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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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记起原料该是石英砂,配料是铅黄,视线就被店中某处的情景拽了过去。一座高脚木台上,一只猫绕着个缸子打转。略带浅蓝sè的透明缸子里,几尾金鱼正惊惶地游蹿着。
透明缸子……这不就是玻璃鱼缸么?
王冲眼角一跳,想什么就来什么呢,这么个荒僻市集里都能见到玻璃制品,这条路似乎有些不靠谱了。
“去去!客官莫怪,这是在赶猫呢。孽畜!还不滚,打翻了缸子,就卖了你抵数!”
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醒了,一边挥着胳膊赶猫,一边招呼王冲。
猫儿悻悻而去,王冲左看右看,确信这就是一只最普通的家猫,造玻璃挣钱的信心进一步动摇。
“客官是要……哟,二郎啊,也没好几rì,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掌柜就是邓衍的三叔,热情地招呼着,前几rì正是他第一个跑来通知王彦中出现的消息。
“有劳三叔关心,我是来还钱的。呃,这缸子……好稀奇,很贵重吧?”
王冲道明来意,同时还不甘心,试探造玻璃这条路的前景。
“秀才公已收了五郎作弟子,就算是拜师礼吧,至于这缸子……”
邓掌柜嘴里嚷嚷着,王冲手上一用劲,就顺水推舟地收了下来。说到玻璃鱼缸,语气也跟说一只家猫般漫不经心。
“二郎你还真是才从书里拔出魂来呢,这玻璃缸子有什么新奇的?城里的商铺家家都摆着,添水气防走水,养金鲫带生气,顺带怡情留客,一只不到一贯,无sè的也不过两三贯,哪谈得上贵重?贵重的是大食玻璃,不过这些年也不怎么值钱了,想当年,唉……”
邓掌柜絮叨了好一阵玻璃生意经,听得王冲生起一股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凉。
玻璃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稀罕物,无sè玻璃宋人都能造,只是不如大食玻璃耐高温。不仅有玻璃鱼缸,玻璃酒杯茶具,还有灯罩等等,用途非常广泛。听邓掌柜说,汴梁城的皇宫里,竟然还装有玻璃窗。【1】
步出邓家解库时,王冲已经将玻璃这条路完全否决,他哪比得上此时的工匠?
玻璃没了,还有一件大杀器:白酒。
正想到酒,王冲已来到海棠楼下,店招就插在一块大石上,看着大石上刻着的一段文字,王冲心中的凉意再冷三分。
“本界榷限,私造曲十五斤以上,私贩酒三斗以上者,斩,成都府都酒务立。”
涂红大字下的小字标明了界限,王冲却没心思细看。这行大字提醒了他,宋时是榷酒制,自己酿点酒家里喝没问题,要卖就得面临禁榷这一层天花板。只有像海棠楼东主这样的酒户,才能越过这层天花板,而自己真有这份家底了,又何苦去当什么酒户。
酒这条路,看来也是走不通的,还能有什么?
王冲一时有些脑仁发痛,以他拿小说当指南的水平,还能想出什么?他熟悉的是服务器、磁盘阵列、交换机路由器、以太网光纤网络乃至虚拟化、云计算、大数据,这些东西跟宋朝的距离,本质上就跟地球与M78星云的距离没什么差别吧。
再深想下去,不管是搞什么东西,都得有本钱,他现在缺的就是本钱。就算搞出了什么,这可不是九百年后,坐在家里只靠淘宝和快递就能卖出东西的时代,还不知有多少门槛,多少障碍等着他。
海棠楼临江而起,位置极佳,规模也不小,正面有十多楹。可飞檐断了一角,楹柱也古旧斑驳。楼下冷冷清清,只从临江角落处传来些许人声,连柜台都空着。
此时王冲的心境也如这海棠楼一般,很有些萧瑟,靠着前世知识轻松赚到第一桶金的美梦,不,该说是迷梦破灭了。
“柏哥儿,不要再发梦了,靠算筹怎能赢得了我?”
“先不说胜负,就说你这东西,谁会随身带着?哪像算筹,草也作得,筷子也作得,为什么说君子不器呢?因为君子之器,无所不在啊。”
“十六,君子不器还能这么解吗?出自何处?”
“我编的,不成么?”
酒楼角落里的对话吸引了王冲的注意,那是三个少年,年纪估计跟王冲差不多。听声音,其中两人还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认输吧柏哥儿!我苦练算盘三月,就是要你向我低一次头!”
“想要我低头,没门!除非文翁祠那块牌匾砸在我脑袋上!再来!这次比千数相乘!”
