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4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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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索尼也一定还记得这些感觉。相比他们两个,苏克萨哈和遏必隆就显得太顺利了,没有亲眼见过皇太极和其他共同执政的贝勒如何反复斟酌,在两难中做出不得已的判断,然后大伙儿一起找萨满祈祷战事能够顺利。
目前北京有一种看法很流行,那就是之所以邓名逞凶四川,那是因为清廷没有动员全力,没有派出最精锐的军队,总之就是清廷没有全力以赴,所以才给了四川明军以耀武扬威的机会。至于高邮湖之战,持这种观点的人不是无视,就是轻描淡写地称先皇是被几十倍于己的伏击的。
亲王们无疑都这么看,他们的祖先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就上阵打仗,所以认为自己也理所应当地没问题。王工们都认为只要出动足够的八旗兵马监督绿营,有亲王级别的人坐镇,并由熟悉四川地理的人比如高明瞻这样的充当向导,就可以以泰山压卵之势摧毁成都的明军基地。苏克萨哈和遏必隆也支持这种看法,他们还记得高邮湖战后,邓名以最快地速度逃回江边,围攻御营的十万明军如此行动,显然是畏惧他们手中的一万多八旗至极,知道堂堂正正一战肯定不是对手。
“当年的亲王们确实都是十几岁就能上阵,不说亲王,就是你我,不也都是十几岁就给太宗皇帝当白甲了吗?”鳌拜对索尼说道,不过这时的亲王他可不敢指望他们能有关外时那些亲王的表现。多尔衮等人都是从小就浸在军事氛围中,他们的父兄的日常生活就是战争,平日的话题就是讨论征战的得失,战斗的心得。而那时的八旗贵族,相比旗丁的优势就是有更多的时间骑马,有更多的弓箭练习机会,有更好的武技陪练。而现在虽然才入关二十年,但风气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驻防八旗讨论的已经不是战争,就是索尼和鳌拜也都有很多年没有随军出战了——在有大批汉人愿意为清廷卖命的时候,他们只要指挥绿营去拼命就可以了;地位显赫的王公们不再摆弄弓箭,而是赏玩各地孝敬来的奇珍异宝。
杰书的祖父代善虽然不在四大贝勒中以武勇闻名,但鳌拜记得老亲王也是每日都披挂和手下白甲训练的,鳌拜曾亲眼看见一个正红旗的白甲一撇子打肿了代善半张脸,而他完全没有生气而是在检讨自己的马虎,知道如果在战场上出了类似的失误那就会被明军砍下脑袋。现在康亲王的演武和他先人比起来完全就是做样子——虽然杰书自己还认为自己很刻苦,到但现在难道还有哪个不知死的奴才真敢把拳头抡圆了往亲王的脑袋上招呼么?
“让康亲王统帅大军出征山东如何?”鳌拜提出了一个建议。虽然鳌拜很怀疑讨论戏曲和娱乐超过战争的新一代王公、八旗能和他与索尼相比,即使是讨论战争,鳌拜也怀疑新一代满汉八旗想象中的战争与真刀实枪的战争有多大的相似度。不过即使是鳌拜,内心里也赞同对邓名的主流看法,那就是只要北京全力以赴,不惜成本地攻击,那四川的明军也只有逃窜一条路。
很多年来,京师的满汉八旗都不愿意出征,因为他们可以坐享东南的供应,而西北据说都是穷山僻壤,就是打赢了敌军也抢不到什么好东西。而这次八旗上至王公,下到旗丁都压倒性地赞同出征,因为四川据说非常富庶,很多汉人都称四川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称呼,食物精美、充足,出征完全不用担心吃饭问题,又盛产珠宝,要是卷一包玛瑙、翡翠、宝石或是象牙回来,那就连子孙的家产都挣出来了。因为充满了对横财的渴望,大家顿时都记起了君父之仇,一个个都咬牙切齿地要替先皇报仇——鳌拜倒是认为这是个好现象,八旗有这样的斗志总比整天想着在京师享福好。
索尼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和鳌拜一样,那种“邓名之所以能够猖狂,就是因为八旗没有认真地对付他”的言论同样被索尼所赞同,因为这关系到八旗的骄傲和尊严,也是他和鳌拜都深信不疑的真理。不过作为皇太极创业时代起的一批人,索尼和鳌拜多了一层遏必隆和苏克萨哈没有的谨慎,这也是鳌拜提出要杰书先去山东锻炼一圈的原因。
