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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放啸大汉-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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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祖母死在牢里,我父亲打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双亲,还要背负着亲娘弑父的恶名。常年郁结于心,结果在我六岁时,就撒手人寰。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反复说着一句话‘穷汝一生,定要封侯;汝未偿愿,子孙继之’。”

张放沉声道:“汝父之意,怕不是简单的封侯而已,而是夺回阳都之爵,以振家声吧。”

张承彦深深看他一眼:“你现在明白,我背负着怎样沉重的责任了吧。”

张放道:“你还年轻,又在太学就读,完成学业后,不难获取郎官之职。以你的谋算,加上同属我张氏一脉,假以时日,或许真有时来运转的机会也说不定……”

张承彦摇头苦笑:“高祖遗训,非功不侯,但眼下大汉哪里还有立功业的机会?我也没有姊妹,膝下亦无子女,没有半分成为外戚的机会。靠自己,太难了。”

张放冷笑连声,蓦然正色道:“你错了,功业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去争取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大汉至少再出两个关内侯,而他们的出身,甚至不如你。”

“你是说甘延寿与陈汤吧,没那么容易的。”张承彦吐出一口气,“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以览封侯,有几人会干这样的事?至少我张承彦不会 。”

张放眼神如锥:“矫旨的风险的确很大,但暗害世子的风险就不大么?”

话题终于涉及正题了。

张承彦“哈”了一声,用一种古怪眼神望着张放:“其实如果不是你出了那一档子事,我根本不会想到打你的主意。”

张放缓缓道:“石大公子其人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的怂恿、诱导,他断不敢、也不会想到利用山贼来伏击我。更不会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接连不断的追杀。如果我没猜错,剧辛是你找来的吧?”

张承彦坦然承认:“没错。不过佣金是石荣支付的,我请不起这位杀手。”

张放扬扬眉:“然则要收买敦煌从事,价钱也不会低吧?我想时隔两年之后,石荣不会因为那桩旧怨死咬不放,他还不至于蠢到这地步。所以这事他应当没有参与,全是你一人所为对吧。”

张承彦并不否认:“假公济私,顺手而为罢了。我卖了一些祖产,加上叔母的补贴,足够了。”

张放忍不住冷笑:“真是讽刺啊,拿我母亲的钱,买她儿子的命……能干出这种事,你也是人才。”

张承彦面不改色:“那钱是我应得的——你认为当半年孝子容易么?你在杜陵服过一个多月的丧,想必清楚。”

张放哈哈笑道:“‘孝悌族亲,兄恭弟友’,长安人对仲兄的风评,原来不过价值数十金。”

张承彦淡淡一笑:“的确是廉价了些,只不过少子就算花百千倍价格,也买不来。”

“不劳你提醒,我知道我在长安的名声不好,不过不要紧,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人会装。”张放手指轻叩榻边的食案,将张承彦前面所说的话从头理了一遍,频频点头,“当不成阳都侯就当富平侯,果然好算计!而且,你差一点就成功了。”

张承彦苦笑:“从你重新出现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失败了。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如何清理手尾,消除一切痕迹,不让你怀疑到我。我让人假装刺客,以身挡箭;我以房产为饵,诱使丁甲为我所用,并以他来嫁祸孟修,并在事后将此二人铲除……可惜,机关算尽,还是难逃少子如炬慧眼。”

张承彦沉默一会,长叹一声:“我知道我败在何处,所以无话可说。”

张放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我低估了你。”张承彦盯着张放的眼睛,缓缓道,“我所有的谋划,都是针对当年的富平少侯张放,我相信,这些手段足够对付他了。但我没想到,当他再次出现,竟会如此可怕——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不是他!”

张放灿然一笑,蓦然反瞪,眼里精芒暴涨。张承彦不由得轻啊一声,捂住眼晴,眼泪直流。

张放缓缓站起,从袖里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榻上,然后起身,缓步走向大门:“如果你知道我在西域经历了什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张承彦睁开眼,死死盯住榻上那件东西——弩矢!那支曾射伤自己的弩矢。

张承彦浑身颤抖,用力抓起那支弩矢。他是那么用力,以至指节发白,指甲入肉。抬头,望着那个仿佛融于阳光的身影,不甘地嘶吼:“你究竟在西域经历了什么?!”

