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啸大汉-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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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勋也在笑声中安心不少,躬身一鞠,匆匆离去。
开牟在顺利“营救”回伊奴毒之后,也履行了约定,亲自充当向导,引领西征军穿过乌孙山,绕过康居北部防御区,避开众多康居游骑,挺进康居腹地。据开牟所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迟明日午后,走出这条陉道,就能看到都赖水,彼岸山谷下,就是郅支城。
“报,康居左骑君送来消息。我大军前锋已走出陉道,进至都赖水。”
“好极!”众人击鞍大喜。
“康居犀月部小王屠墨派来使者,转告都护、副校尉,他已派兵截杀抱阗派出前往郅支城报信的三批信使,彻底断绝匈奴人的消息来源。”
“好,干得好!”
众人大喜过望,要知道,此番远征,不怕郅支硬杠,就怕郅支跑路。汉匈鏖战百年,最令汉朝军队头痛的不是匈奴人的战斗力,而是匈奴人的机动力。西征军远道而来,兵疲粮乏,必须速战速决。最怕就是匈奴人提前得到消息,脚底抹油,茫茫草原,无垠大漠,到哪找人去?
屠墨这一手,等于为远征军进行战场遮敝,单凭这一点,这个结盟就值了。
在长蛇似地行进队伍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一个瘦小身影倚着车壁,随车厢晃动而无所觉。蓦然车体微微震动,车帘一掀,一个人头探进来。
瘦小身影霍然一震,搭在腰边的手倏动,黑暗中寒光一闪——而钻进车里的人似有准备,抢先出手扣住对方手腕。
瘦小身影轻啊一声,连忙收刀,伏拜于地。
来人找了个位置,盘膝而笑:“警觉不错,眼神也好,我还没开腔,就知道是我了。”
正是张放。
瘦小人影赧然道:“小婢本想等公子回来,但车子摇晃,睡意上涌,就……”
嗯,是青琰。
汉军军律是严禁携妇人行军的,不过胡人却不禁。这支汉胡联合的远征军中,女奴、女伎就不少。由于联军里诸国军队占绝对比例,又是在人家的地盘行军战斗。陈汤与甘延寿考虑再三,终于还是默许了这种情况。
也正因此故,青琰才得以随行。
张放弄这辆车,本是夜行军时休息之用,但他没用上,倒让青琰用了。
张放摆摆手:“没事,你睡吧,我闭目假寐一会就好。”
青琰慌忙道:“小婢怎敢,要是让邓叔、陶兄知道,少不得要对小婢一顿数落……”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却没听到回应,壮着胆子移膝近前细看,公子已入物我两忘之境……
青琰倚着车壁,蜷缩着身体,一手横膝做枕,一手轻握着飞刀锋刃,感受着那种冰冷与刺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入睡。
当日华初升,行军一夜,疲惫不堪的“长龙”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青琰悚然惊醒,却见对面公子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笑意,正望着她。
青琰脸色发白:“什么情况?是不是康居人,或是匈奴人……”
张放微笑摇摇指头:“你听。”
青琰侧耳倾听,啊,听到了——
“都赖水!我们看到都赖水了!”
此时,距西征军终极目标——郅支城,直线距离不过百里,而郅支,还懵然不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债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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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重重天山北麓,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无数大小湖泊散落其间,如同镶嵌在碧毯上的一枚枚蓝宝石。而“宝石”的来源,则是一条长达千里,河面宽广,河水清澈的都赖水。
都赖水南岸三十里处,一片坚实的沙碛地上,耸立着一座形制特别的城池。说它特别,是因为它完全不同于西域城邦诸国类东方式的方形建筑,而是圆形。
最外层是防御性木楼,中层为外城,是以夯土筑成的主防御墙,内城居然是用巨大石块砌成的城堡。这种里外两重土木城墙,以及巨石城堡,怎么看都更象是这个时代西方,也就是罗马式建筑。
这,就是郅支城,一个国中之国。
郅支或许是第一个住进土木建筑的单于,这也算是与时俱进了。不得不说,无论挑选地方,还是筑城建堡,郅支还是颇有眼光的。
而郅支的眼光还不止于此。
此处地处康居腹地,都赖水南北两岸,地势多为起伏的平原,其北部是大草原。湖泊草泽众多,物产丰富,是畜牧渔猎好所在。南部是荒凉的沙漠,西南是海拔上千米的绵延山脉,东南部边缘环绕着十余座海拔数百到数千米不等的雪峰。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里是丝绸之路北道的必经之道。
郅支城所在的位置有多重要?在后世,它有一个令国人心情复杂的名称:怛罗斯。
是的,这就是令后世唐军饮恨、大唐帝国折翼、中原文明与阿拉伯文明之争的分水岭——怛罗斯!
