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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东海屠-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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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金大怒道:“什么叫我们让出来,该你们让出来才对!”

东门庆知让他们吵下去将永无了时,便道:“这样吧,你们两家各让一步,各自只打半个月的鱼。”

那岛主怒道:“只打半个月的鱼,那我们长岛有一半人得饿死!”

“饿不死的!”东门庆道:“我看你们两岛若各减去三分之一的口数,这渔场也就够了。听说二十年前就是这样,对么?”

那岛主一怔,随即不悦道:“这口数说减就减的么!人都生下来了,还能塞回他们老娘肚子里不成?还是说你想叫我们让多出来的人去自杀不成?”

东门庆道:“多出来的人,跟我出海做买卖吧,由我来养活!我保证他们出海之后会过得比困在岛上的好。”

长岛和陈家村整体上虽然敌对,但部分岛民间常有秘密往来,如给阿银通传消息的那对“奸夫淫妇”。这些日子一直有些陈家村的村民将东门庆的来历和豪富在长岛岛民面前夸耀渲染,听得长岛上的居民又是艳羡,又是嫉妒。这时大明威名远播、富甲四海,华夏文化又还没有遭到境外蛮族和境内蛮族的清洗破坏,所以只要是中国之人,到了半华化文化圈里地位自然而然就高出一截,何况东门庆拥有那样一艘大船,在这些穷得叮当响的海民眼中确实也是豪富得仰不可及,所以听说阿金等竟有机会跟这位大官人去闯天下、赚大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无不妒火中烧!这时听东门庆这样说,有好些长岛的年轻人便心动了。

那岛主却怒道:“你这个狡猾的家伙,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要诱惑我的子弟!”

东门庆道:“我是好意邀请,这无论对陈家村、对长岛、对寨主还是对出海的年轻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怎么叫诱惑?还望寨主考虑考虑。”

那岛主怒道:“不可能!”

东门庆脸现失望之色,摇了摇头,指着长岛荣久道:“那至少把他放了吧。”

那岛主怒道:“我辛辛苦苦生下他养大他,你轻轻一句话就想把他带走,你凭什么!”

东门庆道:“我不凭什么,也不是要带走他。我只是想求个情,让你放了他。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你不念别的也念念骨肉之情,难道还真的就这样杀了他?”

那岛主道:“这个八嘎勾结陈家村的贱女人……”荣久一听叫道:“不许你这么说她!”他父亲却不管,继续道:“又受了侮辱!我让他去雪辱,他竟然没胆子去!这样的废物留在世上做什么!”

东门庆道:“他不是没胆子来,是觉得不该来。他要真的听了你的话来攻杀陈家村,在我们商队和陈家村的联手之下你们非但不可能得手而且还得伤亡惨重!所以他这么决定其实是顾念自家的兄弟手足!是顾念亲情,顾念骨肉!”他才说了一半,那岛主便忍不住叫:“住口!住口!”但东门庆不管他连续叫了七八句“住口”,还是将这番话说完了。东门庆又道:“你有这样的好儿子原该骄傲才对啊。这样吧,你放了他,我送你两担生丝,算是给他赎命!”

长岛这边其实与九州方面有间接的贸易往来,两担生丝价值不菲,荣久的两个哥哥听见这话便忍不住垂涎,他们的父亲却怒道:“不行!不行!本来我还不一定要他死,但你这么想他活,里面一定有奸谋!你就算送我两百担生丝我也不会答应!这个没骨气的东西,他一定要死!”

东门庆被他这句话触动了内心的隐伤,忍不住勃然大怒,骂道:“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老头子!儿子生下来就随你要生就生要死就死吗?你要杀他,我偏要救他!你要他死,我偏要他活!”对荣久叫道:“听见没!你老子恨不得你死呢!别认这老子了!跟我走!咱们做兄弟做朋友,一起闯荡七海去!”

长岛荣久咬得嘴唇出血,却还是叫道:“不行!他不放我,我就在这里呆到明天日出!他要杀我,我就把命还给他!”

