并非从小侍奉的谱代家臣,没资格觐见将军;另一方面,信景则觉得秀景倚仗资历和叔父身份,对他的行事指手划脚,还总拿大御所和幕府法度压迫他,损害了他作为将军的威严,从而连带着对整个中枢都看不惯,更起劲的和大老、中老抗争。
我有些不明白,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在我的印象中,信景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从小到大,都很少违背我和几位辅佐家老的意见。或许,是秀景管得太多太严,让的逆反心理发作了?他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往日的嗣子身份,而是统领整个天下的幕府将军,还统帅近三十万军势平定了东国,有他自己的威严和强烈的自尊。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信景设置的那些机构,都仅仅是在自己的居城之内,而且职权也已经到了尽头。那些人毕竟不是幕府谱代家老众,甚至都不是大名的身份,也没有什么领地和军力,影响力非常有限,真正管理并处置整个天下和日常政务的,终究还是众大老、中老和他们支配的诸多奉行。等到信景掌权时间一长,这些机构自然会彻底为他所用,他也不必再弄那些小花招。
老臣和新君争权,皇权和相权相争,这样的戏码,别说在日本,就是在极度集权的中国,几千年间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拿最近的两朝来说,明代诸帝争不过内阁,纷纷躲进深宫,玩妃嫔的玩妃嫔,玩木头的玩木头,照样天下大治;清朝几个酋长宵衣旰食,凡事亲力亲为,废议政王大臣会议,废内阁,设完全**的军机处,倒是给自己挣了“勤政”的好名声,颇是迷惑了些后世的遗老,可是实际结果怎么样?越忙越乱的有木有?圣母皇太后是否吉祥?倒是载湉年龄还小、兰儿手腕尚嫩时,由众臣勉强折腾出了个“同治中兴”。
当然,在统治者本人而言,这无疑是十分难受的,即使都是些小事,日积月累下来,也会积聚起强烈的不满,从而以各种方式爆发出来,大明如今的万历帝和他的帝师兼首辅张居正,就是一对现成的例子。在这上面,秀景实在是过于死板了些,也琐屑了些,毕竟他是长期担任辅助工作的人,我的本意是让他抓大放小,他却弄成了防微杜渐,任何小事都不放过,犹如一个严厉的管家婆似地。
“书院番设就设了吧,也就四百多武士而已。前些年稍有点出息的大名,哪个不是几百马廻众武士?”我释然的笑了笑,“你替我带封信给大纳言,让他不用太过严厉,平野家那两个孩子,不妨给个千来石领地和谱代旗本身份,放到信景的身边,也不是什么大事,偶尔法外施恩也是允许的嘛……如果我没猜错,公方肯定向大纳言提了这件事情,然后被大纳言以寸功未立、身份不合等理由否决了吧?也难怪公方会感到不满,他毕竟是幕府的首领,不是小孩子了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功业之结(上)
关于王直,后世在国内基本上是一面倒的批判,他也的确纠集沿海海寇,勾连日本海贼,多次劫掠东南沿海地区,犯下了滔天大罪。然而,必须看到的是,王直及其余海寇的兴起,绝大部分是由于明廷前些年实行禁海政策,极大的限制了沿海豪商们的财路,甚至威胁到了不少民众们的生存,而这些大大小小的海寇们,除了劫掠以外,更多的是进行走私贸易,例如王直,在获得海上霸权之前,就已经依靠走私成为海上巨富,然后才加入当时两大走私集团之一的许栋集团,等到许栋和另一闽人集团被明廷剿灭,他就趁势整合诸路海盗,成为整个走私集团的首领。可以说,在走私这一点上,王直与九州大内家、大友家和岛津家做得差不多,后来的郑芝龙、郑成功父子,也不过是走了他的老路,只不过当时锁国的变成了日本,郑芝龙的活动不仅不会受到镇压,反而于沿海地区大有利益,于是得以受到招安,并担当守备沿海海防的重任。
