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无双-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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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锟道:“可否让我见一见李先生。”
中年男子道:“家父回宁波老家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陈子锟无奈,只好说声打扰转身离去,大铁门在身后慢慢关闭,也关了他寻根的一扇门。
走在路,陈子锟闷闷不乐,蒋志清开解他道:“不要生气,你们这身打扮登门拜访,换在任何一家,都是要吃卫生丸的。”
李耀廷道:“啥是卫生丸?”
蒋志清笑道:“就是白眼,海人只认衣衫不认人,尤其是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更是眼睛有水,搭眼一看,就能看出你的西装是什么牌子的,哪家裁缝店做的,连价钱都能估的七八不离十,若是穿的寒酸,办什么事情都不方便的。”
李耀廷骂道:“狗眼看人低。”
蒋志清笑道:“海派就是如此,场面的人讲究两头亮,无论何时何地,头发和皮鞋都是要亮堂堂的,不管能不能吃饱饭,枕头底下一条西装裤子总是压得笔直。”
李耀廷伸出脚来:“我这也是皮鞋啊,回头找块破布擦擦,照样锃亮。”
蒋志清道:“那可大不一样,海规矩,冬天才穿黑皮鞋,夏天穿白皮鞋,春秋天要穿黄皮鞋或者合色的,如果穿错了季,哪怕是再高档的皮鞋,也会贻笑大方,两位兄弟,你们若是想在海抛头露面创下一番事业,置办一身行头是必须的。”
陈子锟和李耀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我们没钱。”
蒋志清一拍胸脯:“包在我身,走,带你们做衣服去。”
说去就去,蒋志清带着两人钻进弄堂七拐八拐,来到一家裁缝铺子,掌柜的热情相迎,奉咖啡,寒暄几句步入正题,捧国际最新时装杂志选择式样。
“要纯羊毛英国薄花呢的料子,做英式三件头,单排三粒扣,羽纱全里,垫肩也要羊毛的,连衬衣手帕一起定做,都要最好的面料。”蒋志清说道……
掌柜的立刻让小伙计将各色面料一匹匹的拿下来,远看近看,披在肩膀,裹在裤腿看,选中了料子后量尺寸,给陈子锟量的时候,掌柜的赞道:“搭侬先生做衣裳,真开心,电影明星也呒末侬介司麦脱”。
蒋志清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笑道:“阿拉这位兄弟,比电影明星还要英俊些。”
量好了尺寸,付了定金,三人出了裁缝铺,陈子锟提出去电报局一趟,给北京的亲通报平安。
来到电报局,陈子锟先给车厂和熊希龄各拍了一份电报,想了想,又给姚依蕾发了一份,只有简短几个字:抵沪勿挂,锟。
打电报可不便宜,每个字小洋六角,三份电报也要十几块钱了,不用问还是蒋志清出的钱。
“蒋兄,让你破费了,真是感激不尽。”陈子锟道。
蒋志清笑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就是喜欢结交朋,和朋比起来,钱算什么,时候不早了,喝酒去。”
三人找了一家本帮菜的馆子,点了一些浓油赤酱的本帮菜,一瓶好的花雕酒,边吃边谈。
“两位老弟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么?”蒋志清帮他们俩满一杯酒,目光炯炯的问道。
李耀廷道:“我是打算在海扎根了,我在北京六国饭店做过西崽,干脆还是干老本行得了。”
陈子锟道:“我还有两件事要办,办妥这两件事,才能考虑其他。”
蒋志清道:“何事?我大概能帮一些忙。”
陈子锟道:“第一件事,我要去一次海的精武门,第二件事,我想找一个女孩,她叫林文静,福建人,继母是海人,姓米。”
蒋志清道:“这第一件事很容易办到,精武门就在闸北那边的培开尔路,不过名字叫海精武体育会,当家人是霍元甲的大徒弟刘振声,我和他很熟,可以代为引荐,可第二件事就难办了,海这么大,想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陈子锟道:“好,我就先去精武体育会找刘振声。”
说去就去,蒋志清带着他俩一路来到闸北,找到培开尔路73号精武体育会,这是一座由四座小洋楼组成的建筑群,当中一大块空地,两旁摆满刀枪剑戟,数十名身穿白色短衫和黑色裤的青年排成整齐的队列,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招一式的练着武术。
精武会是对外收徒的,门口常年有接待人员等候,带着陈子锟他们从练功场旁经过,场中众弟子嚯嚯连声,生龙活虎,令人精神一振。
蒋志清确实和精武体育会的掌门刘振声认识,但并不像他吹嘘的那样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双方在会客厅坐定,陈子锟表明了来意,说自己的功夫出自精武门,但却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希望刘振声能帮自己回忆一下。
刘振声三十来岁年纪,骨骼精奇,太阳穴凸出,一看就是练家子,他很爽快,直接邀请陈子锟下场手谈。
双方点到为止的对练了几招后,刘振声收了功夫道:“前段时间,北京有人来信询问,也是为了此事,刚才我试了你的功夫,确实是迷踪拳,但迷踪拳并非霍家独有,沧州一带千人练此功夫,所以很难确定你是出自霍师傅门下。”
说罢端起了茶杯,一旁的徒弟喊道:“送客”
三人只得告辞,出了精武体育会的大门,陈子锟正在怅然若失,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喊:“陈真!”
