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啸大汉-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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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汤拎起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这是张放在得知他有劝降之意后,特意找工匠为他制做的。
“单于何须如此作践自己妻妾。”陈汤的声音经喇叭扩音,响彻东门战场,“自古未闻女子出战。以阴杂阳,其势自弱,单于此举,不怕你们的神灵降罪么?”
陈汤不打算劝降了,但打击敌军士气,却很有必要。把女人置于战场,自古便是忌讳,信奉神灵的匈奴人恐怕更在意这个吧。
果然,经陈汤这么一说,匈奴人呼喝之声顿时弱了不少,还夹杂着一些嗡嗡议论。
郅支怒极而笑,扯着嗓子大吼:“是你们汉军先置女子于战场,还有脸说这种话!”
郅支体型胖大,声音虽哑,但中气十足,自非陈汤所能比。他直接喊话,城外汉营都听得清楚。
汉军这边无不为之一怔,张放首先就想到青琰,但青琰并不在本营里,而在后方三十里的辎重大营,与众多胡人家眷为前方将士煮食浣衣。不过,她们都属于后勤杂役,不算在作战序列,与郅支把大小老婆推上战场第一线是两码事。
陈汤冷着脸,将喇叭口正对远处城头的郅支:“单于以女子驰马操弓,登城列阵,无人不见。我军之女子,却又何在?”
这种没由来的荒唐指责,陈汤都懒得反驳,反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指出这一点,看你郅支还有何话说。
不料郅支手里长戟一指,正对着望楼,声色俱厉:“大家看到那个穿朱甲的‘少年’没有?不要以为披上一身龟壳,就想掩盖过去,除非她能把脸也蒙住!行军作战,却携带女子,还以甲胄掩饰,这就是你们汉军的统帅!哈哈哈哈!”
望楼、朱甲少年……貌似只有一个人符合郅支的指控——张放。
看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古怪眼光,张放愣住了,汉军这边认得张放的将士也愣住了。
“我——操!”张放终于忍不住爆出自穿汉以来第一句粗口,上前抢下陈汤手里的喇叭,冲着郅支咆哮,“呼屠吾斯!你哪只眼看老子像……是女人了?有种把你的那群阏氏送过来,老子骑给你看!”
此言一出,无论汉胡,甚于包括匈奴人,无不哄笑。弄得其余三门的敌我双方莫名其妙,不知是什么情况。
事关名誉,张放也是急眼了,顾不得自己毛都没长齐,就用匈奴语直呼郅支之名,放话***。
张放的嗓音很有特点,略带沙哑而富有磁性,男性魅力十足,绝对没有半点阴柔之音。
郅支脸色难看已极,被人这样公然塞绿帽,换谁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草原霸主。他并不是胡乱指鹿为马,而是先听到手下哨骑报告,说是潜近观察,汉军主将甘延寿与陈汤身边有一美少年,身份很特殊。两大主将对此少年也与众不同,实在可疑。再然后,他的阏氏们今日登城时,看到那策马出营,沿城巡视的少年,也都发了好一阵呆,对他说这少年美得不似男子。
郅支听罢,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少年,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娈童。风闻汉境,官员颇好男风,想不到万里远征,居然也……郅支顿时有了主意,就让自己的阏氏们参战,以振士气,若汉人以此指责,就以这个人来反讽。“他”若是女子,汉人就是自打耳光;他若是男子,那么曝出此人身份,必可在联军中引发不满,至少也会令下面的士兵暗自耻笑。如此,可削弱汉军主将威信……总之,这是一条有赚不赔的好计。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么?
陈汤使劲咳了好一阵,脸憋得通红,实在看不下去了,向张放要回喇叭,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好叫单于得知,这位小郎君,非同寻常,乃是大汉富平侯世子,张公子放,于我军中任议曹。单于勿要眼拙,出口不逊。”
如此显赫身份,自然与当初的猜测毫不相关。郅支听罢,脸色阵青阵红,一时难以下台。
但张放明显不肯善罢甘休,这也太气人了。长得帅点怎么了?居然当着万千汉胡将士的面,强行改性别,不彻底澄清事实,本公子以后还怎么混?
