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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鼎宋-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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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文嗓音都变了,他这种人,格外向往作读书人,但这憧憬之中,对应在读书人身上的文祸也格外恐惧。

“我们都是同窗,都是集英社的,绝不会坐视不理!”

“没错,十六你赶紧给你爹写信!好好治治提学司和府学那帮贼厮!”

宇文柏鲜于萌挺身而出,让范小石等人心怀大慰,集英社眼见就要因此事瓦解,现在又重新凝聚起来。

不过作为集英社的社首,县学学生们的实质领袖,王冲又成了众人置疑的对象。

“我没有骂谁……”

王冲很坦诚,但也引起了众人的不满,大家在考场上洒热血示心志,作为始作俑者的王冲,一下就显得虚伪世故了。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君子之道也如过蜀道,怎能纠结于眼前的石头,非要用自己的脑袋跟它比硬?”

王冲冷声训着,范小石等人无言以对,乖乖低下了脑袋。考前就交代过他们了,结果还是不落教,都是自找的。

“放心,此事也因我起,我不会置身事外!”

见众人知错,王冲也软了语气,而他这话更让众人松了口气。王守正,有办法的。

“你们啊……恁地这般不落教!”

王冲在顾丰面前,又成了恣意行事的熊孩子。

顾丰道:“此事不可闹大,不然你都脱不了牵连!你公试被列为中中,已可入府学外舍,此事就别管了!”

王冲问:“范拓他们会得怎般处置?”

顾丰不以为然地道:“轻的打打板子,晚几年入学,重的编管广南,终生不得入学。也该他们得的,以后便知行事轻重了。”

王冲沉默片刻,摇头道:“此事我不能不管!”

顾丰揪着胡子,老脸皱得如十年旱地:“他们为何闯了祸!?是他们热血上头!你现在也是这般!”

王冲重复道:“我不能不管。”

顾丰几乎吼出了声:“你这为的是哪般!?”

王冲缓缓道:“他们是我带进县学来的,他们的心气也是我扬起来的,我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一辈子不得心安。”

顾丰语重心长地道:“入世便是磨心,总有些东西必须舍弃……”

王冲微微笑道:“我知道,就因如此,我才不想舍弃。这一世,我求的就是问心无愧,百年时再见老天爷,我能不负它与我的天命。”

这段话另有意义,自非顾丰所能明白,但就字面而言,也足以让这老头愣住,久久无语。

不知在想什么,顾丰过了好一阵才长叹出声,不再劝阻王冲:“你也不要太过乱来,免得捅出更大漏子。先找赵知县商量,老儿我也会跟府学那边递递话。此事要全然掩下已不可能,但轻罚一些该是好办。”

能减罚就好,反正范小石等人还年少,缓个两年入学,也算是段人生经历。

王冲离开后,顾丰那浑浊老眼闪烁着复杂之sè,低声自语道:“十年了,十年之事,又重演了……”

“有赵知县和顾教授说话,还有宇文家的牵连在内,事情应该不会变作十年前那般。”

回到家中,王冲跟王彦中说了此事,王彦中的话让王冲安心了不少,不过……十年前是什么事?

“该是十一年前,崇宁三年,成都府学生员费乂、韦直方、庞汝翼答策诋讪元丰政事。三人被编管广南,永不得入学。另还有二十余人事轻,被罚以禁学三年到十年,杖二十到四十不等。你爹我也是由此事看透仕途,再无心进学。”

说起往事,王彦中语气也悠远起来:“听说那三人去了广南,遭官府百般苛逼,两年内就接连亡故了……”

他再冷笑道:“此案是时任成都府路转运副使李孝广力主办成的,他因此得迁一官。”

王冲心念越凝越重,暗道绝不能容此事重演,而这话又提醒了他,这事又会是谁在一力推动!?

城南万里桥门的城门楼上,丝竹悠悠,舞姿曼曼。两个老者都身着道袍,观赏城下风景。

“真是可惜了,本还想着龙抬头时,行船锦江,好生品味张乖崖所历之景呢。”

许光凝在叹息二月二小游江因晏州蛮乱而取消了,二月二是龙抬头,这一rì由蜀守领队,泛舟城南锦江,至宝历寺举宴,被称为小游江。这个风俗是当年张咏治蜀时兴起的,许光凝去年上任,错过了这活动,今年本有期待,却又落空了。

另一个老者正是王仲修,随口道:“泸南夷乱,学士整肃成都,以备不测,这是正理。待夷乱稍平,学士可另定时rì,再办游江。”

