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第1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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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吗?”
老黄正要开口作答,却突然一眼看见江中石肩上扛着具尸体大踏步从左银台门走了出来,下意识地向来兴儿躲了躲,满脸惊恐地问道:“你们,你们俩是到宫中偷人尸体来了?”
来兴儿听到他说出一个偷字,心念一动,似乎对老黄混入翰林院的原因猜到了几分,却佯作不知地安抚他道:“一位朋友战死在了延英殿里,我们正要遵从她生前的嘱托将她的骸骨移到妥善的地界儿安葬。伙长莫怕,这位是我的兄弟江中石。”
老黄被来兴儿一口一个伙长叫着,显得颇为不自在,索性抹下脸说道:“兄弟你别再叫我伙长了。自从晋国公被杀以后,你神秘地失踪了,可苦了我们这些个被派去担当晋国公府护卫的军卒,无一例外地被开销做了平头百姓。这不,哥哥我用尽了多年的积蓄,购置下一辆驴车,如今单靠替人拉货、行脚为生,早就不是什么伙长了。”
江中石扛着辛十二娘的遗体走至追风跟前,欲将遗体卸在马背上,却不料追风竟惊叫一声,慌忙避开了。
来兴儿听老黄如今以替人赶脚、拉货为生,又见追风如此,灵机一动,不禁想到个主意,遂同老黄商量道:“伙长,你看这样成不成?用你的驴车将我们这位朋友的骸骨运到终南山脚下安葬,我多付脚钱给你,可好?”
那老黄当惯了禁军,转行做脚夫才一两个月的光景,已是不耐烦过这忙乎一整天才能赚上一二十文小钱的日子。今天,他本也随着城中的百姓一起痛殴了吐蕃人一阵,可待到吐蕃人越打越少,城内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欢庆官军收复长安的男女老幼,将道路堵得死死的,令他赶着驴车难以通行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晃过了一个念头:何不趁乱混入宫中,偷些宝贝来使,说不准还能交上好运发一笔横财呢,从此以后他便不用再过这紧紧巴巴的日子啦。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终南山中
老黄刚从李进忠麾下的监门军调入吴弼统领的羽林军时,曾随吴弼在左藏库附近充做延英殿的护卫,知道左藏库是朝廷用来放存税赋的所在,且熟悉那里周边的地形,便想着趁众人不备,悄悄从翰林院潜入大明宫,到左藏库中偷些财物出来,不承想刚巧遇到了来兴儿二人来搬移辛十二娘的遗体。
“终南山!到终南山可是要出城的,这一趟下来脚力钱至少也得半贯,你付得起吗?”老黄见来兴儿白衣青裤,一身下等杂役人的装束,比起自己尚有不如,翻着白眼问道。
来兴儿身上除了从吐蕃军士手中夺来的一口天蝎剑,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别的值钱的东西,被老黄这一问,不由得给问住了。
“这还不好说。”江中石在旁听了,将辛十二娘的遗体轻放在大白果树下,接过话茬儿,粗声向老黄叫道,“你尽管用车帮我们把人给运到终南山,必不叫你空手而回就是。估摸着一只死豹子怎么着也能换两三贯钱来使吧。”
老黄见江中石体壮如牛,说起话来也大大异于常人,生恐惹恼了他,非但钱赚不着一文,还要白白搭进一条命去,忙不迭地冲江中石陪笑应道:“尽够了,不需豹子这样的猛兽,只要三四只野兔,就可抵得上这一趟脚力钱了。壮士,还要烦劳您将这位帮着给挪到车上去……”
眼见着江中石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说服了老黄,来兴儿苦笑一声,忙也招呼着江中石把辛十二娘的遗体挪至翰林院门外老黄那辆驴车上,又担心这一路上被人看到不便,回院内抱了些落叶掩在遗体上,这才与老黄等三人一起纵马赶车,向着终南山的方向奔去。
终南山位于长安的西南方向,东麓距长安不过六七十里地的样子,可山势延绵向西,八百里不绝,横跨过关内、泾原两道,西端几乎已到了河西道的边缘。
