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华夏-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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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此时京师的夜晚依旧闷热难当,但洪钧此时却只感觉背上不断浸出凉涔涔地冷汗,他手里捧着不知放了多少时候,已经凉了的茶,继续死死盯着李鸿藻,以等待他的下文。
“陶士。为师来问你,我大清自斌春首赴泰西后,后又有随蒲安臣前往者陆续二十余人,个中可有谤满天下之人?”李鸿藻垂下眼睑,语气深沉的问道。
“没有。”洪钧疑惑地看了看李鸿藻,似乎不是很明白老师话中的意思。
“这便是了!”李鸿藻抬头望着洪钧。语气平和的道:“如此可见,君子始终都要是君子。故所谓君子小人之分野首在其心,至于是不是任过鬼使,却算不上什么。”
洪钧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悟得神色,而李鸿藻则容色平和的继续说了下去:“你洪陶士自幼游学天下,虽食不果腹却仍不忘圣人之教,故而即便是你身在泰西,想来也不会做出有负国体之事的!”
“至于那林鲲宇么……”李鸿藻皱紧了眉头,说道:“林鲲宇乃是名门之后,又是闽省解元,无论文章诗词都是好的……但差就差在,他偏偏喜欢结交洋人!”
洪钧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安静的等待着李鸿藻的下文。“君子重义,小人逐利!”李鸿藻的语气冷峻得令人发抖,“林鲲宇虽有才学,但行事不免如乃祖般好大喜功,此次私通法酋,便是明证,虽然皇太后皇上未加重责,但不允其参考十年,亦是为崇洋媚外者戒!”
“前番朝廷派蒲安臣出使,除二洋人佐理外,又有志刚孙家谷等众人随行,之所以如此,为的是能有人在其身边提醒,防其闹出祸事来!我要你来当这个副使,便是要你时时提点于他!免得忘了我天朝威仪,夷夏之防!”
洪钧只觉得脑中猛地灵光一闪,竟猛地抬起了头来,他望着站在自己对面,深沉得如同幽潭寒冰似的李鸿藻,心中已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洪钧在心中暗暗赞叹道,李鸿藻的这步暗棋计算地实在太过精准!几乎是不动声色的便将林义哲算入彀中!
当然,前提是自己得肯当这个副使才成!
“老师,学生明白了。”洪钧神情庄重的向李鸿藻道:“学生误会老师一片深意,真是该死!学生……愿为皇太后皇上分忧,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副使,学生当了便是。”
“嗯。”李鸿藻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已是一片欣慰和温暖,“陶士,你能如此想,为师亦老怀大慰!”
“此次出使,事关礼教大防,朝廷仪节,”李鸿藻娓娓道来,“而你即身为林鲲宇的副手,自然也应与他通力协作,不辱使命!”
“是,学生明白。”洪钧神情肃穆的答道。
“不过……”李鸿藻话锋一转,继续道:“陶士,你还是要记住——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此次出使,万般皆无紧要,天朝威仪,才是最为紧要的!”他目光凛冽地望着洪钧,“出洋之后,若那林鲲宇当真做出什么有辱国体的事。你虽是副使,却还是要据理力争的,若争之不过,也要即刻修书回国,以使皇太后皇上和朝中百官知晓其悖逆行径!”
“是!学生记住了!”