第一一七章 救 之二

海上陆上,两拨人一时僵持着,长岛的人没了战意,福致隆这边也不主动进攻。东门庆见长岛荣久如此执拗,暗中叹息。哪里还等到傍晚?那海水就已经一浪又一浪地推上来,一开始只是到脚,后来便到胸、到头,终于浪花袭来之际整个儿将长岛荣久淹没,东门庆见荣久在浪花退下后仰起了头吐气,便知道他还有求生欲望,便命人搬泥沙在荣久的脚下砌起一道堤墙来挡海水。见荣久瞪着往来忙碌的人,却对荣久道:“我们自搬我的泥沙,与你无关。你只管乖乖在那里呆到天亮就是。”

海潮渐涨,到了太阳将落,哪怕是海浪退时,双岩也有一小半都浸在水中,陈阿金等只保住了双岩之间荣久平躺着的地方没水,双岩之外、同高的海滩已经全被淹没,但这道沙墙是匆匆筑成,并不牢靠,水力渐大,没多久便有罅隙漏水,陈阿金等手忙脚乱,却还是堵住了东边,坍塌了西边,赶紧大叫道:“挡不住了!”命人去割绑住荣久的绳索,荣久却道:“你就是割了,我也躺在这里不起来!”陈阿金忍不住骂荣久糊涂混蛋,道:“你再不起来,这道沙墙一崩,你就完了!”长岛荣久却还是不肯起来。

东门庆见了心道:“现在就算强行把他架起来,他的心气也不能平,怕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那边长岛的人或也劝岛主撤了命令让少主回来,岛主冷笑道:“他不是有一帮唐人帮他吗?还用得着我们?”

忽然陈阿金大叫道:“不好!”却见一个大浪扑来,将整个沙墙都打塌了,大浪退下后双岩之间犹积了几尺的水,长岛荣久是平躺着,这一来便整个人浸在水里了!

于不辞惊道:“舶主!怎么办?”

崔光南叫道:“快把人抢出来啊!别淹死了!”

东门庆灵机一动,叫道:“去乙字三号舱拿几口大铁锅出来!”

铁锅与针、瓷器、漆器等并为通倭贸易中的寻常货物,福致隆上也有不少,这时取了五六个来,东门庆指挥着让水手将大铁锅反扣入水,笼住了空气罩向荣久的头,长岛荣久这时已在水里憋了好久,若不是他水性甚佳怕就已经淹死了,忽觉有一个什么东西罩下来,跟着头部便处于一团活气之中,才长长舒了几口气,他只是在赌气要守约,并非一心寻死,既能在水下呼吸便也不抗拒。过了一会锅中活气已尽,又有水手拿了另外一个锅罩下来让他呼吸。

这时天色已暗,双岩周围点满了火把,长岛的岛民远远望见水手们拿着铁锅此上彼下,都不知他们在做什么,有些就想:“莫非他们在做什么法术?”

那边崔光南于不辞见东门庆用上这个法子却均感佩服,崔光南道:“舶主你怎么想得出这等妙计?”

东门庆一怔,心道:“我怎么会想出这办法的?”便被勾引起儿时的一些事来,记得有一次玩捉迷藏,自己躲在一个大水缸中,当时那水缸比东门庆的个头还高,又装满了水,东门庆得双手攀住了缸沿才不致被淹没,当东门康寻到附近时他一急双手一松竟整个儿没入水中,恰巧有个大人刚好走近,发现了东门庆,东门庆便在水下以眼神示意求对方不要说出,但没多久便憋不住了,这时立在水缸中那人便拿了一个什么东西罩了下来,东门庆登时又能呼吸了。

想到这里东门庆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来,当年他在水下虽然能呼吸了,东门康却看出了异状,跑到水缸边来,但他个子更小,就是跳起来也看不见水缸里的全貌,东门庆的头罩在那个圆柱形的东西下,隐约听见了东门康和那人的对答——

“……,你帮我看看四哥在水缸里没?”

“你四哥啊?你看……”跟着似乎是水泼出来的声音:“这缸里装满了水呢,他要在里面,不得淹死了?”

“那你拿着个桶干什么?”

“哈哈,打水啊!”

是那人露出了什么马脚么?东门康似乎有些怀疑,没有就离开,又过了好一会,木桶里的活气用尽了,东门庆忍不住挣扎了起来,手一伸出缸沿就被东门康发现,大叫了起来:“四哥在里面!四哥在里面!姐夫你坏!你帮着四哥!”

啊!对了!那人是姐夫啊!东门庆蓦地想起来了。不过那个姐夫的音容笑貌,他却已不大记得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哎哟,舶主!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崔光南叫了起来,将东门庆拉回了现实。

原来海水汹涌,非东门庆曾经用来躲捉迷藏的水缸可比,铁锅要倒扣一股活气下去,并非下下都能成功,而且水越来越深,到后来人也不大站得住了,要想倒扣铁锅入水给长岛荣久提供活气就更难了!

