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生指南-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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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晊低头研究了半天,只得承认,回天无力,这盘棋是输了。输了就输了,问题是输的也太惨了点儿,竟被杀了个全军覆没。看见张涵笑容可掬的模样,岑晊闷哼了一声,甚为不满——太不尊师重道了。
“涵儿呀,为师是对你平常的指挥风格有所非议。
在最初,你把自己的中军防守的滴水不漏,结果呢,一败涂地;后来,好一点了。你慢慢有了大局观,知道要全面考虑了,为师是很欣慰的。
但是,你依然延续了以往的指挥风格,只是把防守的范围扩大了而已,十场仗里倒有八场被你打成了消耗战……”
张涵生性谨慎,喜欢谋后而定。他用兵扎实稳重,喜用正兵,却也没有岑晊说的那么夸张。他作战喜欢先防守,然后再伺机发起进攻,也有奇谋妙策,却很少依赖奇兵。
换句话说,他出奇兵是为了牵制,成功了固然好,失败了也不会影响全局。反过来讲,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奇兵就会受到种种限制,即使成功了,一般也不足以决定胜负。
张涵擅长的方面,是练兵和防守。总体说来,张涵眼界开阔,却还是稚嫩了点儿,性格稍嫌谨慎,谋划能力中等,该胜者胜,该败者败,如此而已。岑晊与之作战,十有八九是能占到便宜的,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身的损也不会小,多少有些郁闷。
“消耗就消耗好了,很难占便宜,却也不怎么吃亏。但是,今天你的作战风格怎么又变啦?
……”
今天,张涵下的轻松,行棋随心所欲,屡出奇兵,竟是以奇兵为主,令岑晊一时间很不适应,这才大胜了岑晊。
“咳,为师不是说,你风格变了就不好。可是……”
张涵微笑着听岑晊发牢骚。岑晊是个好老师,他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对经学、历史、律法和军事等都有很深的研究,就是有时罗嗦一点儿,张涵早就习惯了。
兵棋则是在学习庙算时,张涵提出来,岑晊完善的。
庙算本意指,古代用兵前在祖庙里举行一定的仪式讨论决定作战计谋,也可泛指战前决策,或叫伐谋。古人开战前常在庙堂里讨论指定作战谋略。
孙子把庙算分为五个方面(五事:道、天、地、将、法)和七种情况(七计:“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
这种分析在当时是很先进的,在做战略分析的时候,也足够了。可是,这只是一个非常粗略的分析,完全看分析人才的人品。如果分析人比较聪明、客观,并握有充足的情报,分析是准确的。否则的话,就不好说了。
而且,其中并没有一个明确标准,很难准确判断。比如说,天时地利。地利可以判断,基本不会有错误,天时便会有不小的偶然性了。还有,最重要的“道”,即民心,估计没有一个统治者会承认自己“无道”的。
因此,庙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张涵学的晕头转向的时候,不由就想起了兵棋推演。兵棋把一切都量化,相对而言,就减少了很多的误差。
张涵对兵棋了解不多,但地图、骰子、棋子,这些大面上的东西,还是知道的。
“正六方,共有六条边,代表了作战时的六个方向:前、后、左前、左后、右前、右后。基本可以代表了作战时的各种情况了。
……
使用骰子,是因为作战中,有许多偶然性的情况,比如说,一支步兵在一次攻击中,攻击力是可以确定范围的,但是在具体作战中,进攻产生的效果可能是在这个范围的下限,也可能是上限。如何确定呢?
没法确定。这时候,就用骰子确定了。
还有天气。在作战中,天气的影响很大,作战部队遭遇到何种天气,有时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
但是,遭遇到何种天气,也是个未知,同样无法确定。
这时候也可以用骰子确定。
还有突发事件……”
张涵说到得意处,摇头晃脑。
“停,等一下,”进攻还好,用骰子确定天气,岑晊就有意见了,“天气怎么能用用骰子确定?”
