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屠-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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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国清忙陪笑道:“不是不是,原本不是这样,是五峰船主曾到这里住过两晚,他自己添了几件东西,离开的时候没带走,我也不敢乱动。”
东门庆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便要再去看仓库。
这仓库却位于两栋小楼后面,在两栋小楼中间有一条过道,走过去便是仓库。仓库起得简单实用,地方够大,防火防盗的设施一应俱全,于不辞看了一遍道:“只要人手驻扎进来,这里就能用了。”仓库下面又有个地下室,可以存放秘货,于不辞将地下室的板壁、地面都敲打了个遍,以防更有暗门,或者被人挖通了地道,又仔细抚摸尘土,嗅空中的空气是否潮湿。这仓库是存货之根本,因此他们看得比居处还仔细,足足有半个时辰,于不辞才道:“没问题了。”
东门庆道:“那就找个合适的时候,把船上的货物陆续搬过来,运货的时候不要太引人注目。还有不要用外头的挑夫,宁可多走两趟,也要确保货物安全。”
“这样不好。”于不辞道:“码头上的挑夫,都等着我们给他们生意做。咱们要是不给他们生意,那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计,要惹来他们怨恨的,那样反而会留下后患。我看这样,那些夯重的、不要紧的,就雇他们挑,至于要紧的货物,则我们自己处理。”
东门庆颔首道:“你想得比我周到,那好,就这样吧。等货物安排妥当,就让光南协同国清,给弟兄们在岸上安排住处。请杨叔叔安排这仓库、店铺的保卫事宜。货物的统计交给安东尼。吴平和秀吉留在船上待命。等兄弟们都安顿好了,你再与光南、国清和平户的商家联谊应酬,打好了关系,选个黄道吉日,咱们就开店做生意!店铺里卖出多少东西,分一成给国清,其余的都给兄弟们分红!”
杜国清在旁听见,便猜除了这些杂货之外尚有重头货物!心知自己还没得到东门庆的信任,所以他还不太和自己交底。从衣袋里取出几封拜帖来,道:“公子你上岸还不到半天,已有七八户人家发帖,或是要来拜会,或是设宴来邀,要给公子洗尘,公子你看如何答复?”
东门庆舒展了一下肢体,道:“我坐了这么久的船,快累趴下了,实在没精神会客。你帮我婉约辞了吧,但把这些人都记下,我日后另设一宴,一起向他们致歉。”
杜国清听他安排得体,便应了声是,于不辞又提了七八件要紧的事,东门庆都将事情发派了下去,然后便上了小楼休息,居室虽然整洁,可惜缺了个贴心的侍从,李成泰跑来跑去,不离左右,不久周大富也抽身来伺候,他们虽然殷勤,但毕竟是海上出身,涵养不够,品味粗劣,比起东门庆在泉州使唤的人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东门庆基业初有,荣耀已得,便思享受,只是这时基业还不够大,想得也就还不厉害,眼前之人眼前之物,便都暂且将就了。
这一天里店铺内外处处都是响动,搬货的,寒暄的,喝令的,责骂的,颇为吵闹,但东门庆已不是泉州纨绔子弟的娇贵性子,在海上早惯了,任他喧闹,自管睡觉。睡到黄昏,一切都已就绪,他先到仓库转了一圈,又到前面的店铺走踏走踏,于不辞手下的伙计们正忙着将货物上架,见到东门庆,都唤“当家”、“东家”——因这时已不在船上,便不呼总舶主。
由于担心出去了被什么势力的人截住难以推脱,东门庆便没出门,只是店铺内地方有限,大伙儿又都忙着,自己干站在那里也不合适,便去仓库里取了些乐器以及围棋、笔墨,恰好见到一副《十七帖》的近人摹本,便带回小楼,铺开纸张,临了一遍,不久有人来报可以用膳了,他便下楼和下属一起吃饭,吃完了和下属拉些家常,天黑之后复上小楼,这时整个店铺都已静了下来,东门庆学琴不成,只取出洞箫来,吹了一曲闽调,箫声呜咽,尽是思乡之情。
第二日来递拜帖、送请柬的人更多了,杜国清全按东门庆昨日的叮嘱回复了,只是到中午时分收到了海峡对面肥前国大名、松浦氏第二十五代家督松浦隆信的请柬,这才吃了一惊,不敢自专,送到东门庆面前请他定夺。
东门庆打听了些松浦隆信的情况,知道他今年才十六七岁,比自己还小,但执掌家业已近两年,掌权后能善待中国、泰西之众,料来胸襟、眼界都不俗。杜国清拿到请柬后是受宠若惊,以为当家的定然马上答应,谁知东门庆却只是提笔写了一份婉辞的信,然后便让安东尼送去。
杜国清心怀惴惴,道:“公子,这样好么?”