王直在日本也是一样,从他1540年受到清剿、将老巢迁移至日本五岛起,就由于能够带来大批明国货物,深得附近大名和豪族欢迎(尤其是五岛宇久家),两年后还蒙松浦隆信盛情相邀,将老巢迁移到了平户地方。等到后来王直被同乡胡宗宪诱捕处决,日本特地为他建立灵塚,在我那个时代的2000年,长崎福江市(宇久家在江户时代改苗字为五岛,立福江藩)的一些日本商人,还特地前来王直的故乡为他立碑,在整个安徽省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只是,才过了五年时间,那座墓碑就被两名教师趁夜砸掉了……
我相信,以王直在九州北部的名声,二见光成肯定会知道他,关于宇久家和王直的纠葛,他也肯定已经调查明白,如今在我面前作愤慨之状,一方面是为了取得我的同情,一方面也是他的确认为,宇久家和王直的交往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样吧”我思索了片刻,吩咐二见光成道,“既然幕府已经知道此事,还召你前往关东交代,你就先将这番情况通报给幕府,看公方和诸位大老如何抉择。”
“是,”二见光成躬身领命,语气中微微透着一丝失望的情绪,“那么臣下先行告退,安置下来后再来向太政公问安。”
我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主位,回到了直虎和夏津所在的练武场。此时,夏津已经不在场中,只有直虎在走廊上等候,她向我解释说,夏津已经玩了好一会,身上出了一些汗,因此她让侍女们带她下去沐浴和换衣了。
“是么。”我点了点头,沉默着坐到了直虎的身边。
直虎很快发现,我的神情有些沉重,于是关切的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是不是刚才接见二见大人时,得知他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是啊。”我点了点头,将刚才二见光成汇报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虽然直虎是侧室的身份,却也是我麾下的重臣,而且素来倾慕汉风,这件事倒不必瞒着她,说不定还要借助她过人的见识和智略。
“原来如此,”直虎明白了我的心思,紧接着又有了新的疑问,“不过,以殿下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对这件事感到为难吧?就算一时难以查明事实,殿下也可以强行将事态平息下去。争论的双方,二见光成自不必说,即使是朝鲜三道水军,在作为明廷钦封日本国王的殿下面前,也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态度。”
“我的确可以压服他们,”我点了点头,“甚至连事情的真相,我也大致能够推测出来。这件事情,肯定是二见光成挑起,除了他的确自认占据着道理以外,未尝不是想趁此机会,引发幕府和朝鲜之间的争端……而两国一旦发生冲突,他的唐津藩,就是征伐朝鲜的最前线,所部安澜舰队更是当仁不让的水军主力。如此一来,他本人在幕府的地位将大大加强,一旦凭着所部的安澜舰队立下功劳,又能够获得更多的领地。”
“既然殿下明白其中情形,事情应该很好办才是啊?”直虎奇怪的问道,“看殿下的意思,大概是不想和朝鲜发生战事的,那么殿下直接阻止二见大人不就行了?”