“何苦意气相争呢?立个彩头就得了。”
三少年坐在临江角落处,看不清人,听得这些话,再有算盘珠子的噼噼啪啪声,却是两人要以算盘和算筹比快慢。【2】
数学啊,王冲微微叹气,比数学,就算只拿出高中数学,也能把这个时代的算学大家踩在脚下。只是他被王彦中训诫了一番,现在对自己该以什么形象处世很是谨慎。
之前顶着个记忆力超凡的神童帽子,却被老天摘了。现在又变作为了救父,敢烧相公家牌坊的愣头孝子。要再成了算学天才,估计再没人敢近他身前三丈,都怕被老天爷落雷劈了,怀疑他是邪魔鬼怪附身的人也会更多。
再说了,数学即便能换得金银,能挣得前程,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王冲摇着头,将三少年的对话推在耳外,扬声招呼掌柜。
“二郎,跟王相公家那堆事都料理干净了?”
“林掌柜,都已妥了,今次是来买酒……”
露面之人四十出头,混杂着jīng明和儒雅之气,王冲认识,姓林名继隆,海棠楼的掌柜。
话音刚落,角落处那三个少年猛然起身转头,其中身着白衣的俊俏少年嘿道:“这不是大孝子王二郎么……”
白衣旁边的黑脸少年高喊:“王二!你还敢抛头露面!”
见到这一黑一白,王冲从记忆里找出了资料,这两人,王冲认识。
白衣少年出身华阳宇文家,叫宇文柏,族中排行十六,人称十六郎,“华阳四神童”之一。风姿俊美,多才多艺。
黑脸少年姓鲜于,排行老七,也是四神童之一。跟宇文柏是通家之好,就寄住在宇文家,两人是焦不离孟。品着这家伙的名字,王冲的低迷心气也跟着嘴角一同扬了起来,鲜于……萌。
【1:王安中《初寮集》载:禁殿“户牖、屏柱、茶床、僚炉皆无sè琉璃,缀以夜光,火齐照耀璀璨”,王安中生于1075,卒于1134,在宣和年间登执政位,与梁师成、蔡攸交结甚密,出入禁中,所语禁殿,正是徽宗朝事。到南宋时,民间也开始装玻璃窗,僧人释宝昙著有《题磐庵作玻璃窗》一诗:“杜陵亦有天尺五,云母不似玻璃深。西家钟鼓谩劳汝,我自书卷中晴yīn。”】
【2:关于算盘的起源,学术界有很多说法,不过根据《清明上河图》的细节描绘,以及出土文物来看,北宋时商人已广泛使用算盘,而且形制跟我们所熟悉的算盘完全一样。】
第二十三章 海棠楼争锋
王冲莫名一笑,激得那鲜于萌捶胸顿足:“你可把咱们都害苦了!现在整个成都,所有没满十六岁的学生,都在诅咒你一傻百年,一直傻到死,你还敢出来见人!?”
王冲一愣,这话怎么说?
他这表情转折自然流畅,让鲜于萌也是一呆:“看你这样子虽然傻……怎么也不像能傻到去烧王相公家牌坊的啊?”
宇文柏俊俏小脸撑出淡然之状,解释道:“你光忙着去烧牌坊,还不知前事呢。许大府得知你被文翁祠的牌匾砸伤后,就下令学子必须满十六岁才能入府学,说这是卓异折夭,上天示jǐng……”
王冲苦笑,自己挨了一匾额,牵累一大票神童进不了府学,生生拖了人家的功名之路,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理解归理解,这罪名王冲可不会担,扮出一副深沉模样,他幽幽叹道:“许大府所言极是,天意不可违啊,我就是活活的例子。”
宇文柏再道:“本还以为那一下能把你砸醒了,却不想又傻愣到去烧人家牌坊……大家都说你是孝子,我看你还是个傻子。”
没等王冲反应,另一个抱着算盘的少年好奇地道:“你真是那个过目不忘的王二郎?”