张放微微侧身,刺眼的阳光模糊了他的脸,但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与你即将要去的地方一样。”

“什么?”

“地——狱!”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逆子变孝子】

曾经一度是长安话题的富平侯府,又一次曝出大新闻。

那位以孝悌闻名的张氏子弟张承彦,因创伤迸裂,突然病逝,闻者无不扼腕。更令人震惊的是,侯府主母、当朝敬武公主,也因心伤亡夫,悲痛过度,猝然离世。

短短两个月内,富平侯、公主、张氏才俊,接二连三离世。如此景况,长安人除了说富平侯府走霉运,还能说什么?

一时间,富平侯府又是唁者如云。

世人皆道富平侯府走背运,其中真相,只有张放等寥寥数人知晓。

张承彦之死,本就是张放所为,自不待言。唯有敬武公主之死,实是始料不及。而后者之死,与前者密切相关,或者干脆点说,就是诱因。

当日张放与张承彦摊牌之后,自知难逃一死的张承彦如实供述。最后,为了家族与自己的声誉,在张放离去之后,用那支曾射伤自己的弩矢,狠狠捅进伤口里再猛然拔出。饶是张承彦意志坚忍,也不禁发出惨叫,血喷数尺。

而这血腥的一幕,恰恰被敬武公主看在眼里。

敬武公主为什么会来?这并不奇怪,也不是巧合。张放带人气势汹汹找张承彦算账,这一路走下来,府上不知多少奴仆看到,更撞上家令张敬臣。试想,敬武公主焉能不知?

敬武公主得报后,原想这是兄弟间或有小矛盾,等儿子过来请安时再问清楚好了。未曾想左等右等,儿子始终没见出来。敬武公主心中不安,当下前往一探究竟。结果无巧不巧,正好目睹了张承彦自杀的一幕。

这个强刺激,堪比当初看到那带血的世子铜印。敬武公主浑身发抖,捂心倒地——原本就郁积了太多内创的虚弱身体,如何经得起如此强烈刺激,敬武公主这一倒下,再也没能站起。

敬武公主的葬礼,比富平共侯还要隆重,非但长安权贵、几乎所有二千石以上高官,包括馆陶公主、阳阿公主及诸宗亲都来了,甚至当朝天子还派遣太子代其凭吊,规格堪比诸侯王。

大殓之日,张放向天子上了生平第一封奏疏。内容简洁,除去一些哀悼之语,自责之辞外,在奏疏结尾,抛出一枚重磅炸弹——自请于凤栖原张氏祖墓前结庐,为双亲斩衰一年。

此封奏疏一出,震惊朝野。

大汉近几十年没有出过诸侯世子行此孝仪了——能够禁乐禁伎,早晚供俸,就算不错了。

在荒岭间、乱墓前,筑一草庐,苫席枕块,寒来暑往,披麻执杖,服丧一年——如此斩衰,诸侯之中,还没有哪个继承人这么干过。

这富平少君张放是不是疯了?他能扛得住?还有,他离开了,侯府交给谁打理?

无数质疑,沸盈朝野。

其实严格说起来,诸侯们并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越是高位者就越不能离开权力中心太久,服丧一个多月已是极限,再久的话,你确定你回来后府宅不会面目全非?天子要求天下人尽孝,自己本应是表率,为何从无一任天子卧庐斩衰的?就是这个道理 。新旧王权交替时刻,正是最敏感最危险的时刻,一日离开权力中心,再想回来就呵呵了。

因此能这样做的多为士子阶层,尤以寒门士子常见。而这一次,罕有的出现了一位诸侯世子,而且还是前段时间朝野风评极差的那位“逆子”。

此奏疏一出,朝堂之上,无论是否识得这位少君,都不得不暗赞一声。不是赞他孝行,而是赞他聪明——谁都知道,孝这个东西,是做给活人而不是死人看的。富平少君这一手,别的不说,至少他的恶劣名声可以抹平了。

这也正是张放的目的,他无需隐讳,这种事,明白的都会明白。

四月初三,天子批复,准奏。

时隔半月,凤栖原草色依旧,杜陵草庐还没来得及拆,张放再一次住了进去。

这一次,他很安心。

隐患解决了,整个侯府他是唯一的主人,从现在起,他不用担心露馅,也不需时刻提防,他可以放心布置,放手安排了。

有了上次初六的前车之鉴,这回张放不敢再留扈从在府里。初六、阿罴、宗巴,全部带去杜陵,只留邓展、鹰奴牙、三才等府卫在府中保持联络。在张放离府之前,给予邓展新的任命:富平侯府丞。

