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啸大汉-第1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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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放半句废话都欠奉,目光落在那间禁室的大铜锁上,顿了顿,道:“彪解,取钥匙。”
钥匙就在鲁媪的腰间。
彪解弯腰摘下钥匙,走向禁室,整个过程,没人敢阻拦——确切的说,是任何一个想动的石府门客,都被张放冷冽的目光牢牢锁定,如无形禁锢。令人兴起但有异动,必横死当场的明悟。
当彪解将钥匙插入锁芯,正要拧开的当口,一个尖锐得令人起鸡皮疙瘩、使人联想起响尾蛇的声音响起:“富平侯,三思而后行!”
第二百三十八章 【险 胜】
石显!
同朝为臣,张放对这声音太熟了,目光顺声源望去,但见石府门客纷纷避让,一个慈眉善目、气质儒雅如私塾先生的老者出现在眼前。正是石显。
石显是宦官没错,但此人精通律法,写得一笔好字,这中书令不是白给的。他的学识,丝毫不比儒生差甚至有过之,这气度仪态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有料。
“石令君。”
“富平侯。”
二人相对拱手作礼,目光一触,如铁石相击,有无形火花。
“石令君,得罪了。”张放一脸抱歉,“不告而诛,实在失礼。”
石显目光从鲁媪尸体上扫过,眼底掠过一丝愠怒,旋即恢复正常,欠身道:“石显御下无方,险伤君侯,该是石显之罪。此媪胆大包天,胆敢行此逆举,实乃咎由自取。纵使君侯不出手,吾亦当诛之。”
张放释然:“原来我帮了令君一个忙,还好没坏事。”
石显再次致谢,一脸诚恳,仿佛张放真的帮了他一个大忙似的。张放心底冒起一股寒气,这样的家伙,才是最难对付的。不过,既然决定与对方开撕,就算是狼也要当狗来打!
在与石显唇枪舌箭时,张放听到身后没了动静,脸色一沉:“彪解,怎么不开锁?”
石显冷诮的声音适时传来:“富平侯,请三思。”
张放眼珠转过来,看着石显,眼神淡淡:“需要三思的,是石令君吧——彪解,开锁!”
“给我拿下他!”石荣再也控制不住,咆哮着向前一指。
门客们面面相觑,迟疑向前迈步……
就在这时,一个家奴气喘吁吁跑来,远远便叫:“老主人,外面来了一群人,为首自称富平侯家令,要求见他们的家主,说有要事……”
望着对面那少年富平侯的笑容,石显心下一叹,人家早有准备啊,自己这儿子真不是对手。奇怪啊,三年前这小子跟自己这儿子好像也没差多少,怎么出门游历一番回来之后,竟如此厉害,难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石显脸色阴沉抬了抬手,看似赶苍蝇,那群门客却似被钉住一般,无人敢动弹。
石荣发癫,石显可不会让儿子犯蠢,就算张放无备,他也不会让这帮人一涌而上。虽说目标是那个彪解,但若富平侯横加阻拦怎么办?冲突之下,若富平侯有个好歹,石府的恶名那是不要想洗掉了,就算是他石显,也难逃天子追责。
他石某人害人,从来都是下暗手,干死人自己还没事,如何会做这种当面冲突、授人以柄之事?
卡嚓!铜锁开启,木门推开……
彪解探头看了一眼,回身禀报:“有个小娘,被绑缚在门柱,嘴里塞着堵物。”
一般这种情况下,应当是彪解进屋,给人松绑,再把人带出。但彪解却没动,只是向张放苦笑一下。
张放顿时明白过来,里面的人就是被彪解诱掳的,一旦看到他,指不定会怎样叫骂,彪解这告密者的身份就泄露了。
张放使个眼色,示意彪解盯住,然后拔出匕首,步入禁室——他看到的,是一张泪眼婆娑的娇嫩面庞。
嚓!一刀割断绳索,再取出嘴里布团,束缚一去,宜主噗通跑下,紧紧牵住张放衣袍下摆,呦呦恸哭。
当宜主牵着张放衣袖步出禁室时,石显眼神一硬,倏地做出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动作——转身,抡起手臂狠狠扇了儿子一巴掌。
啪!这一巴掌之清脆响亮,闻者无不菊花一紧。石荣当场打了两个旋子摔将出去,被门客七手八脚扶起来时,直接吐出两颗带血的槽牙,左脸颊肿得老高,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这一巴掌,可真是下了血本!