这主意不错,隐有变更张咏之例,另立风俗的味道。许光凝大为受用,正盘算着合适的时间,想到某事,脸上又是一黯。

“我这边一力主静,卢彦达却一心要搞大案,华阳县学之事,他是咬定了不松口哩……”

听到许光凝的抱怨,王仲修呵呵笑道:“也就整治些庶人子弟,宇文鲜于那几家的,他可不敢动。”

许光凝拂须道:“就只那几个庶人子弟,还多是少年,可迁不了他的官。昨rì他移牒要府学把县学所有公试题卷送到提学司,特别点明,不能少了王冲的题卷。”

他看向王仲修:“他怎么盯上王冲那小子了?是要帮歧公出气么?”

听到“王冲”两字,在旁伺候酒水的一个小婢女猛然一震,差点翻倒了手中的酒瓶。俏立在许光凝旁的梁行首瞪过去一眼,小婢女低下头,耳朵却竖了起来,始终对着两人。

王仲修连忙摆手:“此事我可不知,叔兴近rì都还在我面前赞王冲,说这少年是真的有才。”

许光凝点头:“能道出‘知行是一般’这话,能辩倒你那侄儿,当然有才。听说还护下了府学里那个心高气傲的洛学弟子,不止有才,还有德啊。”

王仲修皱眉道:“卢彦达这般跋扈,学士就不回护下本郡子弟?”

许光凝苦笑道:“他这般行事,是朝廷正理,我怎生插手?”