东门庆淡淡道:“松浦家的领地能有多大?量其地方尚不如我大明一下等小县。因他是地主,又知礼节,这才回一封亲笔信与他。你既在我麾下行走,以后见到这些所谓的日本诸侯,尽可挺直了腰板,莫要畏畏缩缩!徒自堕了威风!”
第一三九章 夜这
平户的商人都在找机会,要见一见庆华祥的大老板,可这个大老板却好像三步不出闺房的千金小姐还害羞,来到平户后整整两天不见人影!
庆华祥店铺开业以后,生意倒是火爆,那批杂货在开业第一天就卖了一半,除了确实需要这些货物的人外,还有不少是其它商家为了窥探这位大老板的动静而来的。但那位王大老板还是没出现。从店铺到小楼只是隔着个天井,可对要来打探消息的人来说竟是可望不可即——店铺中有于不辞杜国清在软磨,天井则有新五郎新六郎在硬挡,若不是每天夜里从小楼上传出洞箫的清音,很多人几乎就要怀疑庆华祥究竟有没有这么个老板了。
“这小子是想抬价!”买方中有商家猜出了东门庆的心思:“咱们千万不能急!不然就中了他的诡计!”
于是,苏、黄、陈、林以及岛井、神屋、今井七家暗中串联,达成协议:如果庆华祥出的价钱高出他们的预期,他们七家将一致不进货。最后七家又制定了更加具体的预期收购价格,以生丝每担二百五十两为上限——这个价钱只能算是平户生丝价钱高位,与当前货源紧缺的情况颇不相称。不过此刻他们七家联手,便基本可以垄断生丝七八成的销路,在这样的情况下,确实也有资本压卖方的价。
庆华祥店铺里的杂货出了七八成以后,东门庆便吩咐将所得分给众兄弟,水手们得到分红后轮班到平户各处消费,登时把整个平户的市井带得热了起来!酒楼、茶肆、妓院、赌场,处处都有庆华祥水手的身影,人人都在谈论着那个神秘的王总舶主,关于他的传说也越来越多,或称之为东门公子的,或称之为王大官人的,也有不太客气的人指着锦旗私下叫双头锦鲤,九州各地的水手、浪人、武士听说这个大明官人对属下竟如此阔绰照顾,凡是无主的个个心动,都想若能也投到他门下就好了。而商家见东门庆如此做派,对庆华祥还有多少实力都心中没底起来。
一日复一日,时间如轮,转眼庆华祥入港已经七八日了,大明仍不见有后续船只到来,庆华祥那个当家仍然没有一点露面的意思,但七家联盟却先急了起来。他们虽然也是不小的商家,但运转的并非自有的资本,背后各自牵连着数家大名,若不能及时购得所需之物,那他们不但要亏钱,甚至要获罪!
到第九日上,苏家的当家先打破了约定,暗中与杜国清接头,希望能私下与东门庆一晤——这次接头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被岛井家和黄家捉了个正着!其它四家闻风而至,吵了起来,岛井等方知苏家这次行动还是得到林家支持的,其它五家大怒,七家联盟的关系当场破裂!
这日忽有一个消息灵通的浪人打听到庆华祥的水手在准备小船,似乎想连夜渡海前往松浦半岛,首先听到消息的两户商家都吃了一惊。
松浦半岛靠近平户,和大明商人多交好,因需要借助松浦家在本地的政治实力,大明商人跟松浦家做买卖时多会有所照顾,而松浦隆信本身也具有大量入货的实力。为了抵消松浦家的这种优势,他藩来的商人常会出一个比松浦家略高的价格收购中国货物,这次商人们以为这个庆华祥老板是首次到倭,未必能很快地与松浦隆信攀上关系,谁料到头来却是料错了!
众商家一听无不顿足!均想:“原来他是想直接把货卖给松浦家!”
其实以双鲤船队这样规模的货运量,松浦家自身的消费原也无法耗尽,其中大部分到头来还是会转卖出来。只是经多了一层手,利润不免更薄了!