两年多前那个令人难忘的上元之夜,来兴儿曾奉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之命,到李进忠府上借得令牌,一路狂奔至终南山麓,于说经台上的仰天池畔请得柳毅出山,救下了深陷危局的太子。当时来去匆匆,顾不得欣赏山中的景致。此番与江中石、老黄一道将辛十二娘的遗体运往终南山脚下安葬,虽说是件哀伤的事,但因长安被官军迅速地收复,两个人的兴致都十分的高涨。刚刚赶至山脚下,江中石便催动跨下的追风,疾驰而至,将一只跑下山来觅食的小梅花鹿捉了来,往老黄脚下一摔,大声向他叫道:“这只鹿就抵得上你这趟脚力钱了吧。呆会儿运气好的话,我再逮口野猪送给你,好叫你这趟不白跑。”
老黄得了那只梅花鹿,已是心满意足,他并不奢望着江中石再逮口野猪给他,倒是一门心思地想尽快摆脱江中石,免得自己一时不称他的意,也会招致像猎物一样的下场。
“兄弟,终南山马上就要到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就近找个僻静的地方,好教车上的这位大娘子能早些入土为安?”老黄边把那只梅花鹿四肢捆绑结实,放在车后,边有意提醒来兴儿道。
未等来兴儿答话,江中石连连摆手道:“大哥,别听他的。我自幼便在山林间讨生活,对山里的事最是熟悉不过,听村里的老先生们说过,人死以后最后不要葬在山里,因为那样容易招来豺狼、鹰鹫,毁损尸体。大娘子既然临死前嘱托咱们将她葬在终南山,便须得找到一处山清水秀,又有人烟的地方,这样才不致使她身后不得安宁。”
来兴儿听他说得有理,蓦地想到了两年前遇到柳毅的那方仰天池,依稀记得柳毅那时正在仰天池畔行功打坐,据此推断,他住的地方应当距仰天池不远,到那儿附近找个地势相对平坦的地界儿安葬下辛十二娘倒是不失为一种上上之选。于是,便点头冲老黄说道:“伙长用不着这样焦急,小石头所说兄弟我听来颇有些道理。我心里已相中了块地方,离此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咱们姑且先到那儿附近相看相看吧。”
老黄见来兴儿和江中石二人皆不赞同就近找个地方安葬辛十二娘,也无话可说,只得悻悻地赶着驴车跟在二人马后向终南山深处走去。
二十多里的路程说到就到,待三个人赶至终南山中的说经台下时,西边天际的日头还未落山。
“咱们快着些,也许赶在天黑之前就能使大娘子入土为安。”来兴儿翻身下了马,回头对江中石和老黄说道。
由于仰天池还在说经台上方约一里的半山腰,山路崎岖,马和车皆无法通行,江中石和老黄也随着来兴儿下了马和车,仍由江中石扛起辛十二娘的遗体,来兴儿在前引路,江中石居住,老黄垫后,三个人排成一列相跟着向仰天池攀登而上。
“汪汪汪……”
伴随着流水声渐响,陡地从前面的林间窜出了一条毛色金黄、像只小牛犊似地大狼狗,拦在了来兴儿面前的山路上,冲几个人叫个不停。
来兴儿将手中的宝剑在胸前一横,冲那狼狗喝道:“你是何人豢养的畜牲,快叫你家主人过来搭话。”
那狼狗哪儿听他的,边汪汪汪地叫着,边绕过来兴儿,径直朝他身后的江中石身上猛扑了过去。
这显然是一条家养的狗,来兴儿生怕江中石恼将上来,一脚将它踹死,不好向它家主人交待,遂忙擎剑转身拦在了江中石身前。
“小黄,一边呆着去。我瞧着他们几个不像是坏人,你回去告诉阿母一声,就说有客人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狼狗身后响起,话音未落,已从林子里跑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冲着狼狗叫道。
看到狼狗的主人来了,来兴儿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抱拳向小男孩儿问道:“在下来兴儿,敢问这位小兄弟,你可是随同家人一起住在仰天池附近?”
第一百九十五章 得遇隐士
那狼狗虽见小主人,兀自冲着江中石叫个不停,经小男孩儿再三吆喝,才勉强听话止住了叫声。目送着那头名唤“小黄”的狼狗踽踽退下,往自已家的方向跑去,小男孩儿回头冲来兴儿粲然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坦诚而天真地答道:“是啊,这附近方圆十几里就住有我们一家人。你们几个,天都快黑了,还要上山,不怕被山上的虎豹狼虫给吃了吗?”
来兴儿见他对陌生人毫无防范之心,心思单纯而洁净,不由得对这小男孩儿大有亲近之感,也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的大人在哪儿?快领我们去见他?”
