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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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敬、钱大顺两人低头想了想,都觉眼下除此之外,没有更加稳妥的办法,也俱点头表示同意。
谁知这一等就是整整五天。
第六天天色刚刚放亮,央宗带着两名随从来到了馆驿,传请睦王携同林树、尚敬两位立即前往大拂庐。林树见来的竟然是央宗,暗料其必非纳悉摩所差,用眼神示意他屏退随从后,这才焦急地问道:“央宗大人,出了什么事?”
央宗神情凝重,拱手向林树致歉道:“事发仓猝,叫大人受委屈了。几天前,有消息从长安传来,长宁长公主骤然薨逝,纳悉摩大将军趁此机会向赞普进言,欲撕毁两国间刚刚缔结的婚约,扣下睦王及使团众人作为人质,以此要胁贵邦划出凉、鄯、瓜、沙四州土地归我邦所有。
赤德赞普闻听长公主身亡,又惊又悲,当晚突然宿疾发作,失去了神志,经御医连夜救治,性命虽然无忧,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整个人变得形如枯木一般。纳悉摩见赞普无法理政,遂欲擅自做主,向长安派出使节前去讨要土地,在贡布上师亲自出面力阻下,才暂缓施行。
今日大论朗格还朝,依我朝成例,赞普因故无法亲政时,由大论暂代其位。因此,贵我两邦间今后是否能够和睦修好,如今关键要视朗格的态度而定。在贡布上师和小论多措的一再坚持下,纳悉摩才勉强同意给睦王殿下和两位大人一个面见大论,陈说情由的机会……”
使团众人被困于馆驿长达五天之久,其间林树曾多次与尚敬等人会议,都猜测吐蕃朝中起了激烈的争执,双方必定相持不下,以致置使团于馆驿而不顾。今日一早乍然听闻长宁长公主薨逝,赤德赞普突患重病,吐蕃朝中群龙无首的消息,仍然犹如平地里陡然响起一声炸雷,惊得林树瘫坐在座椅之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九章 以蕃化汉(二)
央宗虽心里明知来兴儿已从逻些城中逃离多日,但见林树呆坐在那儿,许久不言语,还是开口催促道:“大人,贡布上师于下官临来前专门交待,务必请睦王和两位大人及早动身前往大拂庐迎候大论,以免被纳悉摩抢占先机,落了被动。请大人即刻请出睦王殿下和尚敬大人,这就随下官前往大拂庐。”
林树从万分惊诧中缓过神来,暗地里把心一横,冲央宗拱手道:“实不相瞒,睦王殿下已于五天前离开馆驿,不知所往。目下仅有尚大人和我能随大人去见朗格大论啦。”
央宗有意“咦”了一声,从座中站起身,带着几分无奈说道:“既然事已如此,稍后,就请林、尚二位大人当着我朝众臣的面儿再做解说吧。”
林树存心想从央宗嘴里多探问出一些关于吐蕃大论朗格出身、政见的讯息,并不急于起身,一面吩咐门外守候的军士去请尚敬,一面对着央宗问道:“林某前些日随同睦王殿下晋见赤德赞普时,曾蒙小论多措大人好意充做通译,殷勤之意至今犹铭感于心,不知这位朗格大论是否与多措大人政见相类?还望央宗大人能提前告知,使在下有备而往。”
央宗也不坐下,就在当厅立着,答道:“我朝大论、小论虽与贵朝宰相、副相地位相近,但最大的不同在于我朝大论、小论皆须由皇族宗室中人担任。朗格大论即是赤德赞普的族兄,多措小论则是赞普的族侄,他们两人虽是叔侄相称,却都曾在贡布上师门下研习过佛法,同时也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要论起以往的政见来,央宗还从没听说过大论和小论之间政见有什么不同。”
林树听了这话,暗自松下一口气,又问道:“今日能在大拂庐中见到贡布上师吗?”