黄家当家又是后悔又是恼恨地对杜国清道:“贵号当家做事也太绝!直接去找松浦家,这算什么!放在我们这里卖,一来方便,不用去奉承人家,二来价格上也可以商量!何必这么急急忙忙地过海峡去?”
杜国清忙道:“其实我们公子到松浦家,也不是去做生意。”
“不是去做生意?那去做什么?”
“这个,这个……我们公子这次渡海过来,是来游学啊!这次是和松浦大人讲学论诗去了!”杜国清说这话时,那笑容明显有些尴尬,众人见了,哪里肯信?就是杜国清自己其实也不信。
那么庆华祥的老板准备小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无论是岛井家还是黄家心里都咬定他一定是想去找松浦家!其它五家见黄家与岛井家的异动也加紧打听,不久也便知道此事,各自焦心。不想到黄昏时又传来消息,这次却是半醉了的次夫失口泄露,说他们家总舶主今晚渡海不是要去见松浦家的大名,而是要到松浦半岛找个村庄夜这。
夜这是倭岛旧俗,此“这”读拜,就是夜袭的意思。哦,别误会,不是军事上的夜袭,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夜袭。夜这的主体自然是男子,对象则是年轻的未婚女子,有时候也包括已婚女子。具体的形式是:男子在晚上可以随意到女子的屋中求欢,当然女子可接受也可拒绝,接受了就合欢,在日本这种形式的性行为不但合乎礼俗,而且是公开的。
有的村子甚至还进行组织,分男组和女组,对夜这进行管理,有时候还进行抽签决定,避免贫富不均。抽签后如果女子不接受,可以协调换人。有些村子不允许外村男子进入,也有些村子不限制。
不仅本村男子可以夜这本村女子,对于允许外村男子夜这的村落,如果某男体力够的话,甚至可以翻山越岭去别的村子里夜这。因应这种情况,一些村子还会在家里的桌上、门边放些吃的东西,如水和饭团,让来夜这的男子补充体力好办事。
如果生了孩子,女方可以随意指定父亲,按照日本传统的村落观念,孩子实际上算是全村的孩子,所以对于孩子究竟是不是某男的骨血,两个家庭通常来说并不在意。女方指定孩子父亲的同时基本也就是在找夫婿,所以女方一般会找个自认合适的,而男方一般也不会拒绝,大概也不担心帽子变绿。
这个消息来得是如此突兀,如此怪异!有人坚决不信,认为是托词,“大明礼仪之邦,这位东门公子听说更是一位理学大师的后人,怎么会去干这种旧俗鄙行?”
但今井家一个年轻人的两句话却让大家信了:“这位东门公子如果要去见松浦大人,有必要偷偷摸摸么?我看这件事是真的,别忘了,听说他才二十岁!”
众人被他说服之后,整个平户暗地里就忽然热闹了起来!所有想打东门庆主意的人都在日落之前渡海跑到松浦半岛的各个村子去准备。
对于这些,东门庆竟不知道!他生意上把属下的口约束得甚紧,但在私事上却不怎么在意,昨天偶尔从次夫口中听说夜这的习俗后心痒难搔,就决定第二天晚上去试一试,然后就让李成泰、次夫等去安排小船——他也没将之当作一件大事,更没想到自己的私行为会给外界带来什么影响。
这天日落后不久,东门庆、池正南、次夫、李成泰和布拉帕五人偷偷摸出平户市区,找到他们藏好的小船荡桨出海,次夫喝了酒,桨也荡不好,甚至弄得差点翻船,东门庆大怒,把他打到一边,接过桨和李成泰一起荡了起来,一边骂道:“看你这个样子,待会去到那边哪里还有力气夜这?”
次夫嘟嘴道:“我都有钱了,还干什么夜这?平户的女人多了去!”
原来他是赌钱输了个精光,裤裆里又难受,没钱去嫖,这才想起去夜这,刚好池正南、布拉帕也把钱花得差不多了,池正南听说次夫要去夜这也就想跟着去,布拉帕问起夜这的来由,两人向他解释之时被东门庆听见,这才有了这晚的行程。夜这之俗对东门庆来说极新鲜,次夫却觉得没什么,若有钱在平户消费,可比大老远跑去夜这方便多了。
东门庆眉头一皱,道:“你怎么又有钱的?”
次夫道:“昨天你给的。”
东门庆一呆,怒道:“我给你的钱,不是买了这艘船了吗?好小子!你竟然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