第二卷风起第三十章陈真
陈子锟下意识的回头,看到那个在精武会里领着徒弟们练拳的年轻人正冲自己微笑。
“你叫我?”陈子锟问道。
“陈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霍东阁啊。”年轻人走过来亲热的拍着他的肩膀。
陈子锟道:“抱歉,两年前我坠马失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霍东阁道:“怪不得,当年我们同吃同睡,情同兄弟,我说你怎么见了我不打招呼呢。”
陈子锟纳闷了:“这么说我真的是霍元甲的徒弟了,为何刚才刘振声大师兄不认我?”
霍东阁道:“他不是不认你,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师父收了你这个徒弟。”
陈子锟更加惊奇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精武会方向传来喊声:“东阁,大师兄找你。”
霍东阁道:“我还有事,回头去找你,你住哪儿?”
“大东旅社306。”
“好嘞,回见。”霍东阁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快步跑回了精武会。
“陈真?我叫陈真?”一路陈子锟都在琢磨这个陌生而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名字。
闸北属于华界,马路人来人往,甚为热闹,几个报童挥舞着油印的传单,见人就发,陈子锟怀里也被塞了一份,面赫然印着《救国雪耻报》的字样,内容全是山东问题,醒目位置还有黑字提醒国人,提防日本人投毒云云。
绕过街角,对面路大队学生开来,打着复旦大学的旗帜、秩序井然,横幅写着抵制日货、还我青岛等字样,他们边走边喊口号,几个巡警远远的看着,并不阻拦,路边还有一个茶棚,前面摆着告示,“青岛问题发生,各界一致罢歇,学生为国热忱,不过稍尽绵力”落款是妓界泣告。
再看茶棚里,坐着几位娥眉淡扫的婉约丽人,四五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孩捧着茶壶茶盘在一旁伺候着,不时有喊口号喊得口渴的学生进来饮茶。
“那不是鉴冰小姐么?”李耀廷眼尖,一眼认出鉴冰来,三人便走进茶棚寒暄,原来这是海花界组织的青楼救国团特地在此为示威学生服务。
陈子锟见到鉴冰,略微有些尴尬,鉴冰倒是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热情招呼他们坐下喝茶,大家讨论了一下时局问题,这才起身告辞。
走在路,蒋志清很沉默,陈子锟发觉他的异状,便问道:“蒋兄有何心事?”
蒋志清道:“陈老弟,你对这场运动怎么看?”
陈子锟一时语塞,他还真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蒋志清自顾自的说道:“学生一腔报国热血诚然可贵,可是收回山东,恢复主权,不是靠游行示威和抵制日货就能解决的,我曾在日本留学数年,深知日本国土虽小,但野心颇大,甲午之后,对我中华虎视眈眈,非一战不能解决问题啊。”
陈子锟道:“他要战,那便战就是。”
蒋志清摇摇头:“中国四分五裂,自顾不暇,战端一起,还不立刻分崩离析。”
陈子锟道:“那如何是好?”