正因为掌控了这条丝路命脉,郅支才能得以在短短数年间恢复元气,威慑大月氏、康居、乌孙、大宛等响当当的西域强国。同样,也因为对丝路控制权的争夺,当初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郅支与康居,终于产生无法弥合的裂痕。
因利益而结合,因利益而分裂,这便是郅支与康居之间关系的最好注解。
不过,郅支也不完全是个简单粗暴的家伙,毕竟当了那么些年的单于,多少懂点政治手腕,更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是铁板一块,康居也是如此。
此刻,在这个如后世篮球场大小的的双层城堡里,北匈奴郅支单于呼屠吾斯,正在宴客。
郅支已经五十有三,体型胖大,不过胡须与头发都还乌黑,满面油光,显得精力旺盛。他长着一副很威严的面容,五官也比较端正,只是过于浓密而遮住大半边脸的胡子,还有脸上或深或浅的数条刀疤,完全破坏了这一切。他的左耳戴着一枚匈奴贵族常见的装饰金耳环,不过郅支的金耳环与众不同,他的耳环,是用罕见的乌金所制。而且,其上刻着他的单于号,是独一无二的身份标志。
城堡内部虽然空旷,但以防御为主的窗口太小,即便室外阳光灿烂,室内光线依然很暗,全靠油灯照明。不过对于客人而言,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短案上的美食,以及怀中的美妇。
天气很热,但客人依然戴着翻毛厚帽,穿着深褐麻衣,须发花白。干瘦如橘皮的脸颊上,有奇怪的刺青图案,配上一双深陷眼窝的灰褐眼珠,整个人透着一股阴侧侧的气息。当他鸟爪似的瘦长五指将妇人的丰盈揉捏变形时,妇人纵然疼得变色,却半声也不敢吭,反而强颜欢笑。因为这个肆意摧残她的干瘦老者,只须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上天堂或下地狱。
郅支双手交叠于便便大腹,背靠着充当靠垫的奴隶,满意地看着眼前一幕,粗豪的声音在城堡上空回荡:“这样的招待,国师还算满意吧?”
老者呲牙一笑,残缺不齐的黄牙,格外恶心。但妇人在其示意下,却不得不强忍恶心,先饮一杯,然后凑嘴过去,为老者渡酒……
一声夜枭似地尖细笑声,发自老者口中:“单于真是好享受啊,神仙亦不过如此。”
郅支神情恭敬道:“神师侍奉神灵,庇护草原万千生灵,呼屠吾斯愿倾所有,侍奉神师。”
老者眯眼捋须,喉咙发出嗬嗬怪笑,显然满意已极。
在整个康居,能让郅支如此相待的人不多,除了康居王任塞之外,便只有康居大祭司乌陀了。
康居,或者可以说整个西域及中亚地区,祭司都是一个举足轻重、堪与国王并列的神圣不可冒犯的人物。大到一国,小到部落,都有自己的专职巫师。没有巫师,就如同没有国王一样,是不可思议的。
康居的巫师、大祭司乌陀,在康居朝野拥有巨大影响力。他的每一次占卜,每一次预测,都会对康居臣民产生巨大影响。国王之位有人觊觎,但没人敢冒犯祭司。
郅支不怕与任塞翻脸,却绝不会与乌陀作对,甚至为拉拢此人,不惜将自己的宠妾相让。
郅支的康居策略是,控制五王中实力最强的抱阗,拉拢连康居王都要让三分的大祭司。如此一来,受此二者制肘,康居王着实奈何他不得。就算女儿被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怂。
郅支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请乌陀及抱阗前来相聚宴饮,保持这种良好关系,也就保证了自家在康居的利益。
二人正欢饮淫乐时,厚重的木门被嘭地一下撞开,一个身形健壮的青年冲进来。
郅支目光一横,愠怒道:“大胆!太无礼了,没看到国师在此么?”
