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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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间房舍都查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遂重新来至院中,冲呆立在上房门前,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李腾空躬身赔了个礼,说道:“今晚多有得罪,改日末将必当登门致歉。末将就此告辞了。”说罢,径自出了院门。
李腾空空负一身救人治病的医术,却对武功一窍不通,房中挂着口长剑,也是为了镇宅之用,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兴儿在院内转了个遍而无力阻止。
及至来兴儿出了院,李腾空仍觉脸面上挂不住,冲着院门恨恨地骂道:“将来有一日,叫你这顽劣不恭的小儿遇到了我师妹,定要你的好看不可……”
来兴儿出了院门儿,远远地望见一二十道黑影从西边的灵都观山门走出来,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他凝神注目,向周围观瞧,想找出灵都观通往山上山下所有的道路来,无奈月色昏暗,除了自己和江中石刚才上山来的那条山路之外,竟是什么也看真切。
这可怎么办?倘若真如女道童所说,纳玉带着李舒离开了灵都观,面对着这茫茫大山,单凭自己带来的这十几名军士,如何才能找到他们呢?
来兴儿思量至此,不禁感到一阵沮丧和无奈。
“将军,你怎么也亲自上山来了?”
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向来兴儿问道。是静虚子!来兴儿眼前一亮,旋即又困惑起来,听他问话的语气,已与白天截然不同,话音里透着股低三下四地巴结之意,才几个时辰不见,静虚子为何会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静虚子见来兴儿兀自立在那儿,并没搭自己的茬儿,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凑过来陪笑解释道:“贫道方才承这几位军爷问起,才知道白天将军亲自送上山来的那位病人竟是蒲州叛军的大首领。原是几位军爷和将军您二次上山来之前,那位在观内养伤的唐姑娘未报贫道得知,便擅自带着那病人离开了灵都观,不知到哪里去了。那几位军爷口口声声威胁贫道说,要是今夜找不回那病人来,便要放火烧了灵都观。将军您明鉴,此事原就与灵都观和贫道都无甚干系,况且这灵都观乃先朝玉真公主一力向先帝爷倡言修建,实在是烧不得啊……”
来兴儿不耐烦听他唠叨起来没完,摆手拦住他,问道:“道长,别的事先不忙着说。我且问你,这灵都观上山下山的道路共有几条,分别通往哪里?”
静虚子不知受了那群无赖军士怎样的恫吓,多年修行来的一派仙风道骨以及出家人应有的清静无为和卓而不群都扔在了九霄云外,也顾不得矜持,忙不迭地答道:“贫道明白将军的意思,将军且放心,贫道一定助将军将那两人尽快捉拿回来的。将军你请看,灵都观东南西北四面上山下山的路共有四条,其中上山的路仅有一条,就是你身后通向王屋山主峰天台的这一条,下山的路分别通往……”
来兴儿略一思忖,回头向着那十几名军士大声命令道:“我知道大伙每个人心里都盼着立大功,回营好受重赏,故而,对你们违令擅自上山暂且既往不咎。现在要找的人已不知了去向,眼下咱们唯有连夜分头去追,才有可能将他重新抓住。所有人都听我的号令,以四人为一组,共分成四组,顺着道长方才所说的四条路分头追赶,暂以明天天亮约为期限,天亮之前如有哪一组发现了他的踪迹,不可盲目妄动,须发响箭示警,其他各组听到示警箭声后,立即汇合到彼方,再视情而动。如果天亮后还没有发现其踪迹,各组暂到山下松台村边的场院集合。都听清了没有?”