现在攻击四川的呼声越来越响,等到山东于七乱事平定后多半就会整体提出向四川用兵,如果攻打四川的富庶能够不用朝廷长期转运粮草、收益还能够弥补朝廷的支出的话,索尼和鳌拜甚至找不出来理由说服自己不同意这个为君父报仇、一劳永逸解决长江流域危机的计划。
“让安亲王也去吧。”索尼补充了一句,他觉得即使都是宗王,也不是没有分而治之的方法,只要辅政大臣用心,总有将其分化的良机。
当然这事不能明目张胆,现在既然王公们有意修复和太皇天后、辅政大臣们的关系,而太皇太后也私下里表示要做出积极反应,那就用要利用好这次的四川讨伐战。索尼已经决心支持让康亲王或是安亲王出任下次四川讨伐战的主帅,那么让他们都事先锻炼一下,熟悉下军务的实际操作最好,到时候朝廷也可以通过他们二人在山东的表现来确定具体的人选。
“让李国英也去。”索尼又加了一句,虽然李国英是川陕总督,不过既然他在北京,那让他临时去给亲王当个参谋还是可以的,除了让他们彼此熟悉一下外,索尼也打算近距离考察一下李国英的真实水平:这次军中朝廷眼线密布,要是李国英真的不堪重任,索尼也不会无条件地支持他。
然后再挥师西向,有了这次的锻炼和配合后,讨伐邓名的损失就会更小,战果会变得更加丰硕。
胜利总是能消除分歧、化解矛盾的,朝廷和战士都得到大量的缴获收入、足够不少人夸耀一辈子的战功、向天下人展示了宗王和辅政大臣的团结,和这些好处一比,为先皇报仇的好处好像都是此次四川讨伐战的添头了。
胜利让人心情愉快,让所有人都得到赞誉,而到时辅政大臣们就可以站在太皇太后身旁分享荣光。无论是索尼还是鳌拜,都觉得这样一场胜利实在是太有必要了,这样他们就可以彻底摆脱康熙一案来的阴影。
增兵山东的决议就此有了雏形,等索尼和鳌拜联手向太皇太后提出,并得到其他两个辅政大臣的支持后,很快就会变成朝廷的正式决议。而此时远在山东,还在期盼清廷招安的于七肯定没有想到,前去进攻他的清廷大军会急剧膨胀为数万八旗,甚至还会由亲王领军——他绝对猜不到他居然会受到清廷这样的重视。
第46节战备(下)
大规模的兵力就意味着大量的花费,亲王出征的仪仗、排场非同小可,再说这几万八旗兵的开拔费、事后的赏赐也不是一笔小数——山东没有什么东西可抢,于七自己积蓄起来的家产即使再多,肯定也满足不了亲王加上几万满汉八旗人的胃口。
顺治亲政以后,敛财这一项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各省的藩库都由中央派人去负责,结余统统送往北京;每次有大规模战事的时候,顺治都以此为借口想方设法克扣一些给王公的赏赐,谁要是不识抬举,顺治就毫不犹豫地废了他,比如现任康亲王的大伯。顺治平时也常常拿洪承畴经营的五千里防线说事,逢年过节的赏赐一律从简。
这样短短几年,清廷的国库里就积攒下了够全国使用四、五年的积蓄。对于这个成绩,辅佐顺治的索尼、鳌拜也是很得意的。有了这笔积蓄就能让清廷的内政更加灵活,进行必要的免税以免激起大规模民变。即使是顺治死后,辅政大臣依旧想延续由中央直辖各省藩库的政策。根据原本的计划,索尼和鳌拜准备在五、六年以后,为清廷积蓄下可以供全国十年正常开销的积蓄来。
清廷毕竟是以小族临大国,索尼、鳌拜这两个从努尔哈赤时代挣扎过来的辅政大臣都有很重的危机意识,在竭力分化瓦解汉族的团结,对吴三桂等合作者恩宠有加的同时,他们仍担心会爆发一场全国性的汉族抵抗。这一笔积蓄能够让清廷在骤然失去大片领土的情况下,依旧有足够的财力进行镇压,能够保证继续收买绿营将领的忠诚。如果万一关内局势不可为,他们也能带着一大笔钱财退出关外。
在邓名的前世,鳌拜被康熙杀死的时候,已经为他的第三代主子存了差不多相当清廷十年开支的积蓄,这让康熙可以脑袋一热把吴三桂逼反而不用担心后果。在转眼失去三分之一的领土后,清廷仍能动员比吴三桂规模大得多的军队进行反扑。
现在这个良好的进程已经被打断,转折点不是高邮湖而是随后的康熙一案。辅政大臣焦头烂额,无力抵抗来自王公的压力,仓促发动的第一次四川讨伐战不但花费巨大,而且一无所获。看起来川西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因为邓名随后就同时发动了第三次东征和缅甸之战。