这是仅次于家令的高级家臣,整个侯府只有两个,内外宅各一。而随着敬武公主的离世,且少君又未纳新妇,内宅丞名存实亡,邓展这才以外宅丞的身份顶替。不过,侯府之中,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入府不过五年,更非家生子的府卫,早晚会取代现任外宅丞,成为侯府新贵。

有三代老仆张敬臣主事,再有邓展从旁协助并监视,加上快捷便利的通讯,可及时获取府中信息并遥控指挥……张放有理由相信,他离开的这一年,非但不会让侯府脱离,反而会更牢固掌控。

更何况,再过半个月,他的伙伴、忠仆就会抵达。随着可用人手增加,对侯府的控制,只会更强……

草庐与离开时并无不同,但再次住进来的人的心态已与前次有所差异了。

张放此次服丧一年,要说是什么感念亲恩,心诚至孝,那未免太虚了。富平共侯张临,这个“父亲”他压根没见过,能有什么感情?敬武公主,从回来到现在,刨去服丧的一个多月,总共就相处了不到一周,见面不过五次……说实话,每次见面,张放都犯尴尬症,只想尽快结束,远远避开。如此,何来孺慕之情?

上一次服丧,张放是为“张放”尽孝;这一次服丧,张放为的是自己。

这一次,张放仍然遵守不饮酪、酒之例,但不再素食。他正长身体,一个月不食肉勉强可以,一年不食肉,那就是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了。他不会虚度这一年:读书、锻炼、了解朝堂、密切关注时局……这就是他接下来每日要做的事。

现在的张放,对朝堂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一知半解,而一年之后,他要成为最了解长安的那个人。

草庐前,张放身穿素白布衣,腰围粗麻布裙,手持丧杖,向双亲之墓叩拜三次后,站起,转身面对初六、阿罴、宗巴,下巴一点:“现在,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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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驿站巧逢】

槐里,距长安百里,是一个县城。出北门往西约十数里成国渠边,设有汉朝西去第一个驿置。

驿置是用来接待来往官员、邮驿的官办招待所。由于不是每天都有足量官差入住,为了不让资源闲置,增加收入,有时也用来接待行商、旅人。区别在于要收费,而官差则是免费。

不过今天置啬夫老徐有些头大,因为在黄昏时分,来了一批骑马乘车步行皆有之的平民。因为眼看天黑,驿置里还空出大半,老徐估摸着不会再有官差来了,咧着嘴接待这批旅客。

但很快,老徐的嘴便瘪了——因为刚刚安顿好这批旅客,竟然忽啦啦涌来一支官差队伍,还有全部武装的骑兵护送。

这下够老徐受的了。

若是天色尚早,老徐还可以让前一批客人前往槐里投宿,以腾出地方。但此时天色已晚,城门早闭,你能让人家到哪去?可是,也不能不接待官差吧?

结果老徐又是协调,又是腾空合并房子,折腾半天,还差两间房不够,除非两批客人部分人员能挤一挤。

那批平民还好说,但那伙骑兵一个个浑身散发煞气,一看就知不好惹。他们所保护的那辆马车,看标志级别不低,也不知里面坐着什么官员。这可怎么办才好?

“啬夫。”几个年轻人走过来,向老徐揖礼道,“可否让我们与那队吏士商量一下?”

老徐正头疼呢,既然这些年轻人想碰壁,就让他们去好了。

老徐将几个年轻人引领到那队骑兵屯长面前,恭声道:“蒋百将,这些人也是投宿的,人不少,你看看是不是……”

“叫他们腾出来。”那屯长冷冷打断,手按刀柄,丝毫没有商量余地。

老徐脸一皱,苦笑回头,正要说话,冷不防其中一个年轻人指着屯长咦了一声:“你们是都护府的。”

屯长脸色一变,锵!刀出鞘半截。其余骑士,也纷纷策马围拢过来。

老徐呆住,整个驿置都被惊动,房门砰砰推开,探出无数脑袋。

“且慢。”一个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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