“渠良,给我卸甲。”张放身边侍奉的只剩下渠良一人,其余府卫及青溪随从全被张放打发到各围城部队参战去了。他今早也正因将众随从送到各部队,顺便绕城观察,这才为郅支单于的阏氏们近距离看到,闹出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幺蛾子来。
无论卸甲还是披甲,一般都得有帮手,自个整不了。渠良一足不便,动作慢了点。张放干脆拔出宝剑,分挑两腋,绦绳断裂,铠甲自落。
扔盔卸甲的张放,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扶着木柱跳上围栏,高高站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扯下腰带,掏出话儿,迎风而尿、气冲斗牛:“呼屠吾斯,还有你家那群娘们睁大眼看仔细了——爷是带把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射你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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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放一泡酣畅淋漓的“非童子尿”,拉开了决战的大幕。'? ([网
鼓声四起,号角连营。包围郅支城四门的上万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向各自目标动进攻。
城上城下,乱箭如雨,矢石俱下,空气中的撕裂音,与各种嘶吼惨叫混杂,把整个都赖水南岸搅成一锅粥。
韩骏、韩重、石牛、宗巴就夹杂在其中,他们被分在同一队,进攻东门。而邓展、陶晟等府卫,则被分到另一队。这也是张放动用了自己的影响力,尽可能把他们放在同一队里,互相有个照应。功勋什么的慢说,至少存活机率大些。
韩重与石牛是刀盾兵,一手执环刀,一手持步兵盾。盾高齐胸,榉木为底,外蒙牛皮,非常坚固。除非碰上之前汉军的大黄具弩,一般箭矢难以穿透。在西征军中,这样的革盾并不多,以张放的金面,也只弄来了四具,府卫、青溪,各得两具。
张放能做的事都做了,后面的就靠他们自己了——功名但凭马上取。不仅一军之帅如此,普通一兵更是如此。
身前身后是潮水般的人群,韩氏兄弟与石牛、宗巴混在人群里,藉着盾牌的掩护,随波逐流向东门南侧城墙冲锋。满地散落着一截截焦黑断木,以及残存的木架子,为进攻方平添许多掩体,同时也割裂了进攻阵形。一个上千人的攻击大阵,冲到城下时,已完全不成阵型。
身边的人越来越散,而韩氏兄弟与石牛、宗巴始终紧紧依靠。
韩骏躲在幺弟的盾后,不时探出头去,寻找射杀的机会。相比起来,宗巴可就老到多了,他也是从头尾紧紧黏住石牛,弯腰弓背,亦步亦趋,根本不抬头,连弓箭都仍负于背上。
“阿舍,少抬头,别拉弓,那是白费力,距离还远着哩。”宗巴大声提醒。
“我知道,就是紧张,忍不住……”
韩骏扭头回答,一不留神,踩了一截半焦的圆木,身体向一侧倾倒,幸而及时用手撑住,一跃而起。
“咻——笃!”
就在韩骏跃起的瞬间,一支弩矢从下方穿梭而过,射入焦木,把韩氏兄弟惊出一身冷汗。
“二兄,我看到了,是个娘们射你。”韩重大声喊道。
“没事,方才公子射了那群娘们一脸,咱们就当是为公子承受一波怨气吧。”逃过一劫的韩骏,心理素质看涨,居然能在战场上轻松说笑了。
宗巴向他挑起大拇指,既是赞他反应敏捷,也是赞他心态过硬。
事实上,经过东庚烽燧一战后,当日所有的幸存者,对生死与战争都不再陌生,心理承受力也越新兵,否则张放又怎会把他们扔进这场混战里?