青年止步,按捺焦急,脱帽致礼:“驹于利受见过国师。”
这个三旬上下,一脸络腮胡的青年,正是郅支的长子,左大将驹于利受。而此人也是陈汤远征的二号目标,汉使谷吉之死,此人有脱不了的干系。
乌陀瘪着嘴,边端起一杯酒边呵呵笑道:“不妨事,年轻人嘛。想当年我们年轻那会……”
驹于利受急吼吼地叫道:“汉军!汉军来了!”
噗!乌陀一口酒喷出,将面前娇媚作态的美妇淋成落汤鸡。
郅支咣当打翻银杯,浓密的胡须酒水淋漓。
城堡里安静了足足五秒,方才响起郅支暴跳之吼:“什么?你胡扯什么?汉军在万里之外,怎么可能来到这里?你是不是见到海市蜃楼了?”
驹于利受语气艰涩:“孩儿亲自策骑去看过,就在六十里外,的的确确是汉军,还有西域诸国的旗号。”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要来,早在十年前就应来了,为何直到如今才……”郅支喃喃自语,蓦然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快,快带我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郅支、乌陀、驹于利受及一众匈奴骑兵出现在五十里外的百丈高峰之巅。由此处望去,方圆数十里景象尽收眼底。
眼前的情景,令郅支以下,无不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第一百二十章 【文 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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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赖水畔,连营十里,旄旗如林,人马如蚁。
一眼望去,平日里风吹草低只现牛羊的广阔草原,此时尽现一座座毡包,如同白色的蘑菇,铺满草原。
胡人多以毡帐来计算人数,郅支打了半辈子仗,已经练出了一眼扫去,就能大致估摸有多少帐落的眼力。
“八千帐!”郅支发出牙疼似地“丝丝”吸气声,“不下三万人……”
“大单于,怎么办?”驹于利受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惊惶。他不是没打过仗,正相反,在北匈奴西迁的过程中,打乌孙、打大宛、打大月氏,他都是一马当先。但从来没有碰到过上万敌军,而且还是汉军!
郅支凶狠盯着儿子,就像头狼盯住狼崽:“怎么?怕了?”
“怎……怎么可能。”驹于利受握刀在手,昂然道,“孩儿愿打头阵。”
郅支脸色转缓,点头道:“这还像话。不过不急,我们得先探虚实。”
郅支旋即下达了两道命令:“译长为使臣,携礼物前往汉营拜会。左大将聚控弦百骑,视汉军回复以定出击与否,”
驹于利受与译长连忙躬身领命,接过令箭后飞快退下。
郅支深深吸了口气,以手按胸,向康居大祭司乌陀弯下腰:“恶狼扒开羊圈子,嘴里不叼着食物,不会离开。汉军此番不打招呼杀上门来,怕是不会善了。现在,是考验我们友谊的时候了。”
乌陀一直半闭着眼,此刻终于睁开,眼神阴鸷:“单于放心,我必可使康居与单于并肩而战,驱逐汉儿。”
郅支深深鞠躬:“一切有劳国师了。”
在郅支登高窥探汉胡联军大营时,本着勿使不教而诛的理念,陈汤也派出了使者,向郅支通报了来意。于是,双方就有了以下的对话:
单于遣使问:“汉兵何以来?”
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郅支得到这样的答复,鼻子都气歪。他当年是说过臣服汉朝,也说过入朝觐见汉家天子,但那不过是隔空喊话,你们听个响就行了,难不成还当真?但这确实是他说过的话,一时被戗得无言以对。只好换个话题,言道都护及诸国贵人远来是客,单于当尽地主之谊,设宴接风。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是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陈汤的答复是:单于真是贴心啊,知道我们的难处,赴宴就免了。我军“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日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意思就是我军粮草确实很紧张,都不知道还够不够吃回去。你们考虑一下,是不是接济一二?
郅支得到译长的回复后,窃喜之余,还有些不放心。有手下为他献了一计,不如顺水推舟,如汉军所请,咱们送些谷米干草过去,借机窥探汉军谷囤,便可知虚实。
郅支采纳了这个建议,立刻送了三十车粮草——对于三四万大军及上万牲畜而言,三十车粮草,不过两三日用度,杯水车薪。
匈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