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2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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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道:“公公这回是大破费了,施药院已开建,花钱如流水。”
邢隆道:“俗云破财消灾嘛,施药院这银子是要出的,行善积德也是杂家的本意。”
在内守备府用了晚宴,张原告辞出来,与穆真真、武陵三人行到通济桥,见月sè甚美,想着有些日子没见到王微了,再过半个多月他就要启程回山yīn,总要去等候道个别——王微,张原毫无感觉是不可能的,王微之美,连瞎子都知道太监都悔恨,张原也是正常人,当然很愿意看到这个美丽多才的女郎,看她巧笑嫣然、听她jiāo音悦耳,不动心、没兴趣怎么可能呢,但张原志存高远,那种男子天生的占有yù被理智克制着,还有,每次看到王微,张原总会想到婴姿师妹,婴姿师妹是他心里的隐痛,他有坚定的救国之志,却缺乏给婴姿师妹幸福的勇气,人,有时就是这么矛盾——
来到幽兰馆门前,幽兰馆的门没开在正对街面处,却有些偏,看着有些奇怪,武陵前去叩门,一边喊:“薛童—薛童——”
门很快开了,薛童欢天喜地道:“小武哥,介子相公来了,真真姐——”说罢撒tuǐ便往里跑,叫道:“微姑,微姑,介子相公来了。”
王微正食粳米粥,三样小菜,简单精致,这女郎自奉微薄,除了对品茶要求高,其余日用都很节俭,但幽兰馆男女老少也有十多口人,每日开销也不小,王微闭门谢客,坐吃山空—
檐下悬着的黑羽八哥听到薛童叫,也赶紧叫唤起来:“微姑你好找介子微姑你好找介子——”
这些日子黑羽八哥也有长进,把“介子”两字说清楚了,不再是“微姑你好找棋子”了,而是“微姑你好找介子”,好似王微整日望眼yù穿、寻寻觅觅找介子——
王微放下竹筷,小婢蕙湘端水来,王微漱了口,用绢帕拭了拭嘴chún,迈步出房,檐下那黑羽八哥还在起劲地叫着,王微jiāo喝一声:“闭嘴。”
那鸟立时噤声,王微不禁“嗤”的一笑。
王微快步轻盈来到堂前,却见张原立在阶墀下,望着院墙边那数十竿修竹,王微福了一福道:“介子相公,偷得浮生一刻闲吗,哪得至此。”
张原微笑着打量这女郎,布袍竹钗,丽sè天成,不事脂粉,极其耐看,说道:“路过,就来探望。”
王微延张原入厅坐定,小婢上茶,张原道:“时光荏苒,我五月初离开山yīn来此,转眼就是半年了,我与两位族兄商议,下月上旬就要启程回乡。”
王微心里微微一跌,含笑问:“在国子监百余日,介子相公学业长进否?”
张原道:“读了很多书,交了几个朋友,在澹园为焦太史编书最受益,不虚此行。”
王微沉吟了一下,问:“那介子相公明年还来求学否?”
张原道:“交通不便,明年没时间来了,要留在家乡专心准备八月的乡试。”从山yīn到南京,一来一回,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要两个月,对见识过动车、飞机的张原来说实在是有点苦闷了,不过张原懂得风景是在路上,若是朝发夕至,错过的也很多——
王微显然对张原说“交通不便”颇为不解,从山yīn到南京,无论陆路、水路都极顺畅,哪有什么交通不便,却也明白张原明年是不会来了,说道:“这么说介子相公是来和小女子道别的了?”
张原道:“虽然还要过些天才走,但怕到时酬酢事繁,无暇来向你告别,就先告诉你一声,免得万一仓促失礼。”
王微垂眼看着自己的白皙纤美的手,说道:“多谢,介子相公真把小女子当朋友呢,礼数周到——”
张原道:“不是吗?”
王微抬眼含笑,曼声应道:“是—”,又道:“相聚难得,王微想向介子相公讨教一局围棋,可好?”
张原自无不允的道理,便与王微纹枰对坐,王微笑问:“介子相公还是下méng目棋吗?”
张原道:“不了,让修微姑娘占些便宜也好。”
王微轻轻皱了皱鼻子,暗道:“我怎么占你便宜了,你若下棋分心能怨我吗。”心里却是有些欢喜、有些得意。
夜sè沉沉,灯焰明明,这局棋下了很久,张原小胜,闲言数语,起身拱手道:“我要回去了,将交三鼓了。”
王微送张原三人出门,道:“介子相公何日离金陵请告诉王微一声,总要为三位张相公送别。”
张原答应了到时派人来告知王微,回头见幽兰馆大门偏僻,便随口问了一句:“这门为何不对着街面开?”