即将开始的山东之战眼看花销又要大大超过预算,这让鳌拜感到有些心疼,不过这都是无法节省的花费。让亲王去山东领军,两个亲王简单讨论了几句就达成了一致意见,紧跟着两个人就花费了十倍的时间研究经济问题,想从某处搞些钱出来,但却没找到什么良策。
看起来在征服四川反馈国库前,是没有什么发横财的机会了,索尼和鳌拜不得不承认失败。两个人议论了一下午脑袋也有些疼了,就开始喝茶,闲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休息一会儿。
“浙江有桩案子,”鳌拜在奏章中翻拣着,随手拿出一份看了看,是关于一个地方上土财主的案子。事情不大,估计刑部的主官都不会有兴趣认真复核,也许会随便交给哪个吏员处理:“喔,这帮汉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写反书。”
“什么反书?”索尼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也不是真造反,”鳌拜翻了翻奏章,就扔到了一边,他和索尼现在是为了稍微休息一下才看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会劳神费心去认真研究:“只有知县和另外一个人告他。”
“家里应该挺有钱吧。”索尼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茶。一般来说首告的人能分到家产,连知县都告他造反,却没有定案——索尼感到自己好像嗅到了点东西。
“这帮无法无天的汉人,有几个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鳌拜很想收拾一下这个不懂得敬畏满洲人的汉人,也让江南的文人知道朝廷的厉害。不过连县令都说话了居然还没有定案,自然其中有原因:“湖州的知府、浙江的学政,嗯,还有杭州驻防八旗的将军都替这个人担保说他没有造反。咦,担保人里头还有江南提督梁化凤。”
鳌拜觉得有这么多官员作保,没必要不给他们面子。鳌拜和索尼都很明白,这本书不可能是真的反书,要是罪无可赦这些官员也不敢收受贿络、出面保人。
“看来确实很有钱啊。”索尼又重复了一遍,还在慢悠悠地喝茶。湖州府的一个缙绅,找到湖州知府为他作保也就可以了,居然还能攀附上杭州驻防八旗的满洲将领,甚至还有临省的一省绿营提督,估计是个非常有钱的人。
鳌拜一下子愣住了。刚才索尼说第一遍的时候,鳌拜误以为首席辅政大臣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但如果索尼重复后,鳌拜还没有察觉那就大失水准了。
在鳌拜反应过来以前,索尼用波澜不惊的口气继续问下去:“这个案子牵连的人多吗?也都是有钱的人吗?”
“我看看!”鳌拜把将刚刚扔进纸堆里的那份奏章又扒了出来,急匆匆地翻开,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索尼喝完茶水,起身回家。他岁数大了,不能像鳌拜这样没黑没白地工作;在把首席辅政大臣送出门后,精力充沛的鳌拜又跑回桌边继续审案,很快他就对庄家的情况,此案牵连的人物,以及朝廷能够从中得到的利益有了一个大概的估算。
看完了奏章后,鳌拜略一沉思,除了财政上的损失以外,随着邓名一次次东征,东南的舆论也有一些不利于朝廷的议论,通过办理此案,正可以让东南士人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到底是在谁的统治下。
鳌拜吩咐幕僚把这两年有关东南缙绅案件的记录都给他找来:“嗯,这个案子怎么判倒是个简单的事,不过什么时候处决人犯呢?如果在朝廷讨平四川后,会有最好的效果吧?那么就让这几个猖狂的汉人再多活几个月。”
……
此时邓名已经距离成都市区不远,他一路上琢磨的就是如何少花钱、多办事,最后还真挖空心思地想出了几条办法:“人是感性的动物,与其让他们把分红的钱存起来,然后淡忘这件事,还不如给他们一个印象深刻的夜晚。”
“你们先返回都府,在各亭张榜,宣布我将在三日后返回都府,补办从缅甸凯旋的庆祝仪式,请议员、官吏、同秀才来观礼阅兵。”想好了对策后,邓名就让卫士们回成都报信。以往他一向是很低调的,但这次