不想那小男孩儿听他这一问,蹬蹬蹬倒退几步,将两只小手交插着护于胸前,警惕地应道:“你问这些做什么?我家阿母除了替人瞧伤治病之外,是从不见生人的,你们不听劝,要上山送死,就尽管去吧。明日我带着小黄去为你们收尸也就是了,不用去我家了。”
老黄走在最后,听那小男孩一声声地小黄叫着,心里有气,遂大声嚷嚷道:“哪儿跑出来的野孩子,说话这么晦气,快带我们去见你家大人去。”
这时,小男孩儿发现了江中石肩头扛着的像一个死人,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呸,我瞧着你们不像是什么好人,一定是在山下伤了人命,赶着上山来毁尸灭迹来了。小爷不妨告诉你们,这山上什么吃人的猛兽都有,只怕到了明天天亮,你们连个全尸也难落下。”
江中石听这小孩儿越发张狂起来,不由得恼了,迈大步就朝小男孩儿冲了过来,嘴里叫着:“小子,来来来,陪哥哥一起上山逛逛,叫你见识见识哥哥的本领。”
他身形本就魁梧,此时肩上又扛着具尸体,腾腾腾地直奔小男孩儿跑过去,吓得小男孩儿发出一声尖叫,掉头就跑。江中石恼他口出不逊,诅咒自己,在后面紧追不舍。来兴儿唯恐江中石一恼之下,出手伤了那小男孩儿,也在后面赶了过去。只有老黄,见来兴儿和江中石二人忙着追那小男孩儿,顾不得自己,转身准备下山开溜,带着那头到手的梅花鹿返回长安,走出几步,又觉不妥,他一是惦记着江中石还能送他更加贵重的飞禽走兽抵作车钱,二来也担心自己不打声招呼悄悄溜走,万一以后在长安与来、江二人再撞上,不好说话,因此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朝来兴儿等人追的方向赶了过去。
小男孩儿脚步飞快地绕过仰天池,沿着树林间的一条羊肠小道直攀而上,在一道山梁处拐了一道弯儿,倏地一下就不见了。江中石本是在山林间摸爬滚打老了的人,无奈今天肩上扛着辛十二娘,脚下难免有些沉重,及至追至山梁处,已被来兴儿从后面赶上。两个人并肩拐过那道山梁,不由得被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呆了。
其时已入冬季,可不甚高的一道山梁后面却宛然是一派春天的景象:一条清澈的小溪环绕着成片绿油油的麦田流过,小溪两岸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在田野的另一边矗立着一座爬满青藤的庭院,那条被小男孩儿唤做小黄的大狼狗正雄赳赳地立于院门前,警觉地朝来兴儿和江中石站立的方向扫视着。
眼见得小男孩儿跑回了家,来兴儿担心江中石肩上扛着的尸体吓着那家主人,遂示意江中石留在山梁边稍事等候,独自向着那座庭院门前走去。
小黄一见来兴儿走了过来,立刻汪汪地叫着朝来兴儿扑了过来。来兴儿轻巧地闪身避过这一扑,抬高声音冲院内叫道:“在下来兴儿等三人,从长安赶来宝地,欲请见贵院主人。”
那小黄头一下扑空,自是不甘心,掉过头张着大嘴又向来兴儿猛扑了过来。
“小黄,不得对客人无礼!”院中传来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小黄听到这声音,登时变得乖巧了许多,摇动着尾巴,撒着欢儿奔回了院内。
来兴儿方才听小男孩说起过他的阿母,此时听院中说话人的口气,知道是这座庭院的主人出来了,遂抬手整了整衣衫,肃立在门前恭候着主人出门。
头一个走出院门的依然是那个小男孩儿,他一见到院门外站立的只有来兴儿一个人,并没有那个肩扛死尸的壮实少年,暗自松下一口气来,回头冲院内叫道:“阿母,门外站的这人还算和气,瞧着也不像是歹人……”
他话未说完,就听他母亲说道:“你个小鬼头,小小年纪,单凭相貌就能瞧出人的好歹来?你阿爹的相人之术恐怕你还得好好学上几年呢。”
来兴儿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女子从院内走了出来。她乍看到来兴儿,脸上的笑容不禁一滞,暗自赞道:“此子形容端的不凡。”心里如此想着,来到来兴儿面前,抬起单掌,冲来兴儿打了个稽首道:“客人从长安来此,不知所为何事啊?”
来兴儿看这妇人中身着一袭灰白道袍,却依然难以掩饰住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又听小男孩儿口口声声唤她阿母,不由得心下猜测道:这妇人一定是位半路出家的大家闺秀,只是不知为何要隐居在终南山中?自从两年前他离开闲厩院,这些年来颇积攒下些历世识人的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