他有意将集合地点定在松台村,是想提醒这些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不要忘了在松台村被他剑斩的那两位同伴。果然,十几名军士听了来兴儿这一番训话后,没有一个人胆敢站出来质疑和乍刺了。
来兴儿迅速将十几名军士分成四组,又向静虚子讨了几枝火把作为各组照亮之用,随后一声令下,十几名军士立马分头行动了起来。
来兴儿自己则带着江中石和两名军士选了那唯一一条通往山上的路,一路追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章 兔死狐惊
如果不是攻占蒲州的军报先到了半个时辰;如果不是皇帝接到军报后当即摆驾后宫;如果不是禄光庭半道将皇帝拦下,引往丽贵妃的瑶华宫;如果不是已近二更时分,皇帝一到瑶华宫,便招樱儿侍寝……
这么多的如果不是重叠在一起,使得新任内侍省监尚敬到任不足一个月就险些铸成了大错。
尚敬定更时分在内侍省的值房中收到兵部转呈入大明宫的西疆军报,据称,吐蕃突然出兵,攻陷了河西重镇凉州。近几年,关于吐蕃攻占西疆州城的军报可谓是多如牛毛,但一来是朝廷大部军力都放在了北面战场,用以平叛,即使接到这样的军报,实际上也无兵可派;二来吐蕃人大多情况下都是攻下一座州城后,大肆抢掠一番后迅即撤离,并无长久占领之意,因此,朝廷接到这类的军报,也只是了解、掌握个消息而已,并无实际上的意义。
故而,尚敬在收到这份与半个时辰前他亲手呈送至皇帝手中的那份官军攻占蒲州的军报内容截然相反的军报时,也并没有很在意。他只是派了名小宦者到延英殿打探了一下皇帝的动向,当得知皇帝摆驾后宫,半路上被禄光庭引往瑶华宫时,尚敬的心思都转移到了禄光庭的身上,以至于忘记了他手头还有一份需收到立即进呈皇帝御览的紧急军报。
尚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不久前斩首李进忠的行动中去,但他凭借着长期侍奉皇帝练就的敏锐的嗅觉,还是在得到李进忠死讯的第一时间里即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并且这种猜想,无论是从王保儿口中,还是从皇帝突然赦免来兴儿的欺君大罪,复职赐婚给他的急速转变之中,都一再地得到印证,使得他毫无疑问地确认,李进忠是死在了皇帝手中。
显赫一时的李进忠最终在他一力扶保登极的皇帝手中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他生前最亲近的心腹禄光庭却一点也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在李进忠死后,似乎更加受到皇帝的重用了。对此,尚敬经过多日的苦思冥想和悉心观察,得出的结论是:皇帝是想借禄光庭来制衡自己,防止内侍省的大权被自己独揽,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禄光庭和攀附李进忠时间并不算长的韦敞一样,都在李进忠尚未失势之前,就在宫中找到了另一座靠山--丽贵妃独孤婉容。
有了这个惊人的发现,尚敬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阵酸楚:唉,如果不是两年前自己被当做太子的替罪羊进了李进忠、禄光庭的察事厅子,没能禁受得住那里的严刑讯问,过早地供出了太子是找人顶罪的幕后主使,或许现在皇帝尚不至于对自己既用且疑。他禄光庭也就不会有机可乘,与自己在内侍省分庭抗礼了。
皇帝登极后,为确保近在身边的内侍省能够真正为他所用,精心策划并实施了大范围的人员调整。先皇临终前特诏委任的内侍省监谢良臣为人虽然低调,做事一向勤谨,可却被皇帝视作李进忠的死党,趁着汪才人的儿子李宾被潜入宫中的刺客斩首之际,当众一剑给刺死了。自己则同禄光庭、吴孝忠一起受到皇帝的重用,同时调入内侍省,同被晋升为内常侍。从那时起,尚敬就已经预感到下一任的内侍省监必然会在他们三人之中选出。
吴孝忠和自己同属出身东宫,称得上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儿,并且他身上没有自己曾卖主求生的劣迹,照理说应当是接替谢良臣的最佳人选。可不知为什么,这位老兄一经奉调入了大明宫,仿佛就变成了天聋地哑一般,如果不被皇帝当面问及,可能他一天都说不上十句话。
内侍省监这个位置虽然明面上远远无法与三省六部的长官相提并论,但自皇帝祖父坐朝当政至今,三代以来,其实际地位和权力已隐隐然凌驾于了尚书令、中书令和门下侍中这些位当朝的宰辅之上,素有“内相”之称。能够胜任如此官位的人在外人面前可以始终保持沉默,装扮做大智若愚的模样来明哲保身,回避矛盾,但倘若在皇帝面前也这样,就很难得到皇帝的信任了。
吴孝忠可能是读书读得太多的缘故,脑子有些冥顽不灵,又因多年来只在马厩喂马,极度缺乏侍奉君王的经验,因此,一旦奉调入大明宫当差,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在这处处充斥着机心倾轧的禁宫中全身而退,难免为人处世都过于消极,才不经意间,给自己创造了难得的机会。
至于禄光庭嘛,尚敬一向认为皇帝之所以将他从监军的位置上调回长安,多半是出于安抚李进忠,使他不致于因皇帝重新启用自己而心中生疑的缘故。禄光庭虽然在内侍省奉差多年,而且长期担任内寺伯,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办案、整人之才,但在尚敬眼中,他只不过是自己和吴孝忠的陪衬罢了,皇帝对他绝不会像对吴孝忠和自己一样信任有加的。
眼下李进忠既然已死,自己又被皇帝正式任命做了内侍省监,作为李进忠心腹的禄光庭此时本应是夹着尾巴做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防守格局,为何却要出人意料的再三高调行事?