“你这个孽畜!”石显气得浑身发抖,戟指逆子,“早跟你说过无数遍,当年不过一场误会,时过境迁,此事早已揭过。你竟然还不死心,竟不知死活派人到阳阿公主府上掳人!你……走,跟我到阳阿公主府上请罪!”
石显出宫前来之时,出于一惯谨慎,询问了一下那歌姬有无背景,这才知晓,居然是当年那对祸引子姊妹之一。以石显的老成,也不禁大感意外,这也太巧了吧?在得知富平侯闯府之后,石显顿知不妙,很快想好置身事外之策,当年儿子石荣与张放的旧怨,正好应在此女身上。将险恶的谋害之心轻描淡写说成是当年旧怨。
可怜的石大公子,****老子打掉牙不说,还被泼了一身脏水——不过也不算冤枉,因为石大公子确实多次表现出对这姊妹俩的觊觎之心。区别只在于他有贼心没贼胆,说了好几年,愣没敢下手。但他“前戏”那么足,被掳少女又在他府上发现,你说不是你,谁信?
哦,张放当然不会信。不过石显并不在乎张放信不信,他只要阳阿公主信就行了。
望着石显揪着儿子愤愤远去的背影,张放摇头微叹,好奸滑的老阉,都抓现行了都还让他撇清,果然是老姜啊。
张放想了想,回首对怯生生的宜主道:“宜主,我有话对你说,你要好生记住,等会公主问起,你要这样回答……”
宜主频频点头,听着听着,神情惊讶,明亮的大眼斜向一旁的彪解——她看到的,是一张苦笑连连、曾令她恨得牙痒痒的脸……
此时距宜主失踪不到一天,阳阿公主甚至还不晓得此事,所以石显、石荣父子登门请罪时,她是一脸惊讶。得知事情原委,也是气得不行,只是事情没闹大,石显又不停赔罪,石大公子也把自个另半边脸也抽肿了,两边对称,看上去居然比原来顺眼些……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权倾朝野的石显如此低姿态,阳阿公主也不能蹬鼻子上脸。最后只能是接受石显父子道歉,并得到保证,下不为例,
这个结果在张放预料之中,虽不尽如人意,却也勉强可以接受。至少,石显想从宜主身上打开缺口的图谋彻底流产了。
张放V石显,第一回合,险胜。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爽单挑】
岁末,朝会之后,元帝宣布,汉匈和亲事成,册封大典将于岁首举行。群臣纷纷道贺,称颂天子圣明,四海升平。
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义,既伏其辜;呼韩邪单于不忘恩德,乡慕礼义。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垂长无兵革之事,赐单于待诏掖庭任月荷为阏氏,字明君,号‘宁胡’是焉。”
宁胡阏氏,明君公主,这本是昭君的封号,如今却落到另一个女子的头上。张放刚听到这册封名号时,心头升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而更令他为之惊讶的是,这位被选出的和亲公主,自己居然认识,她就是当初与昭君一起的好姐妹——月荷。
那月荷,似乎比昭君还小吧,如今却要配给足以做祖父的呼韩邪……张放唯有叹息,这就是政治联姻,当此大势之下,没有谁能阻止,他也不能。张放能改变一个昭君的命运,改变不了另一个,这大汉朝,终究是要下嫁一位“公主”到南匈奴的。不是王昭君,就是李明君,或者任明君……总有一位名为昭君的汉女,要去国千里,伫立于天穹之下,遥望那风吹草低现出的牛羊。
从另一方面说,堂堂一位匈奴王来求亲,塞给人家一个宫女,已经很不厚道了。如果一口回绝,那跟打一记耳光也没差,大汉朝干不出这事。
如果是太子即位,张放份量大增,那时匈奴王再来求亲,或许张放还可以想想办法,但是现在,这个朝堂还没他说话的份。
张放当初甘冒奇险,狙击昭君于和亲之末,乃是情形危急,一时顾不上别的。如今尘埃落定,定心细想,不免迷茫——我救了这位昭君,却救不了另一个,似乎转了个圈又回到原点,这事做得有意义么?
张放在迷茫,元帝却亢奋。建昭五年刚刚结束,他又改年号了,
建昭这年号用了整整五年,元帝觉得可以换换了。汉匈和亲对汉朝而言,算是件难得的大事,意义非凡。这意味着自汉初时起,困扰了历代帝王、几乎撬动了整个王朝基业的北方强敌,终于真正臣服于大汉王朝。
百年世仇,千秋基业,皆竟其功于斯。如此盛事,焉能不纪年以彰显?