“现在我是能够阻止他。可是,如果我不在了怎么办?朝鲜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在朝鲜的后面,是无比庞大的明国啊,”我微微叹息了一声,“所以,我决定先让光成前往关东,为我试探一下幕府,看看幕府和大名们如何抉择……如果幕府和大名们能够妥善的处理这件事,我自然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但如果他们不那么理智,我就必须出手了,要在这股风潮最汹涌的时候,将其彻底压制下去。如此一来,至少在近些年内,不会再有人重提这件事情,而等到天下安宁一段时间,幕府、大名和武士们习惯了平和的日子,更不会轻易再起征战的心思,即使有少数人不安分,有我阻止征朝的成例在前,也很容易被习惯平和日子的主流意见压服。”
“……殿下考虑得很深远,”直虎沉思了一会,“只不过,如果殿下出手,公方殿的威望恐怕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这就是我为难的原因了,”我微微闭上双眼,侧身枕到直虎的大腿上,“别说信景会有抵触,就是我自己,也不愿意走到那一步啊想想之前,我为了让他顺利获得众家臣和诸大名的拥戴,不知做了多少事情来加强他的名望和维护他的威严,甚至还不惜打压周景和义景,可如今却要亲手摧毁这些……”
“或许这仅仅是殿下的猜测,实际的情形会好一点,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也未尝可知?”直虎只好安慰我道。
“那当然最好。不过,这件事情实在太大,关系着数十万人的性命,关系着明廷、幕府和朝鲜的前途,如果真要那么做才能阻止,我自然不能有任何的犹豫,”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感到了一丝疲倦,于是彻底闭上了眼睛,“就当作是我此生所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吧”
……,……
二见光成抵达关东,很快向信景和诸大老、中老汇报了与朝鲜水军的争端。除了在京都对我说的那些事情,他还透露了朝鲜的一些动静,例如去年大司宪、吏曹判书李珥(属士林西人派)提议加强南部沿岸二十余岛的防卫,却被右议政、兵曹判书柳成龙(属士林东人派)压下之事。由此可见,二见光成事先做了许多功课,之所以挑衅朝鲜水军,也正是看准了对方中枢不和、海防松弛的机会。
不仅如此,他甚至连五年前的事情也提了出来。那个时候,我刚刚建立幕府不久,时任右副承旨的李珥认为,北胡(金)正在崛起,南倭(日)已经统合,朝鲜武备松弛,面对任何一方都难以抵挡,因此提议养兵十万,以加强南北边境防御,但是同样被柳成龙等士林东人派大臣否决。
如果说打探朝鲜海防,是二见光成作为安澜舰队统领的分内之事,那么关注对方的中枢动静,关注对方的国防军力,这就超过他的职权范围了,而我显然也低估了他的野心。
我忽然有些后悔,那几天在京都,应该更详细的询问二见光成才是,想必他不敢向我有任何保留。不过,事到如今,预想的药引变成了猛药,再提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就看这剂猛药的药力能够把幕府催化到什么程度吧
如我所料的一样,幕府得到二见光成的汇报,马上就飞快的运转起来。信景亲自出面,召集众大老、中老和奉行们进行合议,私下里自然也会和右笔们商量;而秀景则按照我的既定方针,在合议上极力主张平息事态,以免引起两国之间的干戈,甚至引出朝鲜背后的大明,葬送来之不易的良好邦交和巨大的贸易利润。
秀景的意见,得到了另外两位大老井伊宣直、蒲生宣秀的支持,五中老之首的蜂须贺景胜、主管勘合贸易的浅野长政也附和秀景。可是,信景毕竟是将军,在他表示要更加慎重的考虑此事后,接替石谷赖辰的成田氏长、递补上来的泷川一忠立刻知机的表示了反对。他们一个代表关东新附谱代众,一个代表织田出身谱代众,基本上都可以说是信景的有力支持者,当初之所以由他们上位,是关东、关西两方,以及旧谱代和新谱代之间达成的妥协和平衡。其中的成田氏长,是信景次子吉良景三郎(吉良家景太郎、景四郎幼名分别属纪伊藩和越前藩)的外祖父,泷川一忠则是关东征伐大功臣泷川一益的继承人,也是诸谱代大名二代目中能力出众的佼佼者,身份和资格都足够,我也没有出面干预。
至于剩下的另一位中老小早川隆景,他知道自己只能算半个谱代,因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样的话,信景既无法说服任何一位大老,也没有得到过半中老的支持,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应该放弃自己的主张,然而这一次信景仿佛铁了心似的,接连召开了好几次合议,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面对信景如此坚决的态度,小早川隆景首先退步了,他以年事已高、不堪劳累、恐误幕府大政为由,辞去了中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