“不过这也当真委屈你了!陶士,你刚刚说的没错,让你出洋,已是忍辱负重!至于你的清名,你可放心,为师自然也是会设法保全的……”
此时的洪钧,已然沉浸于“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悲壮情绪中,根本不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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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次出使,皇太后皇上特意开恩,赏了大人布政使衔,赐进士出身,那左宗棠要是得知,定当气恨填胸,三日食不下咽。呵呵。”徐润看过廷寄后,笑着说道。
“却是为何?”林义哲不解道。
“要是老朽没记错的话,那左宗棠,是赐同进士出身。”徐润笑道,“这一个‘同’字之差,大人可不要小瞧哦。”
“呵呵,原来如此。”林义哲虽然熟知历史,知道这“赐进士出身”和“赐同进士出身”之间的区别,只是他骨子里毕竟是一个穿越者,对这当中的差别没什么感觉。但在左宗棠这个只考了个举人功名的封疆大吏来讲,却是莫大的羞辱。
“此次进京面圣,大人千万想好了说词,皇太后这一关要是过了,此后再无麻烦。”徐润道。
“这进京路上,正好和先生细细商量。”林义哲说道。
“呵呵,此次进京,老朽就不陪着大人去了。”徐润笑了笑,答道。
林义哲注意到了徐润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哀伤之色,不由得有些奇怪,但他不想勾起徐润回忆起那些伤心的往事,便没有强要他陪着自己进京。
“也好,那就有劳先生在家里坐镇,这样我也放心些。”
“大人进京觐见之后,详情当速告老朽,好为大人谋划。”徐润道,“听闻罗氏于天津亦有办事之地,其信使传递甚速,值此非常之际,大人不妨借用之。”
“这个自然。”林义哲想起了中国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电报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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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正公集:召对》:
“奉命出使英法,两宫皇太后于养心殿召见。
西太后问:‘你打算那日起身?’东太后亦同问。
对:‘臣拟于十月八日从福州动身,乘船政新造之‘威远’舰前往,行至马赛登岸,再赁火轮车行至巴黎。巴黎即法国都城,法国人见中国使臣至,彼必有迎接款陪之礼。’
问:‘国书已办齐交与你否?’
对:‘已接收。’
问:“你出洋后,奏报如何递来?”
对:‘臣于紧要事件须奏陈者,系寄交总理衙门代递。其寻常事件咨商总理衙门,或用公牍,或用信函,均由上海之文报局递寄。”
旨:‘你随行员齐,均须留意管束,不可在外国多事,令洋人轻视。’
对:‘臣恪遵圣训,于随带人员一事格外谨慎。现在能通洋务而深可信任之人,未易找寻。臣意中竟无其选;只好择臣素识之读书人中,择其心中明白、遇事皆留心者用之。’
问:‘你能懂外国语言文字?’
对:‘臣久办船政,识得法文,亦通英语,系从书上看的,及同洋员学的。’
问:‘你既能通其语言文字,自然便当多了,可不倚仗通事、翻译了。实是难能可贵。’
对:‘是,臣每担心言语不通,为洋人所欺,是以在上面下了功夫,现在便用得着,总是不误了国事才好。’
问:‘你上次的事,办得很好。’
对:‘臣此前查明,庚申年流失法国之园中珍物,不下万件,此次臣打算借机向法主进言,促其全还国宝。’
旨:‘如此甚好,你是有要事要办的,可与王大臣随时讨论。’
对:‘臣领旨。’
问:‘你甚么时候可到?’
对:‘只要托赖太后、皇上洪福,一路平安,路上没有耽搁,年底总可到法国都城。’
问:‘你没到过外国,这些路径事势想是听得的?’
对:‘也有翻看书籍、地图查考得的,也有问得的。’
问:‘你若有难办的事,也可说与王大臣知道。’
对:‘臣只是怕别人说闲话,又远在万里,分辩不得,上次为人劾以私通外酋,臣及家小便已受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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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洪状元的饯行宴
旨:‘你放心去吧,我不会像何后,受十常侍蒙蔽挟制(把清流比喻成了十常侍)。国家艰难,须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体国,你须得为国家任此艰苦。你办事明白细心,又肯任劳任怨,年少一辈,实是寻不出几个。你便放心办事罢。’
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恐徒使任过,辜负天恩。又不敢先辞,是以先行禀明。’
问:‘旁人说你闲话,你只不要管它。他们局外人,随便瞎说,全不顾事理。你看此时兵饷两绌,何能复开边衅?你只一味替国家办事,不要顾别人闲说,横直皇上总知道你的心事。’
对:‘承太后天谕,臣不敢不凛遵。’
问:‘总理衙门哪一个不挨骂?一进总理衙门,便招惹许多言语,如今议政王大臣也被他们说的不象样。’
对:‘王大臣为国宣劳,一切担当得起,此岂可轻议?’
问:‘然,这出洋本是极苦差事,却是别人都不能任,你须是为国家任此一番艰难。’
东太后亦言:‘是,这艰苦须是你任。’
对:‘臣定当不负使命。’
问:‘你几时去英国?’
对:‘法国事毕,臣即去英国,不稍停留。’
问:‘英国也有总理衙门?’