正旦,元帝下诏,更年号为“竟宁”,意为边境安宁,天下太平。
嗯,边境似乎是安宁了,然而,天下真能太平吗?
……
张放带着重重心事回到侯府,刚进门,就见邓展迎上来,道:“家主,有客来访。”
能让邓展这位家丞级别的家臣亲自禀报,说明来人的身份不简单。张放只能打起精神:“那位?”
邓展表情古怪,轻声道:“匈奴单于,呼韩邪。”
张放一愣,旋即撸袖——好哇!正上火呢,居然送上门来。呼韩邪!是不是感应到老子强烈的揍人欲望?过来治皮痒来了?
邓展暗道坏了,这小主人与匈奴单于是天生死对头啊,简直是见一个杀一个。不过上回那个该杀,杀了有功无过……这个可万万动不得。
“人在哪?”
“在马厩……家主,万万不可……”邓展话没说完,小主人已如风而去。
等邓展喘着气奔到马厩时,却见小主人已是一派斯文,正向那单于拱手:“单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了。”
那三个匈奴人中为首者,体形胖大,油光满面,须发灰白,正是南匈奴单于呼韩邪。
呼韩邪等三人赶紧回礼,待看清张放面目时,都是一脸吃惊,有些不敢相信:“足下便是富平侯?”
张放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多说,径直走向马厩,向奔雷伸出手。那高大神骏的战马,不断用马颈轻轻蹭着主人温暖的手掌,一人一马,状极亲密。
确实不用多说,见到这情形,呼韩邪哪还不明白。笑道:“这匹马还是小马驹时,我就很喜欢。”
这位匈奴单于显然下了一番苦功,但汉话还是说得不利索,张放也懒得费神听,直接用匈奴语道:“是么,可惜我从不将战利品送人。”
听到这位富平侯居然说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呼韩邪三人不喜反惊——看来,塞上那些传闻是真的了……
呼韩邪也换上母语,毫不掩饰来意:“我们今日来拜访,就是想亲眼看看,斩杀郅支的人是何等英雄。”
张放淡淡道:“那你们找错人了。没看过朝廷诏书么?是时任军侯假丞的杜勋所杀,你们要找的英雄在交河壁。”
呼韩邪哈哈一笑:“我们匈奴人更愿意相信牧羊人的口耳相传。在牧羊人的传说中,一个叫青铜天将的汉军英雄,才是真正手刃郅支的好汉。”
张放无所谓道:“如果你们认为青铜天将是我,那就算是我好了——不过,单于最好不要向我朝官员提起,因为没人会相信你的话……嗯,我朝官员从不信牧羊人的传说。”
这话惹恼了呼韩邪身后两个匈奴人,其中一个身量不高,但健壮如牛,脸上布满狰狞疤痕的家伙向前几步,粗声大气道:“你这小……君侯好不爽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敢做不敢当吗?”
张放眼睛眯起:“这位是……”
“匈奴右皋林王伊邪莫演。”
这个右皋林王不是匈奴传统官衔,而是呼韩邪新设的,位在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之下,高于诸大将、大都尉、骨都侯、大当户等匈奴重要官员,相当于汉朝的诸侯王,地位尊贵。
不过,匈奴的诸侯王,在汉朝君臣眼里,也就那样,没有可比性。
张放自然更不会管这个,他只知道,自己的火气终于有了个发泄口,当下拍拍奔雷的鬃毛,负手逼近这位右皋林王:“伊邪莫演是吧,你好像很不爽啊。如果我说我就是青铜天将,你是不是想为郅支报仇啊?”
“不爽又怎样?”伊邪莫演火气上头,岂肯示弱。
“不爽是吧,单挑啊!”
第二百四十章 【阴 人】
正月中,太子刘骜与丞相匡衡,分别代表天子与百官,于甘泉宫前摆下仪仗,送匈奴单于呼韩邪与宁胡阏氏离京。
朝廷又赐给锦帛28000匹,絮16000斤,以及美玉金银无数,并以右将军长史姚尹为送伴使,护送匈奴单于出塞。出京之时,一路看稀奇的汉民甚多,都道这宫女好运气,一夜之间便由宫中执役摇身变为王妃,只可惜嫁得远了点,塞上啊,听说要走很远的路……
当张放登上直城门,负手遥望远去的匈奴队伍时,仿佛看到轺车探出一张小脸,痴痴回望,久久不回,心里当真别有一番难言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