王微听张原问起这大门朝向,蓦然想起一事,脸竟红了起来,仿佛抹了一层淡淡胭脂,月sè下犹可见桃花sè,支吾道:“是我母让人这么建的门——”
张原“哦”了一声,一揖离去。
大雨滂沱,这两天江西雨好大,小道码到现在,雨没停过。!。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千里外万言书
第二百八十九章三千里外万言书
旧院石板路,寒月映照,宛若霜晨,想那人渐行渐远,应是屐痕处处,然而月sè如水,将那痕迹都洗净了——
十月十五,立冬已过,再有几天就是小雪节气了,夜风很冷,时不时有落叶翩飞飘落到脚下,这风lù立中宵的nv郎轻轻跺了跺冻得冷痛的脚,转身回幽兰馆,进mén时右手指尖轻划木mén,有木屑零落,心道:“马妈妈三十年前遵照一位江西堪舆术士的指点,将馆mén改向,因而脱贫,俗语有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这风水已经变了吗?”又想:“极少有客关注这mén朝向的事,张介子真是心思极细的男子——”
三十年前,马湘兰二十多岁,善画兰,能诗词,才名扬于旧院,但因为容貌算不得很美,而且脚大,所以肯huā钱的恩客寥寥,与一些穷书生诗画酬唱,反而要倒贴茶酒钱,曲中名妓,以马湘兰为最贫,某日,一位姓舒的江西术士来幽兰馆,这术士曾在一次酒宴上见过马湘兰,欣赏马湘兰之才,怜其贫,登mén说:“湘兰,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贫穷吗?”马湘兰羞惭道:“年长sè衰,以致mén前冷落。”术士说:“非也,你这幽兰馆大mén朝向是退财,你照我指点,将mén改向偏左,财当大进,年内当有灵验。”马湘兰遵教改mén,逾三月,有浙江金华府的虞公子,慕马湘兰的才名,相见欢好,前前后后在幽兰馆huā费了银钱数千两,马湘兰以此致富——
王微没听马妈妈说过这件事,王微是听薛素素薛婆婆说的,王微不怎么相信,她只知道马妈妈一生苦恋苏州名士王穉登,却最终不能在一起,王微认定是王穉登无情薄幸,薛婆婆也是这么认为的——
……
“那张介子若要出资梳拢我,我该答应他吗?”
马湘兰爱兰huā,临终还叮嘱王微要照看好兰圃那三百盆各sè品种的兰huā,这个冬夜,nv郎王微走过兰圃,嗅着寒兰的香气,此情此景,难免会想到被人梳拢这件事上,被夜风吹得冰如寒yù的脸颊霎时火热起来,她想:“我会答应张介子吗?”
王微不敢确定,她对那些有意梳拢她的男子不自禁的反感,张介子若与其他那些觊觎她美sè的男子一般以为凭银钱就能征服她,那就不是她欣赏、爱慕的那个张介子,可若张介子对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她又怅然若失——
王微心想:“或许是那回在玄武湖船上,那个太监说要出银让张介子梳拢我,当时我羞愤jiāo加,说了些jī烈言语,把张介子吓坏了,从此不敢再提那事——”
一念及此,王微无声地笑了,随即又黯然,心道:“张介子是世间第一等聪明人,岂会不明白我对他的心意,而且,大名鼎鼎的张介子可不是胆小的人,哪会被我吓坏,这是落huā有意流水无情吗?”又想:“介子相公对我还是极好的,真当我如朋友一般,上次的事若不是介子相公帮忙,我只有被迫离开金陵,这幽兰馆我都保不住,同样一件事,那汪然明只想着纳我为妾,介子相公却没有任何市恩求报的意思,依然彬彬有礼——”
这个冬夜,这曲中nv郎拥衾辗转反侧,一轮寒月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此后半月,王微每日学诗、作画、照看兰huā,那些金陵名流公子请她游宴,一律托病不出,冬月初六的这一天傍晚,李雪衣和小妹李蔻儿过来与王微闲话,王微迎她二人到暖阁坐定,蕙湘捧上茶,李雪衣体弱怕冷,王微将手炉递给她捧着,笑问:“姐姐今日怎么得闲来看我?”