对:‘英国称外部。所办之事,即与中国总理衙门公事相同。闻英国近亦改称总理衙门。其实外国话都不同,也不唤外部,也不唤总理衙门,只是所办之事相同就是。”
问:‘交涉的事,你都预备了?’
对:‘是,臣已探知,英女主有意与法争胜,欲将所得之园中珍玩一并归还,以求通商之便。臣当见机行事。’
问:‘能要回来就好。’
良久。
旨:‘你就跪安罢。’
退至原位,跪称:‘臣林义哲跪请圣安。’掀帘退出,辰正二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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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然是秋日,天津卫近来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秋老虎的味道,自前几日那一场透雨后,直到昨个,虽又陆陆续续又降了几次雨,却都是旋阴旋晴,那些许的小雨丝怕是连地皮也未湿尽便已散了,这天也就越发潮闷得让人气也透不过来。偏头夜下了一场透雨,还吹了一阵子西风,清晨起来,响晴的天气,竟透出凉意来。
也多亏了昨夜这场雨,让码头东侧这群前来给洪钧送行的“清流”官员才得以一个个穿戴起全挂子的蟒袍补服,若还是前几日那般憋闷天气,不消别的,单单一个中暑怕就要把此时正团团围在一处的这一群“清流名士”通通干翻在地……
“陶士兄此番远行,实乃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站在桌摆满了新鲜果品水陆珍馐的席面旁的赫赫有名的“清流四谏”之一的宝廷容色凄苦的执起酒壶,将眼前的酒杯一一斟满了,对着眼前的洪钧道:“似陶士兄这样的圣人弟子,名士风流,却要和那个私通法酋,早已忘了自家祖宗的狂悖之徒一样,远赴那法兰西蛮夷之地,受那事鬼之辱!所谓忍辱负重,也不外如是了!”
“竹坡言重了。”洪钧容色庄重地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洪某即已身为大清官员。又岂能为一己之清名而独善其身,却坏了国家大计?”
他话音未落,周围这一干清流当中已是嘤嘤地起了一片应和之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名士也!”
“虽千万人。吾往矣!”
“陶士兄当真不愧是李师傅的高足,当为我辈楷模!”……
宝廷略扬了下手。周遭的嘈杂声立时便安静了下去,他神色郑重地将手中地酒杯向洪钧面前一递,说道:“陶士兄,前路艰难,就请满饮此杯,以壮行色。”
宝廷继续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重逢,还请陶士兄善自珍重!来日方长,留得大有为之身在,方才谈得及上报君恩,下抚黎民。”
以宝廷天生的贵介公子派头,再配上少有的悲戚神色。让这般码头送别又添了几分凄凉味道。
洪钧神情凝重的接过宝廷手中的酒杯,而周遭的众位清流也各自将杯子端了起来,洪钧与大家一一碰过了杯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沉声道:“果然美酒……只是不知去国之后,何日方才得以重饮这故国琼浆?”
旁边的众人一个个早已是满面悲戚,如今又听得洪钧语气中竟已隐隐透出了股不知归期何期的意思,不由得都更显神色黯然。
“陶士兄也莫要光饮酒,这满桌的美味佳肴,便多少也用一点吧。”站在宝廷右手边的同为“清流四谏”之一的张佩纶见众人一个个沉着脸不言声,便故作爽朗地一笑说道:“听闻洋人平日里的吃食都是茹毛饮血——什么面包、奶酪……都是一看上去便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
“只是陶士兄既然要远赴西洋,怕也免不了要效那苏武的旧例,过那茹毛饮血几如禽兽的日子。”张佩纶刻意的调侃道:“此时若不放开手脚吃个囫囵饱,怕你出了洋后连想吃些故国的饭食都是奢望了呢。”
周遭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声,随即便又是一片七嘴八舌:“就是就是,赶紧赶紧的,不然怕你出了洋后,连京城里豆汁儿酸梅汤的味道都记不得了。”
“那是,洋人的东西,哪有一样是养人的?”
洪钧也不由得失笑——他此时的悲戚原本就大半都是装出来的,自出京之前与李鸿藻谋划好了由他来制衡乃至钳制林义哲的计策后,他最初的凄凉心境便立刻被“天降大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