张涵正说的高兴,还真没想过怎么确定的,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个,天气嘛,也好办。假设作战发生在秋季,地点就是卞县。
卞县春夏秋冬的天气,我们大致是清楚的。
秋天雨水不少,偶尔也有暴雨,一般说来,十二天有七天还是晴天,三天会下小到中雨,剩下两天是大雨。每下四次大雨时,其中会有场暴雨。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编写一份表格,共计48项,编号为1~48。其中,28项填上晴天——也可以细分,12项填上小到中雨,7项填上大雨,还有1项填上暴雨。
接下来,就可以拿一个八面骰和一个六面骰投,按固定公式计算得到的值'注1',去查编号,其中填写的天气,就是当天所遭遇的天气。”
岑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说来,遇到的各种情况,就都可以这样确定了。
“突发事件也是如此。
举个例子。如果部队行军,偶尔也会有损失。但是,不会有大损失,算不得突发事件。可是,当部队连续遭遇几天暴雨,那突发事件的可能,就大大提高了。这个可能,也可以编张表,用骰子确定。
假如是在山区,那么就可能遇到山洪,树木稀少,还可能发生泥石流;假如在河畔,遇到的就是洪水了;平原上没有这些事,却也可能湿地变沼泽。
诸如此类。
……”
张涵的话,犹如在岑晊心里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按照张涵的说法,一场战争完全可以发生在纸上,这可真是“纸上谈兵”了。岑晊感到一阵眩晕,他本能觉察到这其中的重要意义——如果他能够完成这项工作,毫无疑问,他将名标青史,可与先贤比肩。
于是,岑晊抛开一切事务,专心致志花了两个月时间,初步建立了一套规则。随后,张涵与岑晊,就开始了不断的“纸上谈兵”。随着对局数量的增加,一些儿不符合实际情况之处不断被发现,然后修改。
等到建宁四年年末,关于兵棋的规则,已经形成了二十多万字,五十七卷的书稿。兵棋也正式被分为两种:第一种就是他们两人正在下的这种,彼此之间的行动一目了然,两个人就可以;第二种则更贴和实际,却至少需要三人(增加了一个裁判),才能进行。如果将人数继续增加,完全可以进行真实的模拟一场战役。但是,那样需要的人员较多,往往也要较长时间的准备。张涵与岑晊几人最常下的,还是简易版的。
收拾好棋子,张涵准备与岑晊再下一盘,岑晊却没有多少心情下棋了。他今天找张涵来,可不光是为了下棋。
'注1':设八面骰值为甲,六面骰值为乙,固定公式即为(甲…1)*6+乙,按此求值,得到的结果,即应对相应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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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岑晊'下'
张涵的举动瞒过了天下人,也瞒不过岑晊,发生在卞南庄的点点滴滴,岑晊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张家的打算,他即便不说是了如指掌,却也相差无几了。
以往的时候,岑晊一直装聋作哑,是因为张家所谋都还在规则之内。眼下看来,张家却是野心勃勃了。
若说岑晊对大汉国忠心耿耿,那不是真的,若说他对大汉全无感情,却也不是事实。岑晊曾经是有心做番事业的,出将入相,封妻荫子,千古名垂。这一切,都是与大汉国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但事到如今,他的雄心壮志早已消耗殆尽,并不太在意那些事情了。
不过,现在他一家人隐匿在张家,实与张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张家表现出来的图谋,他是不能不关注的。
手持着一枚棋子,栎木雕刻的棋子,光滑坚硬,颇有一点份量,一个骑兵骑在骏马上,跃跃欲试,栩栩如生,岑晊用手指摩挲了几下,心里千头万绪,没有半点心思在棋上。
他这个弟子,真是个天才。别看岑晊对他的军事能力评价不高,一方面那是他对张涵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对他要求严格;另一方面,他也认为,张涵的能力并不在战场之上。不过,这两年多来,岑晊与张涵反反复复厮杀了几百遍,张涵的进步也是相当快的。眼看着他一点一滴的成长到今日,岑晊实在是感触良多。
得英才而育之,人生一大快事。况且,这个英才,还与他性情相投。几年相处下来,岑晊甚是喜爱这个弟子。所以,他难得有些犹豫,有些话一说破,恐怕事情就不好说会怎样了。然而,再怎么犹豫,此事也不能不问个明白。
“涵儿,你观今日气象如何?”