央宗自进入馆驿后第一次脸上挂上了一丝笑意,向林树解释道:“林大人有所不知,贡布上师虽然身份贵重,在朝野享有崇高威望,却碍于我朝成例,出家之人向不参政。大人只怕是见不到上师啦。”
林树失望地点了点头。他心中虽急切地想知道长宁长公主何以会突然离世,但囿于与央宗分属两朝,不便反向他打听自己国中之事,于是不再多问,只暗暗盘算着如何才能说服尚未谋面的大论朗格,使两国之间不致因突发的变故而重燃战火。
稍顷,尚敬来到。央宗向他说明来意,他见林树没有提出反对,自也无话。于是,几个人相随着出了馆驿,赶往大拂庐去迎候即将还朝的吐蕃大论朗格。
临出馆驿的院门之时,守在院门内警戒的钱大顺放心不下,请求护持林、尚二人同去,被央宗不由分说,派人强行拦下了。就在这一刹那间,不知为何,林树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大拂庐内与上回晋见赤德赞普的情形截然不同。吐蕃的文武群臣们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着赞普的病情,毫无之前的宁静肃穆。
尤其令林树觉得奇怪的是,站立于武将首班的纳悉摩明明见到只有他和尚敬二人跟随在央宗身后走入帐内,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奇和意外。难道来兴儿没有来得及出城,就落在了纳悉摩手里?林树心里暗自嘀咕道。
林、尚二人一走进大拂庐,立于文官班首的小论多措便分开众人,率先迎了过来,向林树拱手问道:“林大人,今日怎么不见睦王殿下?”
林树正要答话,央宗急忙紧走两步,趴在多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但见多措脸色陡变,下意识地扭项盯了一眼纳悉摩,没再说话,侧身将林、尚两人让向众人前列。
纳悉摩兀自立在原地不动,脸上带着种令人捉摸不透是喜还是悲的表情,冲走至近前的林、尚二人抱拳说道:“据纳某所知,睦王殿下失踪已有五日,两位大人就不惦念他如今身在何方吗?”
尚敬怒目直视纳悉摩,正要反唇相斥,被林树摆手拦住,冷冷地回道:“大将军耳目通天,林某正想请教。”
“若是真的睦王失踪不见了,林大人会如此泰然处之吗?”纳悉摩拿眼斜睨着林树,不紧不慢地说道,“只可惜那个小宦儿身份卑微,不足以让两位大人为他牵肠挂肚吧。”
林树不由得与尚敬对视一眼,旋即把话头从来兴儿身上扯开,沉下脸说道:“这几天来,承大将军好意,加派了那么多的军士护卫馆驿,林树在此先行谢过了。只是不知大将军留我等在此,是待作远客呢,还是要扣作人质?”
此言一出,大帐中顿起一片哄然之声。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了纳悉摩和林树两人身上,有人窃窃议论道:“怎么,前些时才和中土上邦缔结下的婚约不做数了吗?”也有人煞有介事地答道:“中土和亲长公主已死,赞普又卧病在榻,无力亲政,朝中还不得听纳大将军的嘛。咱们且听大论回朝后怎么说吧。”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阵鼓乐之声,紧接着有人像是在高声唱名,应是大论朗格到了。
林树闻声向帐口瞧去,就见一个五短身材,黑面虬髯的中年汉子伴随着唱名之声昂首走了进来。大拂庐内的吐蕃众臣一见到此人,尽皆躬身、齐声问候道:“恭迎大论还朝。”
朗格疾步来到众臣班首,只向纳悉摩和多措拱了拱手,便毫不谦让地撩衣在大帐居中的御座上坐下,沉声朝多措问道:“赞普的病情如何?”
多措忙答道:“赞普的病已经御医院十几名御医瞧过,性命虽无虞,但要恢复如常人一般,还颇需些时日。”
若在平时赤德赞普亲政时,朗格的身份并不比手握兵权的纳悉摩贵重,但依吐蕃建朝之初立下的规矩,出身皇族的大论在赞普因故无法亲政时可暂代其理政治国。于是,此时二人之间无形之中就有了君臣分际。纳悉摩前几日没从赤德赞普口中得到与中土毁约的明确答复,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朗格身上了。
第四十九章 以蕃化汉(三)
“大论此番南巡,历时多日,收获想必颇丰吧?”纳悉摩抢在多措向朗格介绍林树、尚敬之先,躬身施礼问道。
朗格在座中略微向着纳悉摩欠了欠身,十分客气地答道:“承大将军问及,朗格此次奉赞普之命巡查南邻各邦国、部落,还算小有收获。南境诸邦,慑于大将军麾下的十万天蝎军神勇无双、所向披靡,纷纷表示愿与我吐蕃缔结盟约,长息战火。南诏和泥婆罗两邦一反多年以长安朝廷藩属自居的故态,还当面向我提出,欲嫁公主与我朝赞普,以结姻亲。就连大将军的族地林邑部落也表示,我吐蕃但有所需,其境内所产三宝尽可供给我邦所用呢。”
回答完纳悉摩的话,朗格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树、尚敬二人的身上,问多措道:“这两位便是中土上邦来的使节吗?不知哪一位是中土皇帝钦命的和亲宣谕大使睦王殿下?前几日,我在回朝途中接到飞鸟使的传信,得知中土和亲长公主薨逝的消息,心中感到不胜婉惜,请代我向睦王殿下致哀。”
纳悉摩又一次抢在多措之前说道:“大论明察,我朝与中土才结婚约,中土和亲长公主就不明不白地身亡,紧接着赞普便一病不起,此乃天神警示世间,不欲两邦修好之明证。因此,纳悉摩恳请大论允准,立即与中土废除婚约,扣下此二人,作为向中土朝廷讨要凉鄯瓜沙等州的交换条件,向北拓展我吐蕃的疆域,以利吐蕃后世子孙。”
林树听罢多措的通译,不由得对纳悉摩的出尔反尔勃然大怒,紧绷着脸向居中而坐的朗格拱了拱手,一点也没客气地反驳道:“纳大将军欲陷大论和吐蕃朝廷于不仁不义之地,大论以为可乎?我等奉我朝天子旨意,不远千里而来向贵邦提出和亲,皆因我朝皇帝陛下有好生之德,不欲西南百姓罹受战争之祸殃。如大论听从谗言,一心与我朝罢亲开战,我二十四卫六十万虎狼之师,又岂惧吐蕃十万天蝎武士?”