鲜于萌点点脑袋,非常“遗憾”地道:“人虽好了,脑子却不好使了,唉……可怜哪……”
王冲忍不住笑,这个鲜于萌,坏都坏得有些萌啊。
见他不以为意,甚至还能笑出来,三个少年很是意外。
宇文柏摇头晃脑,脱口而吟:“惜哉今仲永,泯然倚田垄,犹笑不自知,沽酒醉冬烘。”
轮到王冲意外了,鲜于不说,这宇文柏果然是神童出身,张口就成诗,虽只是打油诗,却切中此时此景。
他没了过目不忘的神通,诗文的感觉还是继承下来了。四句话全是骂人的,你这个王仲永真是可惜啊,泯然众人,只能当泥腿子了,别人说你你还笑,买酒干什么?浪费啊,喝醉一个蠢货而已,煞风景哦。
浓浓的怨气正自这两张面孔喷出,直蹿王冲脸面。王冲找到了往rì的记忆,发现他们这态度不是今天才有的,也不是因王相公家之事而生的,以前相遇时就是如此。
看来不止是入府学之事得罪了他们,根本是早有旧怨,王冲转瞬就明白了这股怨意的由来。
华阳四神童的名号竖起了好几年,他王冲一直以超凡异能稳居神童之冠,排名第二的是范九,宇文柏和鲜于萌都敬陪末座。虽然这个排名不过是民间之论,不值一提,可对心高气傲之人来说,被人压在头上总不是滋味,像宇文柏这样有才华的神童,傲气该不是一般的足。
王冲还在想,如果他王冲出自王相公家,不定宇文柏还没什么怨气,可惜,不仅排名第二的范九是平民,他王冲也出自寻常人家,这对出自文宦世家的少爷们又是一桩刺激。
若是直白的恶言相向,王冲倒还要跟他们杠上,可踩人都这么文绉绉的,再加之在自己眼里,他们不过是该喊自己叔叔的小辈,哪值得他费神对付。
“傻人有傻福嘛……林掌柜,海棠chūn现在多少钱?”
王冲随口回了一句,转头跟林掌柜说话。
“海棠楼童叟无欺,海棠chūn一直是四百文一斗,稍后就叫伙计送上门去。”
林掌柜一直在旁拈须微笑,默默看着少年们的来往,回答王冲也是礼貌有加,职业jīng神十足。
“烦劳林掌柜送两斗到家中,再加两斤猪头肉,各式小菜……”
王冲将身上的铁钱“砸”在桌子上,一串串数着,不去理会宇文鲜于。
宇文柏只是皱起了好看的剑眉,没有开口,鲜于萌却不屑地道:“王二郎,你不是自认傻子么?还数得了数啊,真是不幸之幸哟。”
嘿,给你三分颜sè,你就开起染坊了!
王冲开始认真了,果然是拍子不到,苍蝇不会自己飞掉。
细看两人,见他们服sè虽不显华丽,衣料却是上好绸绢,腰间还都挂着玉佩,不由心中一动。这两少爷都是富二代,不,严格说是官二代,欺负起来可没什么罪恶感。
记起刚才三少年的对话,王冲暗定心计,谁说数学挣不来金银?眼前就有两头肥羊。
他昂首朗声道:“数数算什么?我现在虽再不能过目不忘,算学的本事却没丢下,榜眼、探花,敢与状元一比?”
倨傲的姿态,狂妄的话语,顺带还以华阳神童的排位踩了两人一脚,鲜于萌一下就跳了起来:“比就比!十六,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宇文柏的小白脸瞬间染作粉红,扬着下巴道:“你还真是变得像个活人了,不过算学这事,千万别觉得跟记东西一样简单。《孙子算经》、《九章算术》,我十岁前就已学通了,现在正在学《黄帝九章算经细草》。这位林大郎,出身算学世家,也……”
宇文柏该是想说“也不如我”,可眼角瞄到一边立着,依旧笑意盈盈的林掌柜,顿了一下,改口道:“也跟我在伯仲之间。”
那林大郎赶紧插嘴道:“要不就比速算!你们用算筹,我用算盘,咱们一并来比!”
林大郎自己送上门来,正中王冲下怀,好一个台阶!他依旧摆出满满傲sè:“算筹?不用,一张纸,一枝笔,足矣!纸笔既能生花,也能衍划!”
不止林大郎和鲜于萌,宇文柏都楞了楞,林掌柜的笑意也凝住了,笔算!?
正统士子都很关注算学,毕竟得靠它推演天文历数,熟知望朔,但真正jīng于算学的人却不多,长于算技的就更少了。士子算数,都靠算筹,也就是小棍来摆弄,算盘还只限于商人圈子,而这笔算么,没听说过,怕就是心算而已。
宇文柏不屑地笑道:“便是千数相乘,你也只用纸笔?”
王冲点头:“既是比速算,四位数怎么够?八位数相乘都行!”
“四位数?八位数?”
老少四人同时怔住,林掌柜最先明白过来,“二郎说的是千万数吧。”
扫视三个少年强自压住惊愕的表情,王冲心说自己堕落了,欺负他们,有些无耻吧。
“王二你休要这般无耻!提个大家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