听着两人的对话,小婢女那双丹凤眼连连眨着,小脸升起忧急之sè。

第五十章 惊风密雨争分秒

“王守正!?跟他没关系啊?他人很好的,官人莫要为难他。”宝历寺后院,暂管生员被叫来一个个问话,问话的官人身着绿官服,竟是一位京官。这位提点刑狱司勾当公事一来,上了黑名单的十一名生员待遇又是一变。本是华阳县衙役守住了临时学舍外面,只不让他们出学舍。可这勾当却带来了禁军,把他们押到另一处院落单独看管起来。面对这个跟知县品级一样的官人,陈子文拼足了心气,腰也没办法完全挺直,更别说昂首了。看来能不能做到王冲所说的不卑不亢,不仅跟对方的官位高低有关,也跟对方是不是拿捏着自己的前途有关。但被问到王冲,他却是下意识地回护着。“王冲是给你下了药?陈振,你的表亲刘盛是谁害死的?你的舅舅何广林是谁害得在永康军跟夷人打交道,xìng命朝夕不保?”这位勾当显然是有备而来,掌握了不少周边资料,这话吓了陈子文一跳。“听说王冲在县学里办集英社,难道你不知道,集英一名,是皇宫的殿名?这个社,本意就是谋逆作反!?”看着这个猥琐不类士子的年轻人瞬间面白如纸,办老了刑狱的勾当暗自冷笑。揉搓这种货sè,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你们都死定了!这已不是徙几年几千里的小事,是论绞弃的死罪!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逆首的情况从实招来!”勾当脸sè瞬间转作冷森,陈子文一颗心差点蹦出了喉咙。可这一吓之后,陈子文反而定下了心,以前他跟着江神社混时,江神社的泼皮不就是这般恐吓良民?勾当的声音又转温和:“如果你能出首,不仅无罪,还能论功……”念头瞬间来回无数,一面是早前对王冲的恨意,对谋逆之罪的恐惧,一面是这些rì子来的幕幕场景,对君子之道的向往。陈子文只觉置身冰火之间,备受煎熬。但这煎熬很快就挣脱了,勾当诧异地看着陈子文挺直了胸膛,昂起头颅,那本猥琐的面容,升起一股凛然之气。“勾当,王守正除了带着大家读书,鼓励大家走君子之道,不知还有何谋逆之行。”陈子文顿了一顿,再道:“至于那刘盛,还有何广林,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的结语义正辞严:“我陈子文的鼻梁虽然歪了,可脊梁还是正的,绝不会胡乱攀咬别人。”勾当气得胡须乱抖,骈指喝道:“滚出去!”陈子文作揖道:“学生告退!”回到他们被集体拘押的屋子里,对上范小石等人,陈子文一个环揖,引得众人鼓掌喝彩,勾当的骂声隔着几层墙都能听到。唐玮感慨地引用了王冲曾经说过的话:“仗义每多屠狗辈啊……”陈子文气得鼻子更歪了:“我是读书人!”接着他笑道:“那勾当,把我当三岁小儿哄哩,我陈子文什么阵仗没历过,哪能被他吓倒!?谋逆?他动动嘴就能办出谋逆案来,那天下人人便是逆贼了。”众人再度哄笑,范小石却皱眉道:“看来今次咱们都还是小虾米,提刑司是冲着守正来的。”他扫视众人,眼里满是不解:“为什么?”众人各有所论,或是就冲着集英社这个名字来的,或是木秀于林,引人嫉恨,或是以王冲提纲挈领,一网打尽,但都不得要领。正讨论时,自那勾当的屋子里传来凄厉叫声:“我招!”范小石、唐玮、陈子文同时变sè,何广治……范小石沉声道:“得把消息传出去,让守正知道!”王冲自不知道形势已急转直下,不过他面会赵梓时,已隐隐觉出不妙。“此事我毫无容置喙之处,提学司直接立作谤讪文案,交由提刑司专勘,连大府都不及过问。”赵梓这话的道理没错,县只判杖刑及以下案件,州府判徙刑及以下案件,更大的案子,都会上交提刑司勘验。而这桩案子又是文案,提学司出文,提刑司cāo办,华阳县只能配合调查。成都知府位高权重,非寻常知州能比,但依程序,也只能在案子初勘完毕,有了结论后再插手。可道理之外,赵梓的语气大异以往,冷冰冰的,疏离之意非常明显。王冲觉得,这是赵梓在恼他管束不力。眼见华阳县学成了大家的功劳梯,事前赵梓还专门提醒过,却在节骨眼上搞出这么一场祸事。王冲很理解赵梓这态度,换了是他,怕也不会给什么好脸。不过为了范小石等人的前途,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请教该从何入手,设法周旋。赵梓不耐烦地道:“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你怕也难置身事外!”“莫不是又累了五丈?王冲该作什么,好助五丈消厄?”王冲心中微寒,但依旧不改态度,赵梓有恩于他,如果真是有难,他也得挺身而出,况且还可能是他给赵梓惹来的祸。赵梓神sè微微一变,呆了片刻,摇着头,语气依旧冷冽:“你自去吧。”待王冲长拜而退后,赵梓背着手,在厅堂里烦躁地踱了好一阵,再坐下来,将一碗已凉透的茶汤咕嘟咕嘟灌下,毫无往rì的文雅之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子惜身保志……”“君子……”赵梓念叨了好一阵,似乎依旧难以平复心中的什么情绪,衣袖一挥,咣当碎响,茶碗摔碎。“卢彦达!你这是在割秋草啊!”他咬着牙,满腔愤慨地道。“站住!八姐儿!梁锦奴!”城东某处,王冲曾被追得钻了花轿的那座长楼下,一个婆子拦住了两个瘦小身影,恼怒地嚷嚷着。“行首可是把你当作未来的上厅行首教的,还给了你丫鬟使唤,行止便得更讲规矩,怎的敢私跑出去!?还扮作这般模样,是想明rì功课再多一倍!?”婆子掐着腰,如往常那般训斥着。梁锦奴和另一个小她一两岁的小姑娘下意识地畏缩起身子。“回去!”婆子如撵鸭子般地吆喝着,梁锦奴本转了身子,可只行了一步就停住了。转过身,眼里闪着婆子难以直视的光彩,小姑娘的声音还有些低怯:“不!”婆子诧异地瞪眼,小姑娘再道:“李妈妈,我知你也是尽职分……”说话间,小胸脯已挺了起来,瘦瘦的下巴尖抬了起来,小姑娘宛如踏上舞台的主角,声调渐渐抬高:“妈妈也说,行首盼我以后能作上厅行首,待到那一rì,妈妈是想我欢喜你,还是憎恶你?”婆子愣住,脸sè渐渐发白,像是往rì的猫儿狗儿,摇身变作噬人的大虫一般。“看来妈妈也是想我欢喜你的,所以……还是尽量让我欢喜的好。”小姑娘直视婆子,往rì的怯弱已不翼而飞:“妈妈守着我作功课,我自是感激,功课之外,妈妈能让我欢喜些吗?若是欢喜不得,妈妈还是去管教其他姐妹的好。”婆子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白脸转作红脸,但血sè又渐渐散了。她毕竟只是官坊里的班头,不是梁月绣那样的坊首兼上厅行首。眼前这个梁锦奴,是被梁月绣视为接班人的特殊存在,她的职责已不是管教,而是伺候。一时间婆子难以转脸,就只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小姑娘胜利般地一笑,转身扯着她的丫鬟飞也似地走了。“是呢,相信自己,就能成的!”一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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