蒋志清遥望南方,眼中闪烁着希冀的火花:“若论力挽狂澜,救中华于危难之豪杰,唯有孙文先生。”
“孙文……”陈子锟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他在北大的时候耳熟能详,不过似乎那帮学子对他的评价并不象蒋志清这么高。
“走,叫陈果夫和戴季陶,咱们把酒论英雄。”蒋志清忽然酒性大发。
当晚蒋志清设宴,但陈子锟惦记着霍东阁和自己的约定,早早就回了旅社,可是等了一晚,霍东阁都没来。
第二天一早,陈子锟按捺不住了,自己一个人去了闸北培开尔路的精武体育会,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午十点钟了,会馆里静悄悄,陈子锟有些纳闷,难道他们不用练武的么?
进去一看,会馆内一片狼藉,兵器架、桌椅板凳,旗杆全都被砸的乱七八糟,地还隐隐有些血迹,一些伤员躺在廊下呻吟着,女会员拿着纱布、红药水来回穿梭。
“你是什么人?”忽然有个小伙子跳出来厉声质问,一双眼睛警惕的瞪着陈子锟,手里竟然握着一柄亮闪闪的单刀。
陈子锟道:“我是霍东阁的朋,找他有些事情。”
青年松了一口气,道:“东阁受了伤,在屋里疗伤。”
陈子锟吃了一惊,按说精武会应该是国内武术界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霍东阁是霍元甲的儿子,武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居然会被人打伤,可见敌人绝非等闲之辈。
快步来到大厅,这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伤员,大部分都是伤筋动骨的严重外伤,唯有霍东阁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鲜血,似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陈子锟前问道:“东阁兄,是谁把你打伤的?”
霍东阁看了他一眼,艰难的张张嘴,断断续续道:“你来了……对不住,我这副样子……”
一口血又喷了出来,在他身旁照顾的一个紧衣窄袖打扮的小姑娘很是不满,整齐的刘海垂到额前,一双眼睛盯着陈子锟,没好气的说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陈子锟正要答话,忽然外面有进来一群人,为首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来往会员见了他都尊敬的称呼一声:“农大叔。”
跟在农大叔身后的几个彪悍男子,走路带风,一看就是练家子。
“走开。”小姑娘前将陈子锟推到了一旁,招呼农大叔道:“您可来了,虹口道场请了高手来踢馆,把东阁打成这样,兄弟们也都挂彩了。”
农大叔皱起眉头,先检查了霍东阁的伤势,然后问道:“刘振声呢?”
“大师兄去警察厅报案了。”小姑娘说道。
农大叔摇摇头:“现在学生闹事,警察厅应接不暇,哪有闲空管这个,再说事关日本人,他们才不敢出头。”
“东阁,是哪个龟儿子打伤你的,我们帮你出气。”那几个彪悍男子挤来,粗声大嗓的吆喝着,陈子锟被他们挤到了角落里,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地有个黑色白色的牌匾,面四个大字“东亚病夫”。
汉子们还在嚷嚷,有的拿出独门灵丹给霍东阁服用,有的要用内功给他疗伤,不过陈子锟见他们吵吵的虽然热闹,语气里总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
霍东阁艰难的冲农大叔眨眨眼睛,然后目光投向陈子锟这边,农大叔见他似乎有话要说,把耳朵附在他嘴边听了一会,直起身子瞧向陈子锟。
陈子锟预感到这个人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停止了腰杆,果然,农大叔走到他面前,下下打量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和胳膊,欣慰道:“你长大了,也结实了。”
陈子锟不知道说什么好,农大叔笑笑说:“我叫农劲荪,是你师父的朋,也是精武体育会的创始人,当年你拜师的时候只有三个半人知道,而我就是其中一个,那半个人是个孩子,就是你四师兄。”
农劲荪说着,回头喊道:“都别愣着了,小言,快给你五师兄搬张椅子。”
那个叫小言的姑娘顿时傻眼:“他是五师兄,那我是什么?”
农劲荪道:“以前你是五师妹,现在陈真回来了,你就是六师妹了,反正都是最小的,也没什么损失。”
小言气鼓鼓的搬了一张椅子来请陈子锟坐,大家也都落座,原来跟随农劲荪前来的都是海武术界的名人,大家虽然门派不同,平时也经常一较长短,在招收学员方面颇有竞争,但面临日本人的挑战,还是同仇敌忾的。
一位德高望重的掌门说道:“虹口道场日本人的空手道功夫我们都领教过,不过尔尔罢了,为何这次能将霍师侄打成重伤?”
小言道:“这次不同以往,他们请了一位高手,还带了好多的浪人来,我们才……”
在座的武林人士全都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