自李进忠死后,他不仅凭借着兼任监门大将军的身份,重新对监门军严加整饬,报请皇帝允准,将监门军中凡是与李进忠有过密切来往的将校尽数打发到了西疆防秋备边,而且毫不手软地把已经解散的“靖宫差房”中李进忠的一切故旧亲近人等一个不留地遣送到了几百里之外的上阳、九成等离宫当差,在大明宫彻底消除了李氏势力的影响。
最令尚敬愤懑不已,又无处喧泄心中不满的是,禄光庭在他眼前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来,自始至终居然将他这个新任顶头上司完完全全撂在了一边儿,既没有向他请示过该不该这样做,也没有同他会商过哪些人该留,哪些人该被远远地发落走。倘若没有皇帝在背后替他撑腰,纵借给他两个胆心,他也不敢如此轻视自己。
第一百一十一章 瞒天过海
尚敬当晚独自坐在内侍省的值房之中,接到小宦者关于皇帝被禄光庭引往瑶华宫歇息的消息后,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对自身处境深深地忧虑之中,同时忘记了,就在自己身边的几案之上,还放着份才从西疆发来的紧急军报。
回想到近三个月前,同一天之内,正在长安郊外作着苦役的自己被差官吆喝着接连收到了两份册命,头一份要他立即返回长安城中内侍省待命,第二份则要他做好随睦王出使吐蕃的准备。
回内侍省待命语焉不详,令他无从判别吉凶,第二道册命虽明说是随皇帝的长子睦王出使,但吐蕃远在千里之外,这样的差使与仅次于处死的长流无甚差别,更是使他内心七上八下,没着没落,暗地里思忖,必是皇帝登极后想起了两年前曾受自己出卖的旧茬,寻个由头把自己赶到吐蕃去,最好是在半道上死掉,才遂了皇帝的心愿。
尚敬就是怀着这样一种惴惴不安,如临大难的心情重新回到了宫中。即使是皇帝亲自在延英殿召见了他,当面册封他为内侍省内常侍,他仍没有感到喜出望外,反而更增添了心头的负疚感和惶恐感。他总觉着依照皇帝原本的性子,断断不会这样轻易饶恕自己的。跟随睦王的吐蕃之行,很可能会成为皇帝判定他生死荣辱的最后机会。
一旦认定了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纵使随使团大队人马一出长安,他就发现队伍当中的睦王是来兴儿假扮的,尚敬仍不敢有一丝怠慢,一路上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因为自己的懈怠,引来旁人对他的不满。他坚信,自己处在如此紧要的生死关头,能够经受皇帝考验的唯一出路,便是在这次出使的过程中时刻表现出对皇帝的无比忠诚来。
孰料阴差阳错地,这次的吐蕃之行竟成为了他人生当中的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大转折点。虽然在近两个月的吐蕃之行过程中,历经了种种曲折和磨难,但最终得力于林树不惜屈身事藩,向大论朗格交换来他和使团其他人死里逃生的机会,使他能够活着回到长安,并且以他尚算出色的表现嬴得了皇帝重拾起对他的信任,不久便委以内相重任。
自己经过忍辱负重、历经艰难困苦方得到的尊宠和地位自然不容别人轻易从自己手中夺走。尚敬无可避免地滑向了每一个名利场中人都会身不由已陷入到的怪圈之内,那就是一旦发现有足以威胁自身利益的对手后,几乎全部的身心和精力都会转移到如何打败对手,保住自身的既有利益上来,而往往会忽视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晚,尚敬与在瑶华宫中满心欢喜地拥着樱儿入眠的皇帝心情迥然不同,他是怀着满腹的猜忌才沉沉入睡的。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几个时辰之后,他就将会因自己今晚的疏忽大意而一错再错,从此踏上了一条通向死亡的不归路。
歪靠在内侍省值房内的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