身旁不断有胡卒倒下,挣扎着看着体内不停流出的鲜血痛哭咒骂,直到声音渐渐弱下去……
韩氏兄弟紧紧呡着嘴,踩着一具具渐冷的尸体,一步步向前推进。此刻,他们的脑海里只回荡着公子所说的话:“这场战斗,我们必胜,而且会很快。这是你们提升自己地位的最好机会。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不希望你们冒这种险,但从你们自己的利益出,这是一个以小博大的绝好机会,不容错过。选择权在诸位,我不会耽误你们。”
自从相识以来,公子的神奇,他们亲眼目睹,他们绝对相信公子的判断。所以,这个险,一定要冒,也值得冒。
“二兄,那娘们被人射杀了,帮你出气了。”
听到兄弟的叫唤,韩骏从其肩膀后探出半个头,果然看见一妇人扔掉手里的弓,尖叫着从城头摔下。可怜这妇人在今日之前,还是令匈奴贵人不敢仰视的侧阏氏,如今却如同普通一兵,坠城殒命。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随着攻城军队的逼近,不断射箭还击,属于女性的特有尖叫,越来越多……
当韩氏兄弟等人终于随大部队推进到城下,盾牌上已插满箭矢,甚至被石块砸裂了一条缝,幸好人没事。
郅支城没有护城河,只有鹿砦拒马等障碍,不过已被先前的攻击队伍清除,后续梯队只要保持不间断攻击就好。由于这一段城墙正是郅支与他的后宫们坚守所在,所以也是联军攻击的主要目标。
陈汤集结了白虎、扬威两个主力校,以郭习为前敌指挥,向郅支城东门南段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整个战场,就数这里最为激烈,死伤也最惨重。
“噢,你们来得正好,我的小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正愁没人顶上。快快快!”一个胡人将领用沙哑的胡语大声叫唤,伸出粗砺的大手,将士兵一个个推上登城梯。
韩重也被抓了差。
联军没来得及做攻城器具,就只有临时赶制的登城梯而已。梯子以两到三截木梯连接,顶端有两根粗大的铁质钩刃,钩住城墙后,咬得很紧,轻易推不倒。
韩重在二兄“幺郎小心”的叮嘱声中,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口衔利刃,一手举盾过顶,一手扒扶梯子,顶着前方的士兵屁股,奋力向上攀登。
咻!一箭射下,梯子最顶的士兵身体后仰,惨叫摔下。出于本能,摔下时双手乱抓,连带身后之人也被他拽下。
梯子上第三人手里有盾,连续挡开几支箭矢,奋身扒上垛沿——冷不防寒光一闪,一截锋利的戟尖扎入脖子。鲜血狂飙中,一个全身玄甲的身影出现眼前吼声入耳:“死在单于戟下,算你福大。”
韩重是第五个,当他头顶那人被石块砸得脑浆四溅时,韩重以猎人的敏锐,察觉不妙,一边把盾压低,一边侧身做好跳跃准备。
刚刚做势欲跳,嘭地一下重击,韩重脑子一晕,手臂一麻,摔下梯子。
韩骏在下面放箭掩护,清楚看到幺弟被一块大石砸在盾牌上,盾牌碎裂,人也从梯子摔下。
韩骏一收弓箭,从盾牌的掩护下冲出去,冒着矢石扶起幺弟,紧紧贴住土墙,形成打击死角,以避矢石。
“幺郎,你怎样了?”
“没事,就是……手脚麻,缓一会就好。”韩重也算机灵,事先做准备,被石块砸落时是双脚着地,并无大碍。这在先后登城的十几个士兵中,算是运气最好的一个。
韩骏看着幺弟蜷缩着不能动弹的双腿,很是担心会不会折了,这年头腿若折了,很容易就要了命,或者像六叔那样跛了脚。
担心、愤怒,焦虑,各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蓦闻头顶一声惨叫,又有一登梯士兵被守军刺落。
韩骏仰头,正看到那俯身刺杀得手的胡将得意狂笑的大饼脸:“死在单于……”
“去死!”正没处泄的韩骏,愤然举弓一箭射去。
咻——这来自墙根,角度诡异,令人防不胜防的一箭,从胡将面门擦过,血光迸溅,胡将捂鼻而倒。
一箭中的,攻城的联军将士齐声惊呼:“我……操!这小子,射中了郅支!”8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张放的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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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下骑,传战大内。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
以上是建昭三年八月底,西征军录事掾许某的征战记录。做为一个普通的、连正卒都算不上的“辅卒”,韩骏的名字无法记录在册,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他这含愤一箭,削掉了郅支半边鼻子,改写了战争进程,加速了郅支的灭亡。
历史,常常会因某些佚名的小人物而改变。
当郅支负伤而退的消息传到大本营,一直在望楼紧张地关注战局的西征军将官无不喜动颜色,于是纷纷向陈汤提出各种建议。其中占主流的一项建议就是,将城外散落的诸多未燃尽的木料收集收来,堆放到土城下,以草引燃,熏烧城上守军,并且以火箭射入城内,焚尽郅支城。
这是尝到了火攻的甜头,再接再厉的节奏。
陈汤听到这些建议,也颇为意动,正要下令执行,蓦然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下意识回首一看,却见张放正向自己打眼色。
于是陈汤以时至午间,先进食再决议为由,暂不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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