“先生,弟子眼界浅薄,不敢多语。”
“为师随便问问,你但讲无妨。”
“咳”,张涵清清嗓子,青天白日的坐在大太阳底下,岑晊问的自然不是天气,“那弟子便说一下自己的浅见。”
“最近以来,天上密云高悬,密云不雨,依弟子观,恐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事谁都知道。大汉国内外交困,这几十年来光花在平羌上的钱,就不下几百亿,又赶上天灾人祸,灾祸不断不说,还先后遇到了两个难得的皇帝。桓帝折腾二十多年,又换了灵帝这个更能闹的,大汉国的形势怎么看都不乐观。
看着岑晊面沉如水,微微点头,张涵忽然涌起一阵冲动,好想大喊一声,“打雷下雨收衣服啦~”——当然,他也就是想想。
“哎~,大雨将要到来,又该如何应对?”
“弟子以为,”张涵自岑晊说起此事,脑袋里就没停了盘算,这时已想好了如何回答,“天要下雨,非人力所能挽回。”
紧接着,他话风一转。
“不过,风雨将至,还是要做好充分准备,尽人事而听天命。”
“话不能这么讲,风雨未至,谁也说不准会如何。没准一场大风过后,满天的云彩就一散,雨就没了。
就像那边的槐树,去年遇了虫子,眼看着就要死了,可是冬天里一番整治,这不又开始发芽了。
树大根深啊……”
岑晊想的更多些儿,大汉国四百年的江山,不是那么容易倒的。
“老师说的是,”张涵微微伏身恭听,“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再怎么不济,大树也不是蚍蜉可以撼动的。
但是,自古以来,不自量力的人多有。这些年来,人心不定,流民日众,多有上山落草者。规模越来越大,也日益频繁,却无一不是兵败身死。
会稽许昭贼众横行一时,却也是秋后的蚂蚱,跳不了多久……”
见张涵疾言厉色痛斥许昭,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岑晊不由啼笑皆非。
“……
不管怎么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身为蚂蚁,哪怕是蚍蜉(大蚂蚁),都要明白自己是蚂蚁,不可能推倒大树的。
然而,人有生老病死,月有阴晴圆缺,有生就有灭,树总是要倒的,蚂蚁耐心等待,也就可以了。”
张涵自知道身在汉末,日思夜想的,都是这些,早已想的明明白白,说起来眉飞色舞,自信十足。
“大树不倒,蚂蚁自是忠心耿耿;大树若自己倒了,却也怪不得蚂蚁如何……”
这么做,倒是个稳妥之策,岑晊嘉许地点点头,张涵话里话外的意思十分明确,可谓大逆不道。但几年下来,对于张家的种种,他也不是没有知觉。历经桓帝和当今,大汉国已江河日下,也是众所周知的。人们多不愿意面对现实。岑晊却不会自欺欺人。
以张家的势力,别说训练些许家仆,便是训练千百家兵,有张让等人的照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自然,这家兵还是不能顶盔贯甲,出去耀武扬威就是——话说回来,郡县之兵也没有几多人有盔甲的。张家没事,岑家自然也就没不会有事。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岑晊觉得并无不妥,就放下心来。
放下此事,岑晊心中忽然起了异样的心思——他今年已经年近半百,早已心如死灰不作他想了。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年纪还小,难道就让他们隐姓埋名,寄人篱下,默默无闻的过上一生?
想到此处,岑晊已下定了决心。如此大事,他自要问个明白。
“涵儿,那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见岑晊脸上缓了下来,张涵心中喜悦,彼此之间,也有了几分情谊。岑晊不是个固执之人,可人心隔肚皮,话未挑明,张涵也不知事情最后会怎样。如果岑晊不依不饶,说不得……现在皆大欢喜,自然是一件好事。
张涵不怕岑晊虚与蛇委,掉头便去告密。张家对岑晊实有大恩,岑晊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而且,他若行此事,立刻身败名裂,天下人都会瞧不起他。就算不考虑岑晊正在被通缉,又避开重重阻隔,举报了张家意图谋反,他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张家有家兵,但天下望族大姓哪个没有家兵?张家训练仆役,可天下豪族巨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