东门庆道:“尽量吧,大家轮班,助他挨到天亮。同时准备刀子,要是形势危急就割了绳索把他抢上来!”

于不辞道:“我去!”便跑到双岩那边,与陈阿金各带了一队人,轮流帮长岛荣久换气,新五郎新六郎却各带一队刀手在旁,防止长岛的人来偷袭。

一夜漫漫,长岛的人虽没来偷袭,但东门庆这边的人也都累得够呛!好容易挨到东方发白,第一丝曙色透了出来,陈阿金大喜,对水下的长岛荣久叫道:“混蛋小子!看见没!太阳出来了!”但长岛荣久哪里听得见?陈阿金不顾一夜劳累,拿了刀入水割了绳索,将他扯了出来,指着东方道:“看!”

长岛荣久在水下泡得皮肤都皱了,满身咸味,见到东方曙色整个人呆在哪里,周围的人却都欢呼起来,大叫:“天亮了!天亮了!”

东门庆也驾船驶近,微笑道:“长岛兄,大家忙了一夜,才总算没让你在水里淹死。这下太阳也快出来了,你就别再和我们拗了。”

荣久回望了一眼,长岛那边也有人正在靠近,隐约见到其中有他父亲,猛地转过头来,道:“他竟然真要我淹死!哼!我也死过一回了,不是长岛的人了,你们以后别叫我长岛荣久了!”

陈阿金道:“那叫你什么?这样吧,跟我们姓,叫陈荣久。”

荣久道:“不!”

新六郎道:“要不就随我们舶主姓,姓东……”还没说出来早被新五郎捂住了嘴巴道:“姓王!”

荣久看了看东门庆道:“你姓东?姓王?”

东门庆含笑道:“王是我为出海方便取的姓。”

崔光南于不辞听见,心里都想:“原来他不姓王!”

荣久问他姓什么,东门庆笑而不答,荣久沉吟了好久,道:“那我姓李吧。以后你们就叫我李荣久。”东门庆问:“为什么要姓李?”荣久道:“李不是大唐的国姓么?这个岛不要我了,以后我改了姓李,到大唐过活去,不信过不下去!”东门庆大喜,便邀他上福致隆且回陈家村,李荣久更不推辞,由小船上了福致隆,船开之时头也不回一下。

到了船上,东门庆寻了一套新衣服让他穿上,李荣久脱得赤条条的,把旧衣服都扔海里了,又将头发一拢,穿上了新衣,东门庆又找来一套倭刀送给他,李荣久毫不客气就收了,这么一打扮,整个人便大不一样!朝阳之下熠熠生辉,就气势而言,新五郎新六郎远为不及。

崔光南在旁看见冷笑道:“你可真不客气,就这么收了?”

李荣久道:“我这条命是他救的,以后他就是我的主公!主公有赐,我客气什么!”

东门庆听得大乐,笑道:“我最喜欢英雄少年!我爱你这份气概才帮你的忙。你肯帮我做事我就很开心了,至于主公不主公的,口里不用老挂着,这艘船上大家都叫我舶主,你也叫我舶主吧。”

李荣久道:“是!”

不久福致隆靠岸,阿银在岸上望眼欲穿,看见大船靠岸,先听到满船的笑声,心中先宽了几分,跟着便见东门庆率众下船,荣久一身光鲜跟在他后面,心便整个儿放下了,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又掩面跑了。

李荣久也望见了阿银,却忍住了也不招呼,跟在东门庆身后,步伐也不曾乱。东门庆回头望见,笑道:“不去见见阿银?”李荣久闭上眼睛不答,过了一会道:“她是舶主的人,我不会胡思乱想的,舶主你放心!”

东门庆哈哈大笑,对村长道:“当初阿银说任我处置,你好像也是答应了的?”

村长这时已听儿子大略说了昨夜之事,对这位大官人更增钦佩,忙道:“自然。”

东门庆道:“既然如此,我便做给媒人,给我的属下李荣久和你女儿阿银做个媒——陈大伯,你可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

陈阿金大喜,村长却呆在岸上半晌作声不得,东门庆推了李荣久一下道:“我给你衣服刀剑,你不辞,现在给你做媒,你辞不辞?”

李荣久这才回过神来,哪里还记得守什么武士规矩?哇一声跳起来,大叫道:“不辞!不辞!我当然不辞!”

于不辞在旁,鼻子噌一声笑道:“叫我这么多声做什么?舶主又不是给你我做媒!”

此言一出,沙滩上又是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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