李雪衣道:“栖霞山方山人一帮清客成立什么诗社,送下东道邀我去,天这么冷,我婉拒了。”
王微道:“姐姐是上厅行首,自然应接不暇了。”
李雪衣蹙眉不喜道:“修微可是讥讽我?”
王微忙道:“没有没有,姐姐是知道我的,王微怎会讥刺姐姐。”
李雪衣莞尔一笑,伸一根葱管般的食指,在王微吹弹得破的粉颊轻轻点了一下,笑问:“huā径留待何人扫,蓬mén深锁待谁开?”
王微娇嗔道:“姐姐可恶,取笑人——”
一边的李蔻儿“格格”的笑,她听得懂姐姐话里的意思,曲中nv孩儿,懂事早啊。
李雪衣斜了小妹蔻儿一眼,正sè问:“修微,那三位张相公近日可曾来过?”
王微摇头道:“未曾来,也许就是这几日就要离开金陵回绍兴了。”
李雪衣察言观sè,问:“那修微是怎么想的呢?”
王微面sè泛红,道:“当然要为三位张相公送行了。”
李雪衣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修微这样闭mén谢客,不都是为了介子相公吗?”
“姐姐莫要luàn讲。”
王微赶忙否认:“我一向喜清净,很少见客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李雪衣会心微笑,轻言细语道:“修微,你我情同手足,我可是有话直说的哦,介子相公端谨一些,不比燕客相公任xìng,你既喜欢介子相公,何妨让介子相公知晓,你别瞒我,你对介子相公,很有托终身之意。”
王微满面羞红,摇头道:“姐姐有所不知,托付终身之事,现在我还真没深想过,嫁人作妾难道还要匆匆忙忙捷足先登吗,张介子未娶妻,不可能先纳一个扬州瘦马回家,而我,也没想过做他的妾——喜欢只是喜欢,没想太多。”最后一句,声音渺然难辨。
李雪衣点点头,说道:“修微总是很有主意的,倒不须我饶舌,只是你这幽兰馆这样如何能长久支撑下去,好些人是靠着修微吃饭呢。”
王微却不发愁,含笑道:“多谢姐姐关心,马妈妈还有一些积蓄留存,昨日我让姚叔和薛童将我分株繁植的两盆寒兰抱到府街去卖,卖得一两五钱银子,不说其他,单是靠这个兰圃,也能维持幽兰馆十四口人的日常用度呢,无非节俭一些罢了,我亦不是奢侈之人,也没人bī着我要多多挣钱——我可不是说李阿母,李阿母也不会bī姐姐。”李阿母就是李雪衣、李蔻儿的生身母亲。
李雪衣笑了笑,轻叹一声,说道:“修微和马妈妈一般的痴心呢。”
王微否认道:“不,我不会象马妈妈那样,王穉登不值得马妈妈那般相待,看马妈妈去世后王穉登写的悼词诗就知道此人薄幸,诗亦不佳,情亦不真——”
“什么诗?”李雪衣问。
王微念诵道:“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这诗不见悼亡之痛,只见风流自赏。”
李雪衣“嗯”了一声,yín诵鱼玄机的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哪里去寻那个肯珍惜我们的人呢?”
这两个美丽的曲中nv郎在灯下默对,各陷入痴想,十三岁的李蔻儿不识愁滋味,自去逗那黑羽八哥说话——
“微姑,微姑——”
薛童跑进来道:“小武哥来了。”
武陵进来向王微见礼,口冒白气,说道:“微姑,我家少爷明日上午动身回乡,让我向你说一声——雪衣姐姐也在这边啊。”
王微赶紧让惠湘取些糕饼来给武陵吃,问了武陵一些话,打发武陵回去了。
李雪衣道:“张相公他们虽未告知我还乡之事,可我既已知道了,那明日也与修微一起去相送吧。”
王微道:“好,那我明日来唤姐姐一起去,姐姐莫要睡懒觉。”
李雪衣笑道:“知道了,明朝早早起,陪王修微送情郎。”
嘻笑一阵,李雪衣和李蔻儿回湘真馆去,王微与姚叔几个男仆一道将百余盆畏寒的兰huā搬进暖房,然后栉发沐浴,于灯下作了一幅写意画“绝壁垂兰”,三鼓后才歇息——
……
张原听到了三更鼓声,他还没歇息,在灯下给师兄徐光启写回信——
今日晚边他和大兄、三兄到澹园向焦老师告别,焦竑让shì僮取出一封厚厚的信jiāo给他,却是徐光启从天津卫寄来的,今日午后才寄到,焦竑笑道:“这信算赶得及时,张原你先看,看后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