他见纳悉摩已识破来兴儿的真实身份,为避免他以此为借口指责已方和亲修好的诚意不足,索性一开口就以硬对硬,直戳吐蕃兵力不足的软肋,想借此压住纳悉摩的嚣张气焰,为争取朗格创造有利条件。
纳悉摩冲林树狞笑着,抬手一挥,帐侧侍立的两名军士立即捧过一卷羊皮做的地图,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
纳悉摩手指地图向朗格说道:“大论请看,这就是所谓中土二十四卫的兵力布防图。现下大河以此,大燕国与长安朝廷战事正酣,受其牵掣,有超过半数,也就是三十万的卫府军被调住河北、河东等道参与平叛;长安周边拱卫京畿的军力在十万上下;作为贡赋来源地的山东、江北、江南诸道守军合计约二十万左右。纳某想请教副使大人,一旦我天蝎军跃马河陇之间,贵邦如何能调集六十万兵力与我抗衡?大论,眼下南境安宁,正是我吐蕃向北拓展疆域的大好时机,千万不可被中土朝廷和亲修好的虚名假义所迷惑,而坐失良机啊。”
多措忍不住争辩道:“吐蕃与中土和亲修好,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自宜安公主起,至七年前升天的昆阳公主,吐蕃百姓感受其恩泽多矣,人人皆有向汉之心。土地可以失而复得,人心向背切不可惘然不顾,还请大论慎断。”
朗格对纳悉摩和多措二人的争执不置可否,转向林树,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说道:“副使大人,朗格欲见睦王说话,可否请他来此相见?”
多措听朗格进帐以后一再问起睦王,唯恐节外生枝,忙招手叫过央宗,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央宗领命,趁众人不备,悄悄出了大拂庐,赶往大慈恩寺搬请贡布上师。
这厢林树被朗格又一次问及睦王,避无可避,只得咬紧牙关答道:“五天前,我朝长宁长公主的死讯一传至逻些城中,纳大将军当即派兵包围了使团下榻的馆驿。睦王殿下在不明原委的情形下,唯恐大将军对其不利,于是便悄然离开馆驿,如今下落未知。睦王纵使不能前来与大论相见,有尚大人和林某在此,也可代为传达我朝圣上意旨,大论有话尽管说就是。”
朗格恍然点了点头,一眼瞥见纳悉摩大瞪着双眼又要张口说话,摆手制止住他,面带笑容问林树道:“朗格年轻时曾蒙贡布上师教诲,对中土文明之邦仰慕已久,听闻贵邦选任官吏采科举之制,有所谓进士、举人、秀才和明经种种出身,但不知副使大人是何出身哪?”
他将急吼吼的纳悉摩抛在一边不理,竟和林树唠起了家常,帐内众人一时间都猜不透他打的什么主意。
“在下林树,现任正五品礼部员外郎。”林树见朗格言谈举止间似乎与纳悉摩并不亲近,心中暗喜,拱手郑重答道,“说来惭愧,八年前在下应的是进士科,被先皇钦点在一甲头名。”
“哦?如此说来,林大人就是传说中的状元郎喽。”朗格大感意外,惊喜地说道,“我瞧林大人生得英武,原以为是位将军,不料却是位满腹锦绣文章的翰林魁首,失敬、失敬。只是以大人之才,怎么到